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夕燕苏醒了 漆黑一团的夜里,夕燕不停地奔跑着。 她浑身湿漉漉的,她的头发,已被汗水拧成了一股股,黏黏地粘在额头上。 咸咸的汗水,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快要支撑不住,但她仍然 不停地在奔跑,奔跑在辽阔的内华达沙漠的荆棘丛中。她的脚已被菱峭的石子扎 出了血。在空旷无人的沙漠里,她恐惧,她无助,她干渴,她精疲力竭,她忍不 住大声地呼喊,可是却听不到回声。 忽然,砰的一声,不知从那里传来的一声炸响,吓得她一下子魂飞魄散。恍 惚中,她望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雪玳的身影。她拼命地朝雪玳挥手, 雪玳渐渐走近,几乎就到了夕燕的跟前,可是不知为什么,雪玳似乎并没有看见 黑暗中的她,她的面庞毫无表情,她的眼神是直直地盯视着前方,她径直从夕燕 的面前走过去了。夕燕吃惊地张大着嘴,目送着雪玳如风一般掠过的身影,她撕 心裂肺地叫了一声“雪玳!”随着这一声叫喊,她全身的力量都枯竭了,她倒了 下去…… 带着剧烈的心跳,夕燕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静谧的雪白,几只粉色的玫瑰, 正在一只玻璃花瓶里娇艳地绽放。 一只装有红色液体的输液瓶,悬挂在床头的架子上。 “我这是在哪里?”夕燕惊慌失措地扭着头四处乱看。 正在一旁准备给她换药的护士,见她醒来,十分欣喜:“你是在Sunrise ( 日升) 医院。感谢上帝,你终于醒来了。要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两天!” “是吗?我昏迷了两天?”夕燕愣愣地望着左手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和手背上 的输液针,她用还可以活动的右手再掀开被单一看,左腿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 一侧还上着坚硬的夹板,稍微动动,一阵疼痛尖锐而起。她掀起衬衫,身上是一 块块青紫色的淤迹,她不禁吸了一口气。再摸摸头,发现她的额头,也被密密实 实地缠住了。 “女士,你现在还不能自由活动,你应该躺着,好好休息。来,让我来给你 换药。”护士柔声说。 夕燕支撑起身体,问护士:“雪玳呢?你见到我的朋友雪玳吗?” “雪玳?不知道,我没见过有女孩子来过。不过跟你一起被送来的,倒有个 男人。”护士摇摇头。 夕燕感到十分的失落。 “我昏迷了两天了?”她试图回忆昏迷前后发生的事情,可是似乎大脑里是 一片空白。她无力地躺倒了。 护士换完药,很快地去叫来了两名医生,医生给夕燕略作了检查,又问了她 几个问题,没过两分钟,几个警察也鱼贯而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后跟着医 生们一起出去了。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透过窗户,照在了宽敞干净的病房里。夕燕身上盖着雪 白的被单,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床旁架子上输液瓶里沥沥坠下的红色液体,那 应该是血液吧,正一滴一滴,一滴一滴,通过细小的管子,流入她手臂上的的血 管里。 夕燕的记忆奇迹般地醒来,她逐渐想起了在米德湖发生的可怕的一幕,她的 溺湖,她的被殴,她丧失意识前的感觉,此刻,都无比清晰地再现眼前。 她浑身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她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进了被单中,仿佛躲在 里面才感到安全。 门发出响动,有人进来了。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得更加厉害。 “Miss, can you talk?”( 女士,你能谈话吗?) 一个声音低低地响在她 的上方。 夕燕开始发出抽泣,覆盖着她的床单在簌簌颤抖。她那压抑的呜咽声,饱含 着伤痛、屈辱和无限的孤独。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良久,夕燕止住了哭泣,她昏昏地睡过去了。 夕燕的丈夫拉瑞,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因为他自己也病倒在医院里。 就在平安夜那晚,夕燕魂不守舍地独自离开了家,拉瑞百无聊赖,就去了Downtown 一家小赌场赌钱,他的运气可以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么好,因为他玩牌九扑克, 居然拿到了一副Royal Flash ( 同花大顺) !而当时累积的奖金,已经高达三万 多块了。可怜的老人兴奋过度,当场就血压升高,还未等及发牌员将筹码算好, 整个人就瘫倒在了椅子上。赌场警卫紧急呼叫救护车,直接把他送进了附近一家 医院抢救。还好,命是保住了,但身体状况却不很乐观,医院也正为联系不到他 的家人而焦急万分。 也是碰巧,警察按夕燕驾照上的住址寻去,刚好碰到拉瑞所就诊的医院的人 在门前徘徊,门铃久久地响着,却无人应答,因为他们的房客──那个寄居的美 国男人,早已于数天前回家乡过圣诞节去了。 两拨人相互一问,才得知这一对倒霉夫妻的情况,感慨一番,各自作了记录, 分别打道回府。 天黑得很快,大约才五点多钟,就已经夜幕低垂。 夕燕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她睁大眼睛,忽见四周一片黑暗,忍不住惊叫起来, 守在门口的警察闻声而来,护士也赶忙进来察看,灯亮了,周围这些人的安抚, 令夕燕的情绪逐渐平伏下来。 她十分配合地给警察做了笔录。临末了,她抓住最后一个要离开的警察的衣 袖,问道: “你知道我的朋友雪玳吗?我可以给她打电话吗?你知道我的手机在哪里吗?” 警察答道:“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宜过多受刺激。目前最好不要给雪玳女 士打电话。你还有可以联络到的亲人吗?我们无法跟你的丈夫联系上,因为他正 住在另一家医院里,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另外,你的手机就在柜子里的手提包里, 你可以告诉护士取给你。” 啊,怎么拉瑞也住院了,夕燕的心情一阵黯淡。 “啊,你知道雪玳,她来看过我吗?”至少这个消息,令她感觉一些欣慰, 不觉得那么孤单了。 “是的,她来看过你,不过她今天恐怕没有时间来了。” “哦,为什么?” “她正在筹备葬礼。” “葬礼?谁,谁的葬礼?”夕燕吃吃地有点语无伦次。 “查里斯,她的丈夫。中枪身亡。”警察话音刚落,门外的同事探头进来催 促他离开,他就急忙出去了。 夕燕的心脏好像被子弹击中。即使是躺在床上,她也眩晕了,四周的物体全 部飞速地旋转起来。 “中枪身亡!中枪身亡!……”这句话,在她的头脑里嗡嗡地发出刺耳的声 音。 “天啊!雪玳,我都对你干了些什么啊!”夕燕内心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她要去到房间另一边的柜子里去拿电话,周身 无一处不在发出痛楚,一不小心,她滚到了地板上。她忍着疼痛,慢慢地爬向柜 子,还好,她的手提包就放在底层,她用颤抖的手打开手袋,找来找去,也不见 手机的踪影。 她心急如焚,再爬回床头,这时候,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让自己站起来, 重新回到床上。 她只好按了铃。 护士立刻推门进来,一见她坐在地上,身体斜靠在床边,吃了一惊,赶紧叫 来另一个护士,两人一齐费力把夕燕弄回床上。 “小姐,你这样做太冒险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按铃叫我们,若是出了什么 问题,我们责任重大啊。”护士责怪夕燕。 “对不起,我、我不想麻烦你们,我就是想打个电话。”夕燕万念俱灰地喃 喃。 “打电话啊,这里有。”护士抬手从病床后上方的墙角,拿过一部电话机递 给她。夕燕的头一直不能灵活转动,难怪没看到这部电话机就在床背后。 抓起电话,夕燕的双手都在发抖,她抖抖索索地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然 后把话筒凑到耳边凝神谛听。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占线声。过了一会儿,夕燕再拨,还是占线。连续拨打了 十几分钟,仍旧是占线。 这时候,夕燕忽然丧失了勇气,她没有力量再打下去了,她该如何面对雪玳? 此刻无论她对她说什么,也无法改变查里斯已死的事实,也不能够安慰她的悲恸。 夕燕深知雪玳跟查里斯非常恩爱,可是,查里斯却是因为自己而死,雪玳会原谅 她么?想到此,夕燕心乱如麻,她想大叫,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可是,她没有叫 出声来,声音卡在她的喉咙里,已经变成了呜咽,她像一个小女孩一般呜呜地哭 起来。 查里斯的葬礼 圣诞节刚过,融融的春天气息便妄图冒头,但顽强的冬意仍压制着弱小的春 意,固执地盘踞着自己的领地。 这是一个寒风刺骨的日子。上午十一点,查里斯的葬礼,在PARK 2000 公园 紧邻的Davis Paradise Vally墓地隆重举行。 这个与机场隔街相望的墓地,远看过去,是一个非常大的漂亮公园;进入其 中,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湖泊明净,芳草萋萋。查里斯能长眠于此,他的灵魂 一定可以得到安息了!雪玳悲痛的心情,于如此美丽的湖光山色之中,减轻了不 少。 这些天里,雪玳的精神几乎要垮了,仿佛她生命的精华已随查里斯而去,而 剩下来,只是一个活动着的躯壳。为了完成查里斯的遗愿,她才有力量支撑着自 己不至于倒下。 今天,她身上穿的黑色长裙,在寒风中簌簌地飘动,她高挑的身材,在黑色 长裙的笼罩下,显得消瘦,却更加亭亭玉立、气质高雅。这条黑色长裙,还是上 次跟夕燕、铃月还有南茜一起,在Fashion Show买来的,一直没有机会穿,如今, 这条长裙却被穿来给查里斯送葬,他是再也无法用赞叹的眼光,来看她穿这条美 丽长裙的样子了。想到这些,雪玳忍不住一阵心酸。 她的头上戴了一朵白色的蔷薇,她的面容凝重,她看起来仍是那么的美丽, 只是昔日明亮的大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 查里斯的母亲很早已过世,他的父亲得知噩耗,匆忙处理好身边的事务,于 前一天晚上搭乘飞机从纽约赶来,由于太晚,便没有打扰雪玳,直接下榻酒店一 宿,今天直接来到了葬礼上。 一见到查里斯父亲苍老的身影,雪玳便飞奔过去,扑倒在老人的肩上,老人 拥抱着泪流不止的雪玳,用一双皱皱的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 “Be strong, my child! He did the right thing, we should be proud of him!”( 坚强些我的孩子!他做了应该做的,我们应该为他骄傲!) 雪玳抬起泪珠滚滚的脸,望着老人,这位于耄耋之年却丧失了唯一儿子的父 亲,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可他的脸上却带着慈祥的笑容。雪玳失声喊道:“Dad !” ( 爹地!) 双肩由于哽咽,发出一阵猛烈的抽动。 老人宽广和坚强的胸怀,更令她心碎欲裂。因为她一见老人的眼睛,就知道 这些天来,他究竟流了多少心痛的老泪。 参加葬礼的人意想不到地多,查里斯公司的五十多名员工除了去别的城市度 圣诞节的,几乎全部到齐,有的甚至还带来了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另外还有查里 斯的公司总部派来的人、查里斯的朋友、昔日的大学校友等等,甚至还有自愿前 来参加的警察。差不多有两百余人。 他们送来了好多用鲜花制成的花圈,用以装饰举行葬礼的礼堂;员工们还去 印制了漂亮的纪念卡,上面印有查里斯的照片和挽诗,一摞摞用丝带扎好,装在 礼堂门口的花篮里,每一位进入礼堂的人,都恭敬地取出一张。进入礼堂后,人 们依次去到陈列着查里斯照片和生前最喜爱之物的台前,默默地致哀数分钟。 表情肃穆的黑人牧师,用温和浑厚的声音开始致悼词,他说道:上帝召唤查 里斯去了,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The way it's suppose to be.生命之重,在 于其价值,并不在于活着时间的长短。我们不应该感到太难过,因为在天堂,查 里斯依然会是个快乐的人,就好像他生前一样。而将来的某一天,我们去到天上, 还会再度与他相逢。 从礼堂出来,大家就去到墓地,那一大片的墓地上,到处插满了鲜花,无数 的墓碑上面镌刻着无数死者的名字,一块块地镶嵌在草坪上。大家跟随着牧师, 去到一棵高大的李子树旁,在那里,工人已经挖好了一个刚好可以放下骨灰盒的 坑。 遵照查里斯的遗嘱,在捐献了他的眼角膜之后,火化,然后跟所有平凡的人 一样,安葬在普通的墓地里。 牧师默默念完一段悼词后,一个墓地的工人,将装有查里斯骨灰的盒子小心 翼翼地放进坑里,并加了一铁锹土,然后把铁锹递给了查里斯的父亲。查里斯的 父亲接过铁锹,没有用它来铲土,而是递给了身边的人。在场的人,默默地传递 着铁锹,往查里斯的墓穴上添土。 填完了土,牧师在那一小块地上,撒满了粉红色的玫瑰花瓣,和煦的微风温 柔地吹得那些花瓣儿四处飘起。 只见查里斯的父亲,用颤巍巍的双手,捧起一抔泥土,轻轻地,撒在了查里 斯的坟墓上,他低低地说: " 谢谢你我的儿子!你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你带给了我们无限的欢乐和珍 贵的记忆。我会非常非常想念你的!安心地去吧,你的妈妈正在天堂里等待着你, 我的好儿子!“说着,老人颤抖的手,拾起几片被风吹跑的花瓣,将它们轻轻地 撒在查里斯的墓上。他的面容沉静而慈祥,但却掩饰不住他内心巨大的悲痛。 这时候,人群里传出轻微的哭泣声,女人们纷纷走过来搂着雪玳;男人们则 神情庄重,一个接一个地紧紧拥抱查里斯的父亲,以示安慰。 仿佛是不约而同地,在肃立着的人群中,有一些人,轻轻地哼唱起了美国国 歌。开始是轻轻地,满怀着一腔深情;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使得那歌 声由低沉变为雄壮。歌声中,充满着对查里斯的敬意,对追求真理的不屈不挠精 神的赞美。那歌声中饱含着一种坚定的信念,它让人不由得被深深地撼动。 啊!在晨曦初现时,你可看见 是甚么让我们如此骄傲? 在黎明的最后一道曙光中欢呼, 是谁的旗帜在激战中始终高扬! 雪玳的心,也好像那些飘飞的玫瑰花瓣,在这激越的国歌声中飞扬起来。她 禁不住热泪盈眶。在那一瞬间,她明白,她会坚强起来,她将永远不会沉沦下去。 因为,再一次,查里斯为她展示了什么是真正美丽的人生,即使是通过他的 死亡。 烈火熊熊,炮声隆隆, 我们看到要塞上那面英勇的旗帜 在黑夜过后依然耸立! 啊!你说那星条旗是否会静止, 在自由的土地上飘舞, 在勇者的家园上飞扬? 问世间情为何物 WYNN酒店豪华的套房里。铃月慵懒地睁开眼睛,看到南茜正坐在梳妆台前, 对着镜子在细心地描画着眼线。 “你总算醒了!还不赶快起来,我快要饿晕了。”南茜从镜子里望着铃月说。 “噢~~~~”铃月在柔软的床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一条腿翻过来,把雪白松软 的被子卷起压在身下,说: “这床可真是太舒服了,我不舍得起来呢。” “那你就继续睡吧,我可是饿了。要不我就自己去吃饭了。” “怎么这么自私,我也饿了呢!我看我还是起来吧,唉!” 铃月恋恋不舍地离开床,伸展着手臂走到客厅,慢慢拉开窗帘,顿时,明媚 的阳光从整面落地窗户倾泻进来,哗然入目的是无数林立的酒店。 俯视思醉普大街,只见车辆和人群正无声地流动在正午的阳光下,整个拉斯 维加斯的景色尽收眼底。 “哇,好漂亮哦!”铃月忍不住叫起来。 昨晚上两个人都醉意朦胧,一进房间就倒在了床上。此时,铃月才开始细细 地打量整个房间。 地面是光滑铮亮的咖啡色地板,落地窗前放着一张十分雅致的地毯,上面布 满花纹;地毯旁边是大红色的沙发;家具都是深咖啡色的,在阳光下闪动着簇新 的光泽。在浅咖啡色的墙壁上,悬挂着艺术大师莫奈的著名作品“睡莲”,当然 肯定不会是真品了。房间里的柜子、茶几上到处摆放着花瓶,黄色和红色的郁金 香幽雅地点缀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芳香。 这红色的沙发、黑色的台灯、咖啡色的窗帘,朦胧的画作和鲜艳的花朵,将 这个房间的气氛营造得十分热烈。 “嘿,别发呆了,赶快去冲凉吧。已经是十二点了。”南茜催促着,铃月才 把赞叹的目光收回,赶紧去洗手间洗漱,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搞定了。 但又发愁了。昨天没想到两个人还会住酒店,所以谁都没带换洗的衣服。铃 月倒是不在意,可南茜说她是一定得换衣服的,不然就跟没洗脸就出门的感觉一 样糟糕。所以,两个人只好饿着肚子,匆匆忙忙地开车回家换衣服。 一回到熟悉的公寓,南茜就冲进了房间。铃月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茫 然无绪地环顾着四周。熟悉的房间,不知为什么,在今天看来,说不清是什么地 方已经改变。它显得有点儿陈腐,更有些落寞。 铃月的心绪很乱。南茜昨晚赢了巨款,还遇到了她喜欢的人,她们两人昔日 在一起相依为命的那些时光,恐怕很快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一夜之间,奇迹出现,拥有了几百万的南茜已经今非昔比,毫无理由再继续 住在这间简陋的公寓里了。可她要是走了,剩下铃月孤独一人,她该如何是好? 想到以后每天夜深人静下班回家的时候,都不得不独自面对着空空的墙壁,铃月 的心都寒了。 “唉,我应该为南茜高兴才对啊!不要那么自私!”可是为何,自己却控制 不住那般的黯然神伤! “铃月,你怎么还在发呆?还不快去换衣服?”南茜换好衣服出来,见铃月 居然还愣在沙发上不动,不由得嗔道。 “好啦,我马上去换。”铃月振作起精神,跑进自己房间。 五分钟后,铃月出来了,南茜不禁瞪大了眼睛。 “哇,这么漂亮的旗袍!怎么从没见你穿过?”铃月身上,是一袭黑色的天 鹅绒旗袍,旗袍中间,用银色、金色及红色的丝线绣着一朵朵形态各异的玫瑰花, 从胸前一直散漫地延绵到裙边。 铃月有点儿忐忑不安地说:“是陈峰以前帮我买的,我从来没穿过。你看行 不行?别人不会笑话我吧?我最怕别人盯着我看了,要不还是穿回牛仔裤吧,至 少浑身都自在。” “简直是太漂亮了铃月!要说,你的气质真是适合穿旗袍,太美了!依我看, 你应该天天都穿旗袍。”南茜围着铃月绕了一圈儿,左右端详。 “那怎么可能?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去超市或者呆在家里,哪有机会穿呀!今 天要不是为你庆祝,我也不会穿的。” “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晚上还要上班,只有一个下午可以消磨。”南茜 拉过铃月,急匆匆地往外走。 铃月心想,真的,以前南茜从来都是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姿态,可是经历 了昨天晚上,仿佛连性格都改变了似的,她忍不住笑道: “南茜,你这么急惶惶地折回去,是不是担心把亚伦给弄丢了啊?看来爱情 的力量真是伟大呢!” 一听铃月提到亚伦,南茜脸上竟然飞起了一层红晕:“你胡说些什么呀,我 才不在乎他呢!” 铃月暗笑,也不多言语。 车很快回到了WYNN酒店。其实两个人的确不必那么匆忙,毕竟除了享受,今 天是没什么别的事可干的。早餐时间早已经过了,两个人就去了一家装饰典雅的 日本寿司店吃日本菜。席间,两个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吃着,话都不多。 南茜心里想着亚伦,可是又不好意思建议去找他,昨晚相处一晚,竟然没有 留下联系方式,真是蠢到了家。南茜今晚要上班,如果下午没有遇见他,只怕错 过今朝,便从此天涯。 而铃月正沉浸在想象当中,为南茜即将的离去而伤感。南茜的经历,也使得 她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大手笔,谁能说,这一切不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吃完午餐,两个人就去到SPA Salon ,花掉两个小时,做了香熏按摩。出来 后,两个人的情绪都感到放松了好多。 一时没地方去,铃月也不想去赌桌上玩,南茜更加不想赌了。两人就步出酒 店侧门,绕着人工湖,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一阵沉默之后,铃月忽然问南茜: “南茜,你相信宿命吗?” “不信。”南茜答道。 “为什么?” “我相信命运取决于自己。命运就像一张白纸,你怎么写,它就怎么显示答 案给你。” “真的吗?”铃月的声音喃喃地,她的目光越过在微风中轻轻荡漾的湖面, 望向远处一座瀑布飞泻的假山。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南茜肯定地回答。 “可是有时候,我总感到,有很多的事好像都是命中注定了似的。” “或许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南茜若有所思。顿了一会,她接着说: “其实我觉得,到底有没有宿命,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重要。人只要生活着, 就行了,而不必去考问人为什么生活着。” “嗯,你的意思是,不要想太多,对吗?” “我是觉得,想太多也没有用,努力了,然后顺其自然。” 铃月略带惊异地扭头望了望南茜,觉得她的话虽然简单,但是其中却含着很 深的哲理。她不禁有些佩服她了。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不知不觉走近了高尔夫球场。南茜抬眼,无意中 朝里面一望,心脏猛烈地跳了起来。 她看见一个在球场里正挥杆击球的男人背影,很像亚伦。 铃月没有发觉南茜神情有异,她仍旧埋头前行,南茜步伐犹豫,欲言又止, 思来想去,还是回过头来,跟随着铃月一起离开了。 两个人走得有些疲乏,就回到酒店,到咖啡厅里休憩,她们听着舒缓的音乐, 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混有白兰地的爱尔兰咖啡,惬意地享受着松弛的时刻。 在如此舒适的时刻,铃月却仿佛看到孤独的阴影,正慢慢地向她逼近。 她想起了夕燕,不知她这个圣诞节过得如何。她掏出手机,拨了夕燕的号码, 听了一阵,传来的是录音留言。看来夕燕没开手机。 铃月有些泄气。她无聊地把玩着手机,在手机记录的号码中,忽然看见了雪 玳的号码,她顺手按了下去。 电话通了,好一阵子,话筒里才传来雪玳的声音。 “Hello.” (喂。) “雪玳,圣诞快乐!”铃月愉快地对雪玳说。 “是铃月吧?也祝你圣诞快乐。”雪玳的声音有些沙哑。 “雪玳,你还好吗?你在参加 Party吗?”听到话筒里隐隐约约地传来音乐 声和嘈杂的人声,似乎雪玳那边正在开Party ,铃月便好奇地问。 “是的,在我家,我给你打过电话,但是家里没人接,你的手机又关机了。 你现在 能来参加吗?“ “我……”铃月低头看了看表,犹豫地说:“不行啊,我再过一个小时就要 去上班了。” “唔……那好吧,你去忙吧。”雪玳的声音似乎很失望。 “夕燕也在你那里吗?”铃月问。 “没有,她还在Sunrise ( 日升) 医院,我正准备Party 完了就去看望她的。” “啊!她怎么会在医院里?”铃月很吃惊。 “嗯,发生了很多事,以后再跟你详细说吧。”雪玳的声音既奇怪又含糊, 令铃月十分担心。“什么事啊,你说了一半,这样我晚上会睡不着的,你快说啊, 到底怎么了?”铃月心急火燎。 “出事了,夕燕受伤,查里斯,查里斯……”雪玳的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铃月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不禁猛烈地吸了一口气,屏息地等待雪玳把话 说完。 “查里斯,他去世了。”大约捱过了一分钟,雪玳才将这句话,艰难地吐出 来。 “天啊!这这这怎么可能!”铃月惊呆了。 “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马上过去。” 铃月飞快地记下了雪玳家的地址。又给赌场打了电话请假,然后告诉南茜, 夕燕跟查里斯都出事了,她得马上赶去雪玳家。 南茜也很吃惊,她只犹豫了片刻,就站起身来,果断地说她陪铃月一起去。 铃月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铃月明白,南茜刚才一直是心不在焉的,还经常东张西 望,肯定是在盼望着能再见亚伦一面,但是,现在她却要跟自己去雪玳家。铃月 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南茜也是个重情、讲义气的人。 两个人买完单,慌里慌张地走出酒店,在门口,服务生把南茜的车开过来, 南茜塞了二十块钱小费过去,就把车开走了。一路上,南茜使用车上的自动导向 系统,一路听从电脑的提示,忽左忽右的,大约二十分钟后,就到了雪玳的家。 雪玳家在绿谷路附近,是一座漂亮的白色房子。房子前面的庭园很大,还有 一条自家独用的小路,一直通往雪玳家的车库。 南茜的车不得不泊在路边,因为粗粗看来,起码有三十几辆车,四处泊在雪 玳家附近,估计都是来参加Party 的宾客。 铃月跟南茜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跨进虚掩着的大门,见到雪玳一袭黑裙,发 上别着一朵白花,正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目送着一位刚跟她握完手的宾客离去。 她面容憔悴,看起来有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铃月急忙上前去拉住她的手。 雪玳红肿的眼睛感激地望着铃月,她极力展示的微笑,令铃月一阵揪心的难 受,她的眼泪也忍不住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不禁在心里叹息着:“天啊,可怜 的雪玳!”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才可以真正安慰到她。 “谢谢你们能来。我先带你们到处去看看吧。”雪玳仍像一位好客的女主人 般说着话。 雪玳家的客厅很大,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大利威尼斯画派风格的油画,在柔和 的灯光下闪动着明亮的光芒。雪玳的书房里,两排高高的书架上,排满了书籍、 杂志和DVD ,墙边钉着一张很大的中国古扇,上面画着一个老者跟一个幼童,正 坐在林间的石桌上弈棋。 “这是查里斯的书房。”雪玳推开一扇门,对她们说。 铃月看到雪玳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的头是偏着的,微微垂下,似乎不敢抬 头望一眼这熟悉的房间。 大部分的客人都聚集在雪玳家的后花园里。花园很大,中间是一整块绿油油 的草坪,四周是一排高大的树木,草坪旁边,栽满了一大片开着一朵朵紫色小花 的植物。房子的顶棚有实有虚,黄昏的阳光就从那些虚缝中漏下来,洒在沙发和 椅子上。天篷下,有许多客人在椅子上落座,喝着啤酒吃着比萨和热狗;有的就 三三两两端着酒杯站在草坪上轻声地聊着;屋子里播放的音乐在花园也可以听到, 因为院子的岩石里,墙壁上,都装有背景音乐的混响系统。 葬礼后的Party(聚会) ,是美国人葬礼的一部分,大家在死者家里举行Party ,以热烈而亲切的方式,跟死者做最后的告别。故此雪玳的Party气氛并不悲凉。 雪玳带铃月和南茜去到草坪的一角,在那里的一顶遮阳伞下坐下来,雪玳讲 述完发生的悲剧后,她没有哭出声,就那样,任眼泪在她的脸上狂流。铃月百感 交集,不禁哭了起来,结果越哭越难过,越哭越汹涌,到最后,雪玳不得不反过 来劝慰她了。 南茜看到日已西沉,她得去上班了,便安慰了雪玳几句,独自驾车离开了。 这些天,雪玳都是在医院里度过,一个原因,是因为她不忍心也舍不得离开 查里斯,她要陪伴着他直至他去到天国;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实在不敢想象,自 己如何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这个昔日温暖的家。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充满着他 们爱的回忆,共同生活的回忆,都会让她清醒地意识到查里斯永远的离去,她恐 怕自己会因心碎而疯掉。 所以,当铃月决定晚上留下来陪她时,雪玳非常感激。 “谢谢你铃月!”雪玳不禁拥抱了铃月,她深感铃月的体贴和她对朋友的那 份情意。 Party 一散,她们俩就直奔日升医院去看望夕燕。 在路上,雪玳自言自语: “不知夕燕怎么样了,前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在昏迷之中,而我,情绪 不稳定,又忙,就没有时间去管她……” 铃月听着,没说话,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雪玳: “雪玳,由于夕燕的缘故,你失去了深爱的丈夫,你,你不会怪罪夕燕吧?” 雪玳用幽幽的眼眸,深深地看了看铃月,无言地叹息一声。半晌,她一字一 句地说道: “中国的道家,有这样的说法,死亡也是生命的一种存在形式,而且是生命 的最高形式。每个人都会走到自己生命的最高形式,只不过,查里斯早我一步而 去。难过的只是,我们再也见不到彼此了,我真的是好想念他!现在,我都可以 数得出来我们共度了多少日子,实在是太短促了,我真后悔,后悔没好好珍惜跟 他度过的每一分钟。” 雪玳说着,她的脸上呈现出痛楚的表情。她低下头,偷偷用手拭去流淌到脸 颊的泪水: “我是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好后悔!后悔让查里斯去米德湖,不如呆在家里, 或者跟他去赌场也好啊,那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要不是由于我的缘故,由于 我的朋友的缘故,查里斯又怎么会是这种命运!但我,我又怎么忍心怪罪夕燕呢? 她伤得那么惨,差一点儿连命都没了,唉!可怜呵。再说,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她单纯,相信我们,我们怎能辜负她的信任。我现在反而担心,如果她知道了查 里斯的死讯,会太难过,会责怪自己,所以,我都很怕去见她……” 铃月腾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雪玳的一只手,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的心 中,充满了对雪玳的敬意。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她胸中不禁波涛汹涌,她想,人世间最真挚的爱情和友情,亦莫过如此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