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没有新娘的婚礼(2) 她神色恍惚,心底撕裂的那个地方又在隐隐作痛,她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 她要的,只是自己应该有的安逸人生。他必会尽其所能地对她好,她也会,对他 好,然后忘了一切芥蒂,忘了承州,忘了曾经硬生生搅乱她生命的一切。 乾平七八月间,暑热甚酷,静琬虽然贪睡,但夏日昼长,十点多钟的样子, 已经是艳阳高照,满院的花木扶疏,郁郁葱葱,她起得既迟,就没有吃早饭,拿 了块蛋糕,一边吃,一边看今天的西文报纸。报纸上还在分析承颖在郑家屯的冲 突,说道两军的布防与实力,外国政府从中斡旋……她看到“承军”二字,就不 觉生了一种烦躁,将报纸扔开到一旁,尹太太见她看报纸,于是问:“报上说什 么,是要打仗了吗?” 她说:“还不是那几句话,那个外国的军事分析家说,虽然局势十分紧张, 但估计近期不会打起来。”尹太太说:“那就好,一打仗总是兵荒马乱,叫人心 里不安。”又说:“你不是和建彰要去逛公园,怎么到现在还不出门?” 静琬看了看钟,说:“是去明明轩吃大菜,反正公园隔几天就在逛,和自家 花园一样了,还有什么意思。”明明轩是乾山公园内的一间西餐馆子,十分的有 名,静琬一直喜欢那里的桃子冻,所以建彰与她久不久就要约在明明轩。 她十一点才出门去,到了公园里,已经是快十二点钟了。这天是礼拜天,明 明轩里差不多是满座。因为是熟客,西崽满面笑容地迎上来,说:“尹小姐来啦, 许少爷早就在那边等着呢。” 因为来吃西餐,所以许建彰也换了西服,正中午的阳光猛烈,彩色拼花玻璃 的长窗漏进一扇扇五颜六色的光斑,有一块淡黄色的光斑正照在他的脸上,他不 觉微微眯起眼睛,他额上乌黑的发线笔直,那笑容温和,叫她心中不由自主觉得 温软安逸,含笑问:“等了许久了吗?”他说:“也才刚到一会儿。” 刚上了菜不大一会儿,忽然外面一大阵喧哗声嚷进来,餐厅里本来有俄国乐 队在那里演奏,那喧哗声连音乐声都打乱了,有人在大声地说着什么,还有人在 连声发问,许多客人都情不自禁地张望,西崽匆匆地走过,静琬叫住他问:“出 什么事了?” 那西崽说:“报馆刚刚传来消息,承军宣战了。” 她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就像是呆了一样。过了好一阵 子,才转过脸去看许建彰,他的眼中掠过一缕悲戚,可是极快就被一种从容给掩 盖了过去。他的声音也像是很平静:“看来要乱上一阵了。”静琬也渐渐回过神 来,若无其事地说:“承颖总有四五年没打过仗了吧。”他们两个人,尽管说着 话,可是静琬手里拿着的叉子,已将面前刚上的一份薄饼一点点叉得零零碎碎。 旁边一桌的人大声在议论局势,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一个说:“慕容沣 此举不智,承军本就势劣,绝占不了便宜去。”另一个说:“颖军刚胜了安国军, 士气正高,若不是外国政府居中调停,早就在月前对承军的挑衅宣战了。”还有 一人却持着异议:“依我看倒不一定,慕容沣与俄国人刚签了合约,回头就对颖 军宣战,这中间定然还有蹊跷。”他们七嘴八舌,讲个不休,静琬本来不想听, 可是一句一句,便如冰冷的小蛇一样,嗖嗖地往耳里钻。她心情烦乱,不知不觉 就叹了口气。 许建彰忽然叫了她一声:“静琬。”她抬起眼来看他,他的脸色还是那种从 容的安详,彩色玻璃的光斑映在雪白的餐台布上,流光飞舞,迷离如绮,微微摇 曳的阴影,是窗前的树被风吹过。餐厅里本来装有许多的吊扇,此时缓缓转着, 巨大的扇片如同船桨,慢慢搅动着凝固的空气。她有一种预知的战栗,挺括的餐 巾让手心里的汗濡湿,绵软而柔韧,她紧紧地攥着餐巾。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子, 仿佛小时候要替她去折一枝花,他说:“我们结婚吧。” 头顶的吊扇有低而微的嗡嗡声,四面都是轻轻的笑语声,远处有蝉鸣,声嘶 力竭。她并不觉得热,可是汗浸透了衣裳,贴在身上。心里只有一种慌,像是小 时候醒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妈妈不在跟前,奶娘也不在跟前,四壁静悄悄的,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只余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心慌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