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个人的早茶 上午九点,闹钟响了,铃月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真倒霉,今天白天不用上 班,不过自己昨晚太累,竟然忘了把闹钟关掉。 铃月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起了床,出了房间去到客厅,空荡荡的,没有南茜和 她老公曾回来过的迹象。 铃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从冰箱里哗哗地注入一堆冰块,一咕噜喝下去, 感觉仿佛清醒了许多。铃月近来有点儿精力透支的感觉,不像年轻的时候,被吵 醒后,不消几分钟,又可以重新回到睡眠之中。女人一到三十岁,身体各方面就 有点力不从心了。铃月深有体会。 这一年多来,铃月几乎一直是做着两份工。刚来美国的时候,陈峰托人介绍 铃月在一家中国餐厅当了服务员,每天从上午十点上到下午四点,虽说工作比较 辛苦,但是赚的小费还不错,所以一直干到现在。 离婚后,为了多赚点儿钱,更主要的原因,是铃月不愿意一个人在公寓里呆 着,她便去了发牌学校,交了四百块钱学费,学了两个月,希望能多找一份工作, 多一份收入,也好打发寂寞时光。在这里,很多中国人都打着两份工,几乎都是 为了多赚点儿钱。 在拉斯维加斯的华人大约有六万多人,除了有一小部分做生意,开餐厅、洗 衣店、工艺品店外,绝大多数都在赌场酒店工作。因为这是个旅游城市,每年有 超过四千万人从世界各地来这里观光旅游,几乎百分之八十的行业都是跟酒店赌 博业相关的,在这些地方比较容易找到工作。 中国人的英文一般都不怎么好,想在公司里当白领,几乎不大可能。而发牌 只需要会说简单的英文,不用动太多脑筋,没什么文化的,熟练了也可以做得很 好。 在发牌学校学了两个月的铃月,抽出一个晚上,穿上发牌员面试时必备的白 衬衫黑裤子,跑到Downtown (市中心) ,开始一间挨一间赌场地问他们需不需要 发牌的。 铃月的运气很好,有一家叫LADY LUCK ( 幸运女神) 赌场的经理是个美国白 人,因为娶了个漂亮的中国妻子,对中国人总是特别关照。一见到找工作的铃月, 马上就让她上赌桌试发,第一次真刀实枪上台的铃月心慌手抖,还出了错,本以 为肯定没戏了。没想到过了几天,赌场来电话,通知她去人力资源部填表。铃月 不禁喜出望外。 赌场的工作很轻松,铃月每天从晚上六点上到凌晨两点,发牌的时候,跟客 人说说笑笑,没客人玩的时候,只站着就行了,工资小费照拿。虽然说全赌城的 发牌员工资每小时只有五六块,可是一般客人赢了钱,都会给发牌员小费,每天 的小费,由所有的发牌员平分,每人也差不多能拿到六七十块。 当然,幸运女神赌场只是个小赌场,在这里工作的发牌员,其收入肯定无法 与在大赌场工作的发牌员相比,譬如在百乐宫或者恺撒皇宫及威尼斯人酒店上班 的发牌员,每天的小费起码有两三百块,遇到有大赌客的时候,当天的小费超过 一千块的,也不稀奇。 快十点了,一阵阵饥饿感袭来。铃月正准备去泡一碗方便面充饥,这时,电 话铃响了。 “Hello !”( 喂!) “哈什么喽,我是夕燕!”电话里的声音十分响亮,夹杂着喧嚣嘈杂的声音。 “夕燕呀,你在哪里?” “我在新嘉麟喝早茶,你吃饭没有?还没吃?搞什么鬼?这么瘦了还想减肥 呀?赶快过来吧!我等你哈!拜拜!南茜呢?叫她一起来吧!” “南茜还没回来……”没等铃月说完,夕燕已经挂了电话。 这个夕燕!铃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铃月驱车直奔新嘉麟。 新嘉麟是一间港式粤菜餐馆,早茶的品种多,又精致又好吃,一有时间,她 们三个就喜欢跑到那里去泡上一上午。 今天是周末,新嘉麟里面座无虚席,就连门口还有十多个人站着的坐着的, 耐心地在等候领班小姐叫号入座。 “真是!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吃免费午餐呢!”铃月暗想。 一进餐厅,铃月东张西望,见到夕燕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不停地向她挥 着手。跟夕燕挨着坐的,是一位清雅秀丽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哎,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憔悴?”夕燕问铃月。 “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雪玳,拉斯维加斯周报的大记者。这是我 的好朋友铃月。”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雪玳冲铃月笑笑,伸出手来。 “你好!早就听夕燕说起过你了。”铃月握了握雪玳的手。几个月前,就听 夕燕说,她认识了一位很有气质的记者朋友,一定就是她了。 雪玳的皮肤散发着一种自然健康的色泽,体型健美,一看就是个喜欢户外运 动的人,她的鼻梁很挺直,嘴唇的弧线流畅优美,眼窝有些深凹,眼睫毛很密很 长,有点儿西方美女的味道,那一头略微有些绻曲的漂亮长发松散在肩头,体现 出极富动感的美质。雪玳的目光温和中透着聪颖,一丝淡淡的微笑使她看起来豁 达而坦然,拥有一种职业女性的睿智与干练。 说起来,夕燕认识雪玳,还是在夕燕工作的按摩院。雪玳前一阵子忽然心血 来潮,想写一篇关于本市按摩院行业的报道,便挑选了一些华人经营的按摩院想 做采访。 拉斯维加斯的按摩院很多,无论你翻开中文还是英文报纸,随处可见按摩院 的广告,什么“新到小姐,亮丽青春,性感迷人,服务一流,包送酒店”什么的。 虽说色情行业在拉斯维加斯是合法的,可能由于牌照申领太麻烦吧,很多地方仍 是做着无照经营的地下生意,根本就不喜欢记者的光临。 雪玳在夕燕工作的按摩院老板那里碰了壁。夕燕个性很仗义,见到一脸尴尬、 欲走还留的雪玳,有心想帮她,就给她递了个眼色。雪玳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即 心领神会,趁没人注意,把自己的名片悄悄塞给了夕燕。 后来两人成了朋友。而夕燕开始炒房地产,跟雪玳的帮助与支持是完全分不 开的。 “嘿,告诉你,我前几天又在Spanish Trail ( 西班牙社区) 买了一幢房子。” 夕燕迫不及待地对铃月说。 “房子是一对日本老夫妇的,住了七八年,想回日本,就要卖房子。全靠雪 玳那个做房地产经纪的朋友得知消息后,及时通知我行动,我才可以顺利把房子 弄到手,没被别人捷足先登!”夕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夕燕,你都买了两套了,再来一套,你怎么承担月供啊?”铃月有点为她 担心。 “谁说不是啊,我也头疼呢,只有第一套房子付了首期5 万块,其余两套, 跟贷款公司都是签的前五年只付利息,不付本金。不过就是这样,算起来,每月 要付给银行的月供,也得七千多!” 夕燕眉头皱了皱,继续说道: “开始我也怕,不过转念一想,我来美国,本来也是一无所有,不如赌它这 一把,大不了破产,我再回中国去,天无绝人之路!” “唉,你这人,有时真让人担心。”铃月轻轻叹口气。 夕燕挥一挥手,仿佛这一挥,就把所有债务给挥走了似的:“人生本来就是 一场赌博,如果我赢了,就会和现在的日子彻底告别,无论如何,我都要搏一搏, 现在我的目标,就是拼命地赚钱,保住我的房子,等价格一涨,抛出去,赚它一 大笔。” 这时雪玳说道:“我们认真地研究过市场,亏的可能性很小,拉斯维加斯房 产的上涨,应该是刚刚开始。同样的房子,在洛杉矶、旧金山的价格,仍然是这 里的三倍。加州近来有很多资金涌进来。肯定能带动房产价格继续上涨。关键就 是得应付每月的供房款,七千块,的确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每月打两份工,有时候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可就这么辛苦,扣掉税也 只有四千多块。”铃月忧心忡忡地说。 “你呀,你要是不打那第三份工,早也成小富婆了。你看看你都熬成什么样 子了,受苦受累的,家也没了,丈夫也跑了,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呀!”夕燕痛惜 地白了她一眼。 铃月哑口无言。这所谓的“第三份工”,夕燕显然指的是铃月赌博。 “身在赌城,想不赌也是需要毅力的。”雪玳理解地打着圆场。 “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没毅力。”夕燕本还待再说几句,见铃月一副 垂头丧气、愁眉不展的样子,忙改了话题。 “南茜呢?她白天不是不上班吗?” “她昨天去了瑞欧赌21点,到现在还没回来,不过她老公来了。”铃月答道。 “哦,我就觉得你还是别和她一起住为好,虽然我也挺喜欢她的,可她是个 不折不扣的赌徒!跟这种人住在一起,耳濡目染的,你能戒得了赌才怪!” “呸,”一听夕燕说南茜不好,铃月脸色就变了: “要说你做按摩,也没少有人劝我别跟你这样的人来往,免得给人说闲话, 我要是听了,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吗?!” “好好好,有什么办法,都是为了生活,在美国,尤其是拉斯维加斯,钱才 是最重要的,工作高雅不高雅谁在乎!” 夕燕解嘲似地说,紧接着又将一只手臂伸过去搂着铃月: “好像雪玳,虽然人家是个大记者,老公又是体面的美国人,也从来没嫌弃 过咱们不是?” 夕燕转瞬间站到了铃月一边,让铃月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个夕 燕,就是这样,让人没法生她的气。 铃月曾多次暗自庆幸,在自己冷清寂寞的生活中,能有南茜和夕燕两个好姐 妹相伴,虽然她失去了很多,仍然深深感激上天对她的眷顾。 “什么呀,你们以为我的工作就轻松了?每天不但得写这写那,还得满世界 跑去拉广告,请客吃饭陪笑脸,我……”雪玳做出一副苦脸。 “得了吧你,还不是你自己要出来吃苦的,你老公堂堂一个公司总裁,赚的 钱你怕花都花不完,我要有你那么好的命,早就啥也不干,天天享福去喽。”夕 燕开玩笑地说道。 雪玳的丈夫,据说是个英俊潇洒,并且非常有风度的美国男人,在一家网络 公司任总裁,让所有认识雪玳的人都很羡慕。 “他的是他的,我从来没有想过用他的钱。自己赚钱用起来心里才踏实。美 国人的思维跟中国人不一样,如果你事事依赖他,在他心目中,就会变得没有价 值、没有地位了。”雪玳说。 “唉,我们这些女人,个个都这么要强,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铃月叹息 着。 “中国女人外表上看起来温顺柔弱,其实骨子里却很坚强,查里斯就这么说, 他说娶我之前不知道,以为我是一朵百合,娶回家才发现我原来是一朵玫瑰,浑 身带着刺,连呼上当受骗呢!”雪玳呵呵笑着。 “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找到你这个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泼辣的时候泼辣的 媳妇,还不知足?下次你带他来,让我来教育教育这个洋女婿。”夕燕开始没边 没际了。 “好了,不跟你瞎扯了,说正事,下周二有房市投资分析的讲座,你还去不 去听?”雪玳问夕燕。 “去,几点?” “下午两点半,在老地方碰头。” “好的,听了这些课,我真的增长了好多知识。还是有文化好,眼光远,要 不是雪玳你,我哪里会有投资意识。”夕燕感激地望着雪玳。 “我都不知道让你卷入这个市场,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毕竟风险还是很 大。”雪玳若有所思。 “做什么都有风险,我有心理准备,你不用为我担心。”夕燕对雪玳说。 雪玳赞许地望着夕燕: “拉斯维加斯目前是全国就业率最高的城市之一,税收低,发展也很快,光 是去年,就有一万四千多新移民迁入,整个内华达州,新移民更是达到十万人。 但是由于土地有限,水源不足,房屋的建设数量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在这种情况 下,房价继续上涨,其实是可以预期的。” 顿了一下,雪玳又说: “如果贷款利率不大幅度提高的话,房市前景应该看好。如果贷款利率上涨 太多,就会有一部分人因为承担不了房贷的压力而退出,那么房屋的价格恐怕会 有回落,对这种情况,咱们也得早做好准备来应付。” “下周二的讲座,就是讨论房地产泡沫问题的。关键是你自己得好好把握时 机,一旦有什么情况发生,无论买进卖出,都得当机立断。” 铃月见她们谈得投机,就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她不懂生意经,更不 懂房地产,但她心里,忽然也很希望能拥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唉,看来是得 戒赌了,存点儿钱,像夕燕一样,给自己买幢房子。 可自己现在,住着租来的房子,总是感到漂泊和不安定,一点儿也没有家的 感觉,连邀请父母来看看都不方便。 对了,将来若买了房子,院子里一定要种上好多的玫瑰花树,要像南茜的旧 房子一样漂亮。 铃月痴痴地想入了神。 “好啦,你们俩都买了房子,以后我就不担心没地方去了,就住到你们那里 去好啦!”当铃月从沉思中醒来后,对她们俩笑着说道。 三人嘻嘻哈哈了一阵,两个小时过去了,终于茶饱话足。 雪玳跟人有约,匆匆忙忙地走了。夕燕要去剪头发修指甲,铃月便独自开车 回家了。 疲倦的下午 刚走上通往家门的小径,就见一辆警车缓缓地停在路旁,铃月停住了脚步, 惊讶地回头张望,却见南茜的身影一闪,从警车里侧身下来。 “哎呀,你总算回来啦!怎么回事?干嘛坐警车回来啊?”铃月很高兴终于 见到南茜回来,但又满肚子的疑问。 “别提了!刚才走高速路,前面的车忽然急煞车,我没来得及,就撞了上去。” “啊!严重不严重啊?人没事吧?怎么那么不小心?是不是昨晚太累,没休 息好啊?人没休息好,注意力一分散,开车是很危险的!”铃月吃惊地睁大眼睛。 “人没事,那人的是个吉普车,撞得倒不严重,就是我的车毁了!”南茜痛 惜地说。 “车呢?” “被拖车拖去修车行了。是警察送我回来的。”走进家门,南茜似乎全身散 了架,一下子跌坐在了沙发上。 “这个大卫,每次一见到他,我准得碰上什么倒霉事!”南茜自言自语。 “昨晚究竟怎么样了?赌到什么时候?你老公人呢?”铃月连连发问。 “他回加州了。哼,昨晚他站在那里,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我就是感觉他 像一片挥不去的阴影,把我的幸运之光全遮蔽了。我只好草草收兵。”南茜有点 气恼地说。 “那你们后来怎么没回家?”铃月问道。 “我们在瑞欧酒店里开了个房间,他要跟我谈事,我不想吵到你。” “谈什么事呀?半夜三更的。”铃月好奇地问。 “他是来劝我回去的,说这是最后一次劝我,要是我不听,回去就请律师起 草离婚文件了。”南茜轻描淡写地说。 “真的啊?”铃月瞪大了眼睛。 “真的。” “那……那怎么办?你们真的到了非离婚不可的程度吗?”铃月忽然想到了 自己离婚时的凄凉心境。 “我肯定是不会回去的。”南茜坚定地说道,“我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改 变。” 铃月有些敬畏地看着南茜,她感觉到在这个外表柔美的越南女孩子身上,有 一种说不清楚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是铃月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铃月暗暗地为她 祈祷,希望她不会因此而后悔,也希望她未来的路,是一片光明的坦途。 我们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但愿我们可以提前知道。人生真是充满了 太多的变数。命运究竟是谁设计的?是我们自己吗?好像是,又好像不完全是。 正是那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来改变我们人生之路的无形力量,在冥冥之中主宰着 我们的命运。 “你去睡一会儿吧。”想到南茜昨晚一定是整夜没睡,铃月关心地对她说。 “我睡不着,不如我们去泳池泡一下热水,放松放松,我太累了。” “好主意!”一想到外面暖暖的太阳,铃月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都快发霉了, 应该去晒晒日光浴,到热水冲浪池里泡一泡了。 两人换好泳衣,出了门,穿过一条草地中的小径和两旁高大的夹竹桃树林, 拐了一个弯,就到了社区里的游泳池。 她们住的这座公寓,实际上是整个社区一群建筑中的一座,每座只有两层楼, 其中南北朝向各有楼上楼下两户人家,美国人称其为Condo 。整幢楼里的四户人 家,其实是各不相扰的,铃月住了一年多,跟同一座公寓里的邻居都没有碰过面, 只有一次楼上住户的水管坏了,水渗透到铃月公寓洗手间的天花板上,才彼此见 了面。 小区里十分安全,三个出口都安有电动遥控门,只需按一下遥控器,或者是 输入密码,门就会自动开关。 整个住宅区里绿树成荫,草坪修剪得很整齐。共有两个游泳池,南门一个, 北门一个,游泳池内高大的棕榈树遮挡了沙漠地带的强烈日光,池边散落着遮阳 伞和休闲椅,旁边还有一个公用的烧烤炉,黄昏时分,常有美国人带着孩子,全 家人在池边一边烧烤,一边喝酒,而孩子们则在游泳池里尽情的嬉戏。 社区里还配有健身房、会议厅、电视厅,应该说住在这里还是蛮舒服的。 铃月和南茜在夏天偶尔也来游泳,不过铃月不善游泳,下水后就像鸭子一样 扑腾几下就上岸了。留南茜一个人在水里,也觉得游得没劲。所以更多的时间, 两个人倒是喜欢躺在冲浪热水池里放松,或是躺在休闲躺椅上,懒洋洋地看书晒 太阳,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泡完热水以后,再到冷水池里游了一会儿,两个人都觉得畅快了不少。回到 公寓里,南茜疲倦感袭来,睡意渐浓,等不及地回房间睡觉了。 铃月见时间已经快五点了,赶紧换好衣服,驱车去赌场上班。 幸运女神赌场 铃月一般都是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幸运女神(LADY LUCK) 赌场,先打卡,然后 去员工餐厅吃点儿东西。赌场的员工餐厅24小时开放,可以随时免费吃喝。 铃月去到餐厅,跟几个同事打过招呼后,给自己倒了杯橙汁,找了个位置坐 下,慢慢地喝着橙汁。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跟其他的发牌员一起,去到赌场赌 台中心。每天照例是先听经理训话,一般都是讲些注意事项,小心别出错呀,对 顾客微笑啦什么的。当看过自己的赌桌号码以后,铃月就去到一张牌九扑克桌子。 “Hi, Sweety! I am waiting for you! ” (甜蜜的!我正等着你呢!) 一 位正在赌桌上的白人老年男人,见到铃月来了,高兴得两眼放光。 铃月抬眼看看那人,给了他一个微笑。那人更加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忙对旁 边一位赌客说: “I told you, my angel is coming, she will bring us good luck!”( 我告诉过你,我的天使要来了,她会给我们带来好运。) 又是这个人!铃月有点儿无可奈何。 这人叫詹姆斯,应该快六十岁了,是个退伍军人,据说以前曾娶了个菲律宾 女人,不知怎么又离了婚。儿女都已成人,各自生活各的,也不怎么来看他。要 知道美国的文化跟中国的有所不同,父母有养育子女的责任,但子女却没有赡养 父母的义务,所以,美国人辛辛苦苦把子女养大,到头来往往还是老夫妻两个在 一起相依为命。不过呢,话说回来,两不相管,美国父母倒也少了一份中国父母 为子女无休无止操心的烦忧。 詹姆斯靠着政府和军队的退休金,什么也不用做,日子过得轻轻松松,逍遥 自在。他孤身一人,没事儿就来到Downtown (市中心) 的赌场,玩玩5 块钱的牌 九扑克,消磨时间。 Downtown是维加斯的老城区,有著名的赌场一条街,整个街的天空都被五彩 的霓虹灯网笼罩,形成一条通贯整条长街的隧道。街的两旁是一家家历史悠久的 小赌场,和一些卖旅游用品的商店。每到晚上,街上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售货亭, 还有各种免费的音乐表演,大多数都是些不知名的摇滚乐队在演奏。 这里的赌场赌注起点低,每手赌注甚至有一块钱的,那些不是赌徒,只是来 寻开心的当地人,以及加州和亚利桑那州来的一些客人,最喜欢来这里玩了。 铃月开始洗牌。牌九扑克这个赌戏,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都是打和,就是 说,不输不赢,所以,最适合那些既想整天泡在赌场里,又不想输太多钱的赌客 了。也有人称之为“社交赌戏”。 自从詹姆斯在赌场里见到铃月之后,便好像磁铁遭遇到吸铁石,再也不去别 的赌场了。他每天都准时来报到,好像天真的小朋友每天来幼儿园似的,对铃月, 表现出一副很听话,很一往情深的样子。 铃月感到有点好笑,只是装做不懂。 赌场规定,赌客跟发牌员之间得保持一定的距离,铃月也不多跟他说话。詹 姆斯其实也是个害羞的人,所以,这出蝶恋花似乎就这么没完没了地上演着。 “今天手气怎么样啊?”铃月笑吟吟地问詹姆斯。 詹姆斯夸张地回答:“我两个小时之前,就试图把这二十块钱输掉,结果不 成功!”说着,还把面前的筹码展示给铃月看。 “是吗?呵呵!”这时铃月开始发牌。 很快,每人得到七张牌,按玩法,必须把含有最大牌的一组牌共五张放在筹 码的最下方( 俗称高手) ,含有第二大的两张牌放在筹码的次下方( 俗称低手) 。 铃月开牌,詹姆斯的牌打和,他的“低手”大过铃月的牌,但是“高手”输 了。 詹姆斯转头对邻居说:“Oh, I almost won, but she beat me at bottom.” ( 噢,我几乎赢了,但是她打击了我的底部。) 这时旁边一位女赌客说道:“您这么对女士讲话,可不像个绅士。” 詹姆斯愣了一愣,恍然大悟,连忙解释说那个“底部”的意思,是指放“高 手”牌的位置,由于“高手”牌是放在筹码的底部,而不是指人体某处的“底部”, 越着急越说不清楚,弄得脸红颈涨,全桌人笑得人仰马翻。 连铃月也忍不住笑了。 愉快的一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另一位发牌员来替换铃月,到了该她休息二十 分钟的时间。临走时,全体客人都在抗议,不让铃月走,尤其是詹姆斯,好像快 哭出来似的。 铃月笑着对他们说:“谢谢,祝你们好运!” 然后上下翻动了一下双手,这一动作,是做给赌场的摄像机看的,表明手里 没有带走赌场的筹码。 离开赌桌,铃月赶紧去洗手间,然后又去员工餐厅,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铃月曾不止一次听到其他发牌员说,每次赌场休息的这二十分钟,感觉是生 命中最短的二十分钟,当时她还觉得这话挺幽默的。 在赌场工作时间久了,慢慢体会到,这份工作看似简单,可也不是那么容易 做的。当遇到好的客人肯给小费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说说笑笑,时间一会儿 就过了;可是当遇到输钱后脾气暴躁的客人时,不仅感觉气氛紧张,还得处处小 心翼翼,免得惹客人生气而引起摩擦。那工作的一小时,就感觉像受刑,特别的 漫长。 爱因斯坦是这么解释相对论的: “当你坐在火炉旁的时候,往往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可当你跟一个漂亮姑娘 坐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这种理论听起来有点唯心,不过放之赌场,则相当精辟。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了。铃月去到另一张21点赌桌,客人都是从德克萨斯过来 玩的,又喝酒又嚷嚷,好不开心!时不时的,还郑重其事地每人举着一块钱,对 铃月说:“这是你的一块钱,现在我们是拴在一起了。”然后把硬币放在筹码的 前面。屏息凝神地等待铃月开牌。 铃月开牌,16点,再补一张,是个10,庄家爆掉。 “Yes !” (好!) 全桌欢声雷动。 其实每人只不过赢了5 块钱而已,可是看他们开心的样子,仿佛赢了全世界 似的。铃月不禁暗想,如果每个赌客都抱着如此的心境来参赌,那赌博也许就不 能说是一种罪恶了。 唉,要是自己当初没有输掉那么多钱就好了,那现在就可以像他们一样,用 很少的钱,换来很大的快乐,也不会失去原本幸福的家了。可是世界上是没有后 悔药吃的。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铃月又被分配到轮盘赌戏上去。轮盘是一个有趣的赌博 方式,像乒乓球台大小的赌台上,画有很多小方框,里面写着从1 到36的号码, 客人将现金换成一块钱一个的筹码,可以押在那些数字上,也可以押在两个数字 的中间线,或者四个数字中的十字线上,还可以押在红黑颜色、单双数等,客人 在自己喜欢的数字上押好筹码后,发牌员在一个大轮盘里转动一只小白球,球跌 落到哪个号码即为赢。赔率最高的为35赔1 。 铃月很喜欢这个赌戏,那一个小时里,她哗哗地转动着轮盘,不停地用双手 分拣着筹码,笑着赔给客人所赢的筹码,而客人赢了钱,往往会扔给她一两个筹 码作为小费。不过也有客人赢了钱一块钱也不给的。有一个黑人,只换了40块钱, 可是赢了一千多块钱,不但没有一块钱小费,连一声谢谢都没有。铃月好不容易 才控制住情绪,没对那位赌客拉下脸来。 赌场工作的不容易,就在此处。且不说每小时发牌的时候得站着,双手不停 地发牌,收牌,收筹码,付筹码……这些都是体力劳动,最多八小时干下来,有 点儿腰酸腿软,可以克服;最怕的是客人赢了钱,不给小费不说,连声谢谢也没 有,发牌员心理就往往难以平衡。 试想想,美国是一个小费国家,像服务行业,包括餐馆、酒店、赌场等等的 工作,基本工资都很微薄,主要是靠小费收入。你去餐馆吃饭,得到了服务,要 不要给小费?可客人来赌场玩,发牌员为他服务,他赢了钱,却不给小费,这不 是不尊重发牌员的劳动吗? 去餐厅吃饭,一般也要给账单的10%至15% ,赌场没什么规定,愿意给就给, 给多少随便,不愿意给就不给,发牌员不允许向客人索要小费,如果有客人投诉, 就会被开除,所以发牌员也是不敢怒不敢言。于是,很多发牌员一旦发现客人是 个不肯给小费的人,也就马上收起笑脸,服务也变得很差劲了。 这就是为什么,在大多数的赌场里,总会看到板着脸的发牌员,天天做这个 工作,一忽儿开心,一忽儿不开心,时间长了,心理素质再好,也承受不住,所 以不如把自己锻炼得得像一台没有思想和感情的机器,无动于衷的比较好。 不过反过来想,也可以理解赌客的心态。赌客经常来赌,你只看到今天他在 你的桌上赢,没看见昨天前天他在别的地方输。再说,他来赌,是冒着风险来和 赌场较量,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来照顾你这家赌场的生意,并不是来讨一个发牌 员的开心。所以,他凭什么要给你小费呢?他的钱输光了,难道发牌员会给他饭 吃?还有的赌客,一输钱就责怪发牌员,认为是发牌员赢走了他的钱,把发牌员 看做是赌场的爪牙。所以,对发牌员产生敌对情绪,这类赌客,就更别指望他能 给你小费了,他不骂你都算是客气的了。 美国人喜欢赌博,已是尽人皆知,不过绝大多数美国人赌博,非常Enjoy ( 享受) 它的游戏性,往往是以开心为主,输赢有度,一般来换个一百两百的,输 完了就走人。 东方人好赌,却以赌得狠而出名。那些赌得几天几夜不吃不睡,赌得昏天黑 地不输光绝不走人的,往往都是中国人。因为中国人赌,为了玩乐的少,为了赢 钱的多,所以体验到的大多不是赌博的乐趣,而是赌博的刺激。 想赢赌场的钱,也并不是没机会,哪天运气好,也会给你赢一笔,可是如果 长期赌下去,有可能打败数学概率吗? 也曾听闻有一位加州来的年轻人,在威尼斯人酒店,用三万块钱玩21点,连 赌两天两夜,共赢走了三百五十万。不过,此人很聪明,将赢来的三百万先让家 人带走,只留下五十万再试,结果在米高梅一个晚上就输掉了。输掉后,并不恋 战,离开拉斯维加斯,到手的还有三百万。 赌场不怕你赢,就怕你不来。只要你人不走,赌场终究有办法赢你。 曾有多少数学家,倾注一生精力,试图找出打败赌场的方程式,又有谁终于 获得成功了呢?! 在拉斯维加斯,每间赌场都有发给赌客的积分卡,积累到一定分数的时候, 赌客就可以享受到免费自助餐、免费酒店住宿、看免费表演,甚至免费机票。积 分并不基于你输赢多少,或者换了多少筹码,赌场在乎的只是你每手下多大的注, 最重要的是,你赌了多长的时间。 尽管如此,每个人都在想,输的可能是别人,赢的说不定是自己,即使大家 都知道赌赢的机会小,也仍然前仆后继, 始终抱着希望。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铃月又被安排去了三张扑克,Let it Ride ,还有3 /5 /7 扑克赌戏,这三个赌戏都是扑克类型的,赌客要拿到对子、三条、同花和 顺子、四条才会赢到钱,最大的牌是同花顺,也是非常有意思的赌戏,不过客人 基本上是输多赢少,毕竟,拿到大牌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 八小时终于过去了,铃月拖着疲惫的身躯,步行到停车场。在开车回家的路 上,铃月打开车里的收音机,在一段广告过后,收音机里的电台热线节目,传出 关于赌博问题的讨论。 只听主持人正在请一位打电话进来的男士发表对赌城的看法。 这位男士回答:“我喜欢这个城市。我觉得赌博很有意思,不过至今为止, 我在这个项目上,已经投进两百块了!( 笑~~) 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先进,赌 场也是。他们让你明白,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在赌桌上彻底弄糟你的生活。 不过如果你有理智,你就可以寻到开心。他们很坦白,我喜欢这一点。” 拉斯维加斯的赌博业,上年的收入是九百多亿美金,相信全世界除了地底下 有石油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中等城市能创造出这么多的产值。 即使是在9.11之后,当时美国的经济受到震撼,巨大的打击几乎使百业萧条, 也是这个城市以最快的速度率先恢复了元气。这几年来,最大最豪华的赌场WYNN 和驿站集团的RED ROCK (红岩石) 赌场等都已经开业,米高梅也在筹建巨型的赌 城中心,将融合商业、旅游业及赌博业为一体。 未来的拉斯维加斯无疑将会更加绚丽多姿,像一块翡翠,镶嵌在美利坚合众 国的内华达沙漠之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以它那无可抗拒的魅力,成为全世界 的奇迹。 而没有人会在乎,在它的繁盛中,曾写下过多少赌徒的故事;也没有人了解, 那些故事中的人们,曾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