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淡黄柳(10) 母亲从槐树村回来,带了一封桑桑的信,寄自东北沈阳,已经一个多月了。 桑桑看字迹是乌获君的,但乌获君在江西,不在东北。桑桑疑惑,拆信一读,觉 得天都黑了。原来,桑桑结婚的时候,乌获君正好从江西调往东北,他可能错过 了她最后的那封信,他后来给她寄的信全部退回去了,他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他 一直在等她。另外他正在读军官学校,春节期间他会回来找她。 桑桑反复读着乌获君的信,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表情平淡,甚至麻木, 仿如平常批阅学生的作业。回过神来,再看自己家里的摆设、孩子的玩具、李阔 朗的衣物,也不相信这是真的。过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想起了过去,想起兰 溪河边,杨柳树下的时光,和乌获君的爱情从茧蛹里挣脱出来,变成蝴蝶,在天 空中飞舞。蝴蝶飞不过沧海。一只回忆的蝴蝶是自由的。桑桑一阵痛楚。乌获君 在信里约定腊月二十八去她的家里。桑桑把信烧了,却准确地记住了腊月二十八 日。桑桑不打算去,她若无其事地过日子,仿佛乌获君的来信丝毫没有影响她的 生活。 随着春节的临近,桑桑开始躁动不安。腊月二十八日,桑桑找借口出了门。 这天天气很冷,北风呜呜地刮,枯柳风里狂翻,小雪粒满地乱砸。桑桑结婚后就 没有回过村里(只有母亲回来看过几次),老远就看见凄清的瓦屋,通向地坪的 小路荒芜了,屋阶上都长满了枯草,窗户被灰尘封住了,蜘蛛在上面结网。桑桑 刚拐进地坪,便看见乌获君坐在石阶上,一身草绿军装,帽徽闪着冷光。 劲风将桑桑往前推了一步。乌获君站起来,裤子皱得一塌糊涂。桑桑不说话, 低头开了锁," 吱哑" 一声推开了两扇木板门。乌获君跟进来,屋里比外面更冷, 像一个潮湿的洞穴。桑桑径直到了自己的房间,打算把火箱点燃烤火,从进门起 她一直在哆嗦。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她拿走烤火的小棉被,打开火箱 盖,正准备取出炉子生火,乌获君制止了她,他的手搭住她的臂膀,一使劲,她 整个人就被扭过来,并且脸部朝他。 她被迫看着他,他成熟了,英气逼人,令她羞愧难当,她感到爱像一只马蜂 蜇痛了她,低声说道:" 是我对不起你,我结婚了,我写信告诉过你,你那时正 好调到东北,也许你没收到。" 乌获君说他收到了信,不管她有没有结婚,他仍 然爱她。桑桑在乌获君的怀抱里颤栗,一瞬间便抹掉了与李阔朗以及过去的生活, 回到当年与乌获君相爱的情景。同样,她在乌获君怀里清醒过来,并且为自己的 身份感到自卑与惭愧。 桑桑双脚冰凉时,很自然上了那张黄杨木做成的三滴水床,盖上被子取暖, 她突然想起鲁一同那个老男人,那晚上母亲在床上哭,鬼魂一样的脸。 乌获君坐在床边,冷得双腿麻木,勉强扯了一角被子搭在膝头,鞋里的脚如 浸在冰水里,不得不踩住塌板暗暗使劲。屋外的风奔跑喧嚣,有瓦片落下来摔碎 了,桔树摇得比卵石还响。桑桑知道他冷,起来帮他脱鞋,他自己弯腰解了鞋带, 犹豫片刻,慢慢地脱下来,露出军绿色的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