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遇上爱(18) 八 徐治平回望州之后,将三个旅布防到铁路沿线,趁机将心腹的两个团调防至 昌永,布置妥当了,又与几位相交极深的将领密谈了数次。他安排有专人从承州 发来密电,每日虽只是寥寥数语,但是承州城里的动态,仍旧是一清二楚。 本来依承军向来的规矩,封疆大吏放外任,家眷全留在承州。自慕容沣任职 以来,认为这是陋习,说:“我不信人,焉能使人信我?”从此允许携眷赴任, 但几位统制为了避嫌,仍旧将妻儿留在承州城里。几位统制夫人与慕容府的女眷 向来都走动得密切,这天徐治平的太太又和另几位太太一块儿在陶府里打牌。 上房里开了两桌麻将牌,三小姐、静琬、徐太太和刘太太是一桌,静琬本来 不太会打牌,这天手气却好,不过两个钟头,已经赢了差不多三千块。厨房来问 什么时候吃晚饭,三小姐怕她不高兴,说:“等这八圈打完再说吧。”静琬倒是 满不在乎的样子,抬腕看了看手表,笑着说:“已经五点钟啦,等这四圈打完吧。” 徐太太随口问:“尹小姐今天还跳舞去吗?”静琬说:“今天不去了,六少说他 有事呢。”刘太太无意间一抬头,哧地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静琬转过 脸一看,原来慕容沣正走进来,见着她们正打牌,于是问:“是谁赢了?明天请 客吃大菜吧。”徐太太含笑说:“尹小姐赢了呢,叫她请六少吃饭,咱们叨光做 个陪客好了。”刘太太一向与徐太太有些心病,“哎哟”了一声,说:“既然尹 小姐请六少吃饭,咱们这些闲杂人等,难道不肯识趣一点?”静琬说:“请客就 请客,不就是一顿西菜吗?我自然肯请你们去,干吗要请他?”三小姐接口道: “是啊,明天只请我们好了,至于六少,尹小姐当然是今天晚上先单独请他。”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静琬将身子一扭,说:“不和你们说了,你们倒 合起伙来欺负我。”三小姐忍俊不禁,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说:“这 小东西就是这样矫情,偏偏矫情得又叫人讨厌不起来。”慕容沣看了一会儿她们 打牌,就往后面去了,这一圈牌打完,刘太太说:“不玩了吧。”她们两个都去 洗手,三小姐就对静琬低低笑了一声,说:“你还不快去。”静琬说:“我不理 你,如今连你也欺负我。”话虽然这样说,过不一会儿,她只说换衣服,也就往 后面去了。 慕容沣常常往她住的小楼来,她知道他喜欢坐在那小客厅里吸烟,果然,走 过去在门口就隐约闻见薄荷烟草的味道,那样清凉的淡芭菰芳香,叫她想起最熟 悉最亲切的面容来,脚下的步子不由就放慢了。沈家平本来侍立在沙发后面,见 着她进来,叫了声“尹小姐”,就退出去了。 慕容沣见沈家平随手关上门,才欠了欠身子,说:“尹小姐请坐。”静琬嫣 然一笑,说:“六少客气了。”她坐到对面沙发里去,慕容沣见她只穿了一件银 红洒朱砂旗袍,那旗袍不是寻常样子,领口挖成鸡心,露出雪白的一段粉颈,颈 中系着一串红色珊瑚珠子。她见他打量,笑吟吟伸出手臂给他看,原来腕上是一 只西式的镯子,那镯子上镶满天星粉红金刚钻,直耀得人眼花,她说:“你送我 的在这里呢。” 他见她皓腕如凝雪,心念一动就想伸出手去握一握,终究强自忍住,微笑道 :“她们怎么说?”静琬笑道:“还能怎么说,一听说是你送我的,啧啧艳羡。” 她扮个鬼脸,说:“下次将你送我的那条项链再卖弄一下,包管她们又要赞叹上 半晌。” 他于是问:“今天怎么这样高兴?”静琬忍俊不禁,低声说:“徐太太故意 输我钱啊。我一张三饼,一张五饼,本来该我摸牌,我已经瞧见是四饼,偏偏三 小姐碰了一张,徐太太多机灵的人啊,马上打了张四饼出来给我吃。”她喜滋滋 地讲着,那神色像是小孩子一样调皮,眉眼间却是浅笑盈动,她的头发极多,有 一缕碎发从耳后掉下来,乌黑的几根垂在脸畔,他只想伸手替她掠上去,可是人 只能坐在那里不动,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听她讲着打牌这样无关紧要的琐事, 总有些迷离的错觉,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久一些。茶几上本来放着一瓶晚香玉, 此时芳香正吐出来,隔着那花,她的脸庞像是隔窗的月色,叫人恋恋不舍。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我打算这个月十六号替你做生日。”她听了这一 句,笑容顿敛,神色也凝重起来,慢慢地说:“那不就是下个礼拜?”他“嗯” 了一声,说:“事情有了变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好在我们计划得很周密,预 备得也很齐备。”他抬起眼来瞧着她,说:“可是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假若……假若……”他本来是很干脆的人,说到这里,却说了两个“假若”,最 后只轻轻叹了口气,说:“尹小姐,我很抱歉,将你牵涉到这样的事情中来。” 静琬答:“这是我自愿的,我们当时也是谈过的。”他瞧了她一会儿,终究 只是说:“假若事情不顺利,我想请你立刻动身回乾平去,一分钟也不要延误, 他们不会立时注意到你,我希望你可以走脱。” 静琬道:“六少到今天还不相信我吗?”慕容沣说:“你要知道——如果事 情不顺利,你的人身安全都没法子保证。”静琬看着他,目光中却有一种灼热: “六少,我虽然是个女子,也知道患难与共,况且我们曾经有过长谈,六少也以 为我是可以合作的人。静琬不会贪生怕死,也知道此事定然是有风险,虽然成事 在天,谋事到底在人,静琬信自己,也信六少。” 慕容沣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错综复杂,难以言喻,也说不出是欢喜, 还是一种无法深想的失落。屋子里安静下来,她耳上本来是一对两寸来长的粉红 钻宝塔坠子,沙沙一点轻微的响声,叫他想起极幼的时候,上房里几个丫头领着 他玩,夏日黄昏时分掐了夜来香的花,细心地抽出里面的蕊——不能抽断,便成 了长长的宝塔耳环坠子。丫头们都只十余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挂在耳上互相嬉 笑,拍着手叫他看:“六少爷,六少爷……”那样的花,淡薄的一点香气,母亲 站在台阶上,穿着家常佛青实地纱的宽袖大襟,底下系着玄色铁丝纱裙,脸上带 着笑意看着他。天井里的青石板地洒过水,腾腾的一点蒸汽,夹着花香往人身上 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