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如果没有你(21) 三十 扈子口监狱原本是羁押军事重犯的地方,严世昌被关进来数日,不吃不喝, 整个人几乎已经要垮了下去。他躺在硬木板的床上,只要一阖上眼睛,似乎马上 就回到那个寒冷彻骨的冬夜:无数的雪花从天而降,一朵朵轻盈地落下,而她惨 白的一张脸,没有半分血色。他觉得寒风呼呼地往口鼻里灌,那风刀子一样,割 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大口大口喘气,立时就醒了,冬日惨淡的阳光从高高的小方窗里照进来, 薄薄的日光映在地上,淡得几乎看不见。走道那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狱卒手里 拿着大串的钥匙,走起路来咣啷咣啷地响。那狱卒开门进来,见粗瓷碗里的糙米 饭依旧纹丝未动,不由摇了摇头,说:“严队长,你这又是何苦。”又说:“有 人来看你了。” 严世昌有气无力地站起来,随着狱卒出去。有一间屋子,是专给犯人会亲属 用的,里头虽然生了火盆,依旧冷得人直呵手。严世昌一走进去,看到两个熟悉 的身影,不由苦笑:“拾翠,你们怎么来了?” 拾翠见他形容憔悴,鼻子一酸,说:“家祉原来在德国人的医院里上班,现 在威尔逊大夫到永新开医院,一直很缺人手,发电报叫家祉来。我想着正好来见 见你,谁知道来了一打听,才晓得大哥你出了事。”严世昌见她眼圈都红了,说 :“哭啥,我又没事。”他们兄妹自幼丧父,严世昌十四岁便去当兵吃粮,攒下 军饷来,供得拾翠在外国人开的看护学校里念到毕业,兄妹手足之情甚笃。拾翠 背过身去,拭了拭眼泪,又问:“到底是为什么事?舒大哥说得含含糊糊的,只 说是办砸了差事,大哥,这么多年,六少交代的事情,哪一桩你没替他办好?怎 么就将你下在大狱里?” 严世昌叹了口气,说:“妹子,这事不怨旁人,是我自己不好。” 拾翠道:“这回我倒有机缘,见着了六少一面——果然是不讲半分道理。” 严世昌不爱听人道慕容沣的不是,轻叱道:“胡说,你如何能见着六少?再 说,六少只是脾气不好,待人上头倒是不薄,你别听旁人胡说八道。” 拾翠争辩道:“是我亲眼瞧见的。”便将自己从火车上被迫下来,至永新行 辕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严世昌听到一半,脸上已然变色,待听得那女子姓 尹,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紧紧抿着嘴,他本来几天水米未进,脸色焦黄得可怕, 现在两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那样子更是骇人。拾翠见了,又急又怕,连声问: “哥,你怎么啦?怎么啦?” 严世昌过了好久,才问:“威尔逊医生在永新?……早先还是我将他从烽火 线上带下来,后来还曾经给四太太看过病……”拾翠不防他问出句不相干的话来, 怔了一下。严世昌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拾翠, 你得帮大哥一个忙。” 拾翠看他神色那样郑重,不知为何害怕起来,但想着他要做的事情,自己无 论如何要帮他做到,轻声道:“大哥,你说吧。” 天色暗下来,屋子里只开了一盏灯,罩着绿色的琉璃罩子,那光也是幽幽的。 舒东绪十分担心,不由自主地从门口悄悄地张望了一下。他这几天来动辄得咎,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今天听说在火车上截到了静琬,才稍稍松了口气。谁 知这一颗心还没放下去,又重新悬了起来。瞧着静琬那样子奄奄一息,只在发愁, 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份差事,可真不用交代了。 慕容沣亲自将静琬抱到楼上去之后,旋即大夫就赶来了。那位威尔逊大夫很 客气地请他暂时回避,他就下楼来坐在那里,一直坐了这大半个钟头,像是根本 没有动弹过。他指间本来夹着一支烟,并没有吸,而是垂着手。那支烟已经快要 燃尽,两截淡白的烟灰落在地毯上,烟头上垂着长长一截烟灰,眼看着又要坠下 来。他抬头看到舒东绪,问:“医生怎么说?” 舒东绪答:“大夫还没有出来。”他的手震动了一下,烟头已经烧到他的手 指,那烟灰直坠下去,无声地落在地上。他说:“医生若是出来了,叫他马上来 见我。”舒东绪答应了一声去了,这行辕是一套很华丽的西式大宅,楼上的主卧 室被临时改作病房用。舒东绪走过去之后,正巧威尔逊医生走出来,舒东绪连忙 问:“怎么样?”那医生摇了摇头,问:“六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