第10节:白草地(2) 平时我酒性上来就想听玛雅的声音,玛雅是个五官精致的小脸娘们儿,带点 重庆的香辣味,说来话长,迟些再表。眼下我必得先仔细梳理昨夜的事情。唔, 茅台酒,多丽带来的,味道实在特别,虽一闻便知酒假,不过入口不错,余味香 醇,显而易见,做假的人下了诚实的功夫。多丽殷勤劝酒,双目有神,我说的就 是她的牙缝,我直觉她是吊着我的,她在一张一百K 的大单后面放了一根长线。 女人的矜持,有时是装屄,有时是千真万确,但具体到多丽,就有点含混不清了。 这晚我同样不拂她的意思,反正喝高了就是废人,浑身软塌。不过我醉得蹊跷, 没有经过熟悉的步骤变化,我没给玛雅打电话,径直就倒了。睁眼时人在酒店客 房里,多丽抓着我半解的皮带,裸着平坦的胸脯,疤痕闪亮,你可以将之看作一 张闪亮的百K 订货单,只消伸手深情地抚摸,手指头便能感觉到美钞上面本杰明 ·弗兰克林凸起的五官。不幸,我被那比镁光灯还耀眼的伤疤刺痛了眼睛,脑海 里一团浆糊,我流着带有谴责意味的冷汗,失魂落魄地逃了。兴许是手脚并用, 半截皮带拖在地上,皮带扣与水泥地面擦出刺耳的声音。多丽某次慨叹人生时曾 有所暗示,我从未意识到她丢了乳房,天啦,我与她那双宝贝素未谋面,也免不 了很有人情味地替某几位与之有瓜葛的男人惋惜,想到生活索要你的青春,也要 你的乳房,到最后都是连人带毛打包塞进火葬场里烧窑,真是沮丧。 一半为多丽,一半为美金,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受伤的眼睛一直淌泪,半 路上踅回去时,多丽已经走了,该死的,她一定伤心坏了,不,我比她更伤心, 从乔治·华盛顿到本杰明·弗兰克林,所有在美元上露脸的都该为我哀哭,月底 在望,我的业绩线还是一条被打晕的水蛇。我现在手中空空如也,啊多丽,无论 如何,我真该在你订单般平整的胸前逗留片刻,既便是为了感谢你牙缝里源源不 断的食物。我无比愧疚在路边的烧烤摊上灌起了啤酒,赎罪似的往胃里塞了一通 乱七八糟的东西,脚下竹签一堆,时间是凌晨一点多。风凉飕飕的,马路上一点 都不清淡,出门过夜生活的,过完夜生活回去的,走路的,开车的,打的士的, 路灯睡眼惺松,飞虫在周围飞着取暖。 嘿,可怜的小虫儿,情愿为了那一点微光与温暖累死,我回家躺下了还想着 它们的伟大。后来胃里火辣辣的,拉稀九次,直拉得东方发白,两腿发虚,躺下 两分钟闹钟响了,我起床洗脸刷牙刮胡子坐公交转地铁要准点到达公司,今早亚 太地区的总裁从新加坡过来检查工作,还要裁减人员,压缩开支,我们的西装不 管料子是毛尼的还是尼龙的,衬衣是黑是白,底裤有没有破洞,全部要西装革履 业界精英的样子迎接总裁。 我满嘴牙膏泡沫,通货膨胀,就业超强寒流涌现,要是被裁掉,蓝图又把我 蹬了,丧家犬的滋味可不怎么样。我把毛巾在脸上扫来扫去,吐出舌头往鼻子上 方舔,你也看到了,我的动作怪异,像狗,我有点怕自己了。我哆嗦了,手指僵 硬,打开电动剃须刀,一阵割草机的声音,胡子三天没推,平时乱草蓬勃的,现 在满下颌全是细软的绒毛,这又是什么道理?我惊诧地瞪着自己,两眼低级动物 的冷光,恐惧变成愤怒,镜子里的怪物突然向我张臂扑咬过来,我撞到冰冷的镜 子跳后一步,将电动剃须刀使劲砸过去,镜子咣当垮得干干净净,一只幼小的蟑 螂张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