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夕燕的绣品屋 夕燕的绣品屋,说来也就是一个几立方米大小的漂亮售货屋,坐落在哈瑞斯 酒店的门口──那天她和蓓蓓想出这个好主意的地方。 哈瑞斯酒店的斜对面,就是凯撒宫酒店,人潮不断地在两个酒店之间互相流 动,如果从天空俯视下来,那自动形成的一条弯弯曲曲小河般的人流,就跟蚂蚁 搬家时的情景差不多。哈瑞斯酒店门口的正对面,还有一个叫TheForumShops 的 豪华购物中心。 游人们喜欢在思醉普大街漫步,这一带最显得川流不息。漫无目的闲逛的游 人,十分容易地就被这些小售货屋所吸引,停下脚步慢慢欣赏,有一些人就解囊 购买,可以说这里的确是人气超旺的商业地段。 夕燕于一个月前,收到了银行转账来的售房款共计十二万余元,虽说大部分 都是她自己付出的利息,利润极微,但最近几个月房价一直在下滑,她还担心卖 晚了会亏本,能拿到这个数字已经让她十分满足了。 资金有了,夕燕就跟蓓蓓去联系租售货屋的事。经过打听,得知这些售货屋 都是由一家地产公司出租给商贩的。 她们去询问情况的那间售货屋的主人十分热情,马上掏出手机给经理打电话, 恰巧经理正在其中一间售货屋里跟人谈事,所以,她们很快就见到了他。 她们当时还不知道,在思醉普街上卖东西,即使是想租这样一间小型的售货 屋,也是难于登天,因为售货屋是限量供给,总共就只有十几间,限制的目的很 显然,是避免商人小贩们将美丽的思醉普大街变成自由集市。 也算是个奇迹,老天实在是格外眷顾她们母女。物业公司的经理是一位三十 多岁的美国男人,夕燕和蓓蓓找到他时,他正在一间韩国人租的售货屋里谈事。 原来这位韩国人因急事回国,不得不匆匆结束生意,正打算将他租的那间售货屋 退回去。 得知夕燕想租售货屋时,经理犹豫片刻,告诉她说,目前有十五人已经在公 司登记,正排队等待空位,恐怕不能帮到她。但见到夕燕和蓓蓓眼里流露出深深 的失望,又有些于心不忍。 最后,他终于决定,租给夕燕母女。 夕燕和蓓蓓高兴极了,丝毫不敢再犹豫,虽然货源都还没开始准备,但见此 情景,也顾不上得白白花去一个月的租金,赶紧将租约签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间小售货屋,租金却也令人咋舌,每月要一万二千美金!但她们 也顾不得讨价还价了。 售货屋看起来不大,设计却十分别致精巧,四周的墙板都可以抽掉,变成四 面开敞,连收银机都是配套的。她们俩在这间售货屋里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 租到售货屋的第三天,蓓蓓就揣着一万美金,飞去纽约购买材料。夕燕开了 张写满琳琅满目商品名的购货清单给蓓蓓带着。飞机临起飞前,夕燕还在担心, 担心她一个小女孩带着钱在路上不安全,担心找不全那些品种,担心东西太多弄 不回来…… 蓓蓓只干脆地说了一句:“妈,你就放心吧,我走了。”然后朝夕燕挥挥手, 登上了飞机。 蓓蓓去纽约已经三天了,终于,她给牵肠挂肚的夕燕打电话来说,在以前公 司同事的帮忙下,一切进展顺利,单子上所需物品,还差几样,可能再过两三天 就可以满载而归了。 夕燕十分高兴。这几天,她去了好几次哈瑞斯赌场,盯着她的售货屋,琢磨 着什么品种摆放在什么位置才能吸引游客的注意。 她还列出所有她将要设计制作的产品,也划分为几大类,睡衣、围巾、手帕、 坐垫、枕套等等,这些东西不需要花太多工夫,有的用绣花机器就可以做好,只 消用手绣添上少许点缀即可。 她很想能花些时间重拾绣针,再绣江南水乡,那些真正的绣品,可以令她产 生极大的热忱,内心却获得非凡的宁静。每当绣完一幅作品,成就感油然而生, 那种喜悦和满足所带来的巨大欢乐,足可以压倒一切,对她来说,远胜过世上最 美好的享受。 她轻轻地从柜子里取出她从中国带来的六幅刺绣,将它们一件件在床上小心 地摊开,细细地欣赏了好半天。 这是几件典型的苏绣作品,是夕燕在多年刺绣生涯中保存下来的珍品。曾有 好几位商人试图用高价从夕燕手里买走,她都没有同意,因为实在是舍不得。她 给这些绣品取名为“江南水乡之梦”。 那绚丽多姿的锦缎,五光十色的花线,针法细致,色彩和谐,使人恍惚走入 了一个绝美的江南梦境。这个“江南水乡之梦”系列,共有舞榭亭台、城邑春阁、 太湖泛舟、五岳秋静、霞落花巷、少女浣纱六幅。夕燕用了五年的时间,才陆陆 续续完成这些作品。 现在看着它们,夕燕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些与母亲和年幼的蓓蓓相依为命的 日子,晚上,她与母亲总是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下,全神贯注地刺绣,蓓蓓喜欢眨 着天真可爱的眼睛看母亲刺绣,有时候还用小手帮着牵牵线。经常是看累了,就 头歪歪地枕着那一堆柔软的缎子香甜地睡着了。夕燕轻轻地抚摸着这些绣品,心 里涌起一片温馨。 三天后,蓓蓓终于回来了!夕燕在机场见到蓓蓓的时候,她正拖着两个大旅 行包,肩膀还被另一只大旅行包压得歪歪斜斜,朝出口处走来,她的脸蛋红扑扑 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见到夕燕,她高兴地喊了声: “妈,看!全都买回来了!” 夕燕赶紧上前帮忙,蓓蓓等不及地告诉她,买的小材料足够用半年的了,丝 绸下次都不用亲自去买了,打个电话公司就会直接给她们发过来。 夕燕很高兴,她的女儿竟这么聪明能干,她感到非常欣慰。 材料一到,她们就像两只春天的麻雀一样,开始忙碌个不停了。蓓蓓心灵手 巧,经夕燕指点,很快心领神会,没过几天,刺绣速度和质量都不在夕燕之下。 拉瑞好奇地看着家里忽然多了这么多的锦缎花线,还有那不断增加的各式各样的 漂亮东西,开心得好像个小孩子似的。 辛苦了半个多月,夕燕估计她们做出来的绣品物件,已经足够卖一阵子,就 赶着开了张。 没想到,她们的生意竟出奇地好。刚开始的时候,她们不知道那些东西会不 会有人买,就把价格卖的很便宜,五块钱一件,结果一天就卖掉三分之一左右, 弄得两人晚上回家连夜赶工。第二天,蓓蓓说,不如干脆卖十块吧,省得一下子 就被买走。 结果,卖十块生意也一样火爆。看来她们的市场定位、产品选择、商业地段, 都被事实证明是极其英明的。 四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灼的热度。铃月很快来到哈瑞斯酒店门口,她一眼就 看见夕燕的售货屋,上面飘满各种颜色的锦缎,在阳光下,显得光彩夺目。那六 幅“江南水乡之梦”系列绣品,围绕着悬挂在售货屋的上方,美不胜收。 见到铃月急匆匆地赶来,夕燕很高兴,她说: “铃月,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你来了,我就可以让蓓蓓回家休息一下了, 她昨天为了赶产品,只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让她回家,她还不乐意,说什么 我英文不好,没法跟客户沟通什么的。” “有我在,蓓蓓你就放心回家吧,等收工了我送你妈回家。嘿!真好,让我 来体会体会做生意的感觉吧,我还从来没有卖过东西呢!”铃月兴奋地搓着手。 蓓蓓于是开着车回家睡觉去了。那天,夕燕跟铃月一直忙到晚上九点才收摊,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是又累又饿,但是一路欢歌笑语,开心极了。 铃月的新工作 铃月在夕燕那里已经帮了一星期忙,有铃月守着售货屋,夕燕和蓓蓓就可以 腾出一个人来制作产品,不像以前全靠夜间赶工那么辛苦了。 铃月刚刚体验到做生意的感受,正乐在其中,不料却接到了纽约纽约赌场打 来的电话。 期盼已久的工作终于得到了!铃月简直是太高兴了! 按酒店的通知,她第二天就去了赌场人力资源部填表,然后接受为期两天的 Training( 培训),再试工作三天,这几天只有工资,没有小费,然后于第二周, 正式开始上班。 新工作的一切,都是新鲜和令人兴奋的,蓝色的制服穿在身上十分漂亮,每 次上班前,刷完卡,去服装处领出来,下班就换下来扔到一只大桶里,公司有专 门的人负责洗熨,不像在小赌场,发牌员都是自己将制服带回家去洗,久而久之, 大家制服的颜色就参差不齐了。 赌场餐厅的食物,果然要丰盛很多,还有一个专门的柜台后面,随时站着一 位身着白色制服的厨师,为你做出你想要吃的饭菜。小费是可给可不给的,虽然 赌场明文规定,不允许收小费,但还是有员工慷慨解囊。因为给小费以后,厨师 做出来的菜点就比往常更精致量更足,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餐厅像个自助餐厅,但是主要的热食还是由站在柜台后的人盛给你,一般可 以点两三样菜。赌场规定,每天每人只能进入餐厅吃两次,超过两次,卡就刷不 了了,只好坐在外面喝喝咖啡、吃点儿糕点冰淇淋什么的。 纽约纽约赌场很大,共有七个赌区(Pit) ,其中一个赌区Pit5还在酒店二楼, 离位于酒店另一端的员工休息室很远,发牌员如果被分到那个Pit,每次发完牌回 休息室的时候,都得乘自动扶梯下楼,然后穿越整个赌场。 如遇客人多的时候,到处熙熙攘攘,只好耐心地跟在客人后面慢慢移动,所 以,等到了位于地下层的员工休息室,时间已经过了五六分钟了,为了不至于迟 到,下次去赌桌的时候,还得提前三四分钟出来,休息时间有时候刚够去洗手间, 冲了咖啡都喝不上几口。 由于铃月是新人,所以,每周她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那个Pit5上班,弄得 每天都跟打仗似的,一天工作下来,感觉腿都像要跑断了。但她还是兴致勃勃, 对这份新工作十分投入。 来纽约纽约赌场的客人,几乎都是从美国各州前来度假的游客,有时候也有 从加拿大和德国来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于度假之中,小赌试把手气,轻松一下。 那些游客,又以年轻人居多,年轻人喜欢喝酒,吵吵嚷嚷,但是口袋里却没多少 钱,所以,一般都是换个20、40的,就想在5 块钱的21点桌子上泡上半天。 赌场要求,发牌员有责任查验任何看起来年龄在30岁以下客人的身份证件, 以确保他们已经年满21岁,因为如果赌博监督机构发现赌场里有未满21岁的人参 赌,那结果对赌场将是毁灭性的,不但赌场要被吊销博彩执照,层层经理要被罚 款或免职,就连发牌员也得被罚款或开除。 所以,铃月每天都要查验很多的身份证。但这还不是辛苦的部分。 铃月发现,这里很少有拉斯维加斯本地人光顾,来这里的客人几乎都是游客 而不是赌客,为何这么说,因为80% 的客人,都不懂怎么玩。不用说那些复杂的 赌戏了,就连最简单的21点,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要牌,什么时候该停止, 有时候都已经21点了,还在打姿势要牌,有时候拿了A 带2 点3 点,却摆摆手不 要了,发牌员就只得不断地提醒他们,教给他们基本规则。 更累人的,是那个单副牌21点,由于牌是扔给赌客,他们拿起牌看了后,决 定要牌就用牌在桌子上划一下,不要牌就将牌滑入筹码下,按规矩,赌客一旦接 收牌,便不可以再碰已经押下的筹码,但很多客人都是笨手笨脚,怎么滑牌也滑 不进去,常常是一推就把筹码给推跑了,于是他们就总是喜欢拿起筹码压到牌上, 对这些客人,铃月就不得不教他们如何按正确方式玩牌。大约每天几乎有一半的 客人,是需要调教的,有的居然连怎么要牌都茫然不知。有时候,刚教好几个, 又坐下来几个啥也不懂的,只得再重新教一遍,久而久之,真觉得挺累挺不耐烦。 心中不禁暗想:“这些美国人怎么都那么笨!” 虽然累了点儿,但赚的小费却是以前在幸运女神赌场的两倍,想到这点,铃 月还是很开心的。唯一让她感觉遗憾的是,纽约纽约赌场,以21点赌台为多,所 以,像铃月这样新来的发牌员,基本上都是发21点,很难有机会去发别的赌戏。 以前在幸运女神赌场,每天晚上,发牌员都把所有的赌戏轮流发一遍,随时 有新鲜感,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乏味。记得有一晚,经理安排她去了两次牌九扑 克赌桌,她还皱着眉头质问经理: “怎么回事?这个牌九我两小时之前已经发过一次了,轮盘怎么还没派我上 去?”此时此刻,铃月觉得自己那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每小时都发各种各样的赌戏,跟天天八小时都发同一种赌戏,这之间的区别, 可以这么说,一个是玩乐,一个是劳作;一个是享受,一个是煎熬。 不知不觉,铃月已经在纽约纽约上了将近一个月的班了。 铃月初始的热情,渐渐开始有些消褪,她开始感觉疲累。 在这里,她还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赌场大,光发牌员就有五六百人,没转 正式的有一百多人,谁也记不住谁。每天工作很辛苦,中间休息时间这么短,人 们都懒得说话,更何况是跟陌生的新人。谁能认识谁并交上朋友,还真可称得上 是不浅的缘分了。 有一天,铃月在发牌的时候,发现有一位长着一双锐利鹰眼的绅士模样打扮 的中年男人,正随意地站在不远的假山处看着她,铃月以为他是个游客,就在洗 牌的间隙,抬起头朝那人送了一个微笑。那人也笑笑,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后来她才得知,那个男人,原来就是雇用她的赌场总经理。因为当晚上快要 下班的时候,铃月发完一小时牌,正欲离开赌区,一位赌区经理叫住她,对她说 :“赌场总经理让我转告你,你牌发得很好,你还有一副甜美的笑容,他希望你 能永远保持你美丽的笑容。” 铃月听得呆住了,她的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她没有想到,赌场总经理,这 样一位高高在上的权贵人物,还会细心地留意她,并给她赞许和鼓励。 在走回员工休息室的路上,她迷迷糊糊地,心里充满了快乐,居然走错了方 向,走到了DICE( 骰子) 赌区,只好停下来东张西望,一位模样快乐的发牌员冲 她微笑,喊道: “Hi!Didyougetlost?Thisway! ”( 嘿,你迷路了吗?走这边!) 铃月“扑哧”一声笑了。 她浑身的倦怠已经一扫而空,工作的激情,未来的希望,又重新在她心头燃 起。 雪玳与托尼的晚餐 “枪杀查里斯的疑凶被抓到了!” 雪玳一上班就接到来自警察局的电话,这个消息在她心里再次掀起了狂澜。 下午两点,雪玳和夕燕在警察局不期而遇,原来警察局分别通知了她们两人 前往指认凶手。 站在警察局那面宽大的单面透视镜子前,夕燕从一排靠墙站着的嫌疑人中, 辨认出那个站在角落双目无神的年轻黑人,还有挤在中间耷拉着脑袋的高个儿黑 人,她举起忽然变得沉重的手臂,伸出有些哆嗦的手指着他们,非常肯定地说: “就是这两个。” 雪玳无法参与辨认,当时天很黑,她坐在车上,看不清那人黑乎乎的脸。 但是,有了夕燕的证词,警察局已经足够立案了,此外,他们早已搜集了很 多有价值的证据。 她们一起离开警察局的时候,雪玳的情绪一直不稳定,默默地流着眼泪,也 不知是由于高兴还是难过。夕燕一直握着她的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 她。 两个人默默地走到警察局外面的一条林荫小径,就站在树荫下沉默了好一会 儿。 “唉,一个偶然的因素,就完全改变了人的一生。有时候想起来,真觉得生 命实在是太脆弱了。”雪玳幽幽地说。 “都怪我不好,让你与查里斯从此阴阳相隔。”夕燕开始抽泣。 “走了的人,已经无牵无挂,剩下的人,需要承受的伤痛,又有谁能真正明 了?”雪玳似乎自言自语道。 “雪玳,你不要再说了,你的话就跟刀子一样,在割我的心呀!”夕燕呜咽 起来。 夕燕的哭声,令雪玳猛然惊醒,她急忙对夕燕说:“你看我,又把你惹哭了, 我不是故意想让你难过的……” “我知道雪玳,我是自己想哭来着。雪玳,你也哭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夕燕抽噎着说。 雪玳终于压抑不住,两个人相拥着哭成了泪人儿。 跟夕燕分手后,雪玳无心再回报社,就独自回了家,呆呆地在后花园里坐了 半晌,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才预备起身给自己做个三明治充饥。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雪玳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查里斯公司的电话号 码。 猛然间看到这个熟悉的号码,雪玳不由得一阵眩晕,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 她胡思乱想,莫非是查里斯的灵魂得知凶手已落入法网,高兴之余给她打来电话? “Hello.”( 喂) 铃声已经响了好几下,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话筒。 虚惊一场!雪玳暗笑自己发痴。打来电话的,原来是查里斯公司的副总托尼。 “Hello,雪玳,你还好吗?”话筒里传来托尼柔和的男中音。 “呃,我还好,谢谢关心。” “刚才公司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说嫌疑犯已经被指认和收押,择日开庭的时 候,会通知我们去法庭旁听。” “嗯,谢谢。”雪玳的声音有些黯然。 “今天是星期五,记得以前每次去你们家里吃晚餐,都是在星期五的晚上。” 托尼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有些怀旧,有些伤感。 “……”电话这头的雪玳沉默无语。 忽然,他问道:“你吃饭了吗?” “唔,我正打算随便吃点儿什么。” “那不如我带些食物来吧,你也不必费事做了,我30分钟内赶到。一会儿见。” 托尼没等雪玳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雪玳慢慢放下话筒,又陷入了沉思。 雪玳的基金会,已经正式开始运行了。虽然目前的款项不多,只有不到十五 万美金,但是由于报社的鼎力相助,近一个月以来,络绎不绝地收到热心人的捐 赠。 雪玳定下目标,就开始着手去发掘那些昔日的英雄,以便给他们的家人精神 上的支持和物质上的帮助。为此,她在警察局做了不懈的努力,游说他们让那些 “英雄”们重见天日。 他们终于被她的精神所感动,肯让她浏览一些旧资料,从中寻找那些值得获 此“见义勇为英雄”殊荣的人,并且帮助查找他们的家人。 雪玳依稀还记得去年本市发生的一件事,当时在报纸上还弄得沸沸扬扬。事 情是这样,一位美国白人男子,有一天开着车去超市,在超市旁边的小路上,忽 然看到有个人刚抢劫了一位老太太,顺着路朝他的方向逃跑。他很气愤,就把车 开到路中间试图拦截,没料到此人掏出手枪指着他逼近,并大叫大嚷说他若不闪 开,就开枪了!情况险急,他不知如何对付,就踩下油门朝那人冲去。 结果,那人的腿被车轮压成了残废,车随后又失去控制,冲入路旁一户人家 的园子,压倒了几棵树。事后,警察局说,他属于防卫过当,应该由自己承担民 事责任;那个抢劫犯雇了律师去法院起诉了他,要他赔偿几百万美元的医药费及 各种损失费;而那户人家也不失时机地起诉了他,要他赔偿树木和园子修理费。 这个意外事件,弄得这个人焦头烂额,工作丢了,官司缠身,面临着比破产还要 糟糕的命运。 他苦着脸对采访他的记者说,当有人用枪口指着你的时候,是逃跑,还是反 击?如果抢先一步做了反击,就是防卫过当,莫非非得等他的子弹射中你了,你 才可以反击他吗?恐怕到那时,也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了。是否大家为了不惹事 上身,都应该采取置之事外的态度,让劫犯肆意妄为、逃之夭夭?他说他很迷惑, 为什么,完全是出于正义感的行为,到头来却反成了肇事者。 雪玳后来因为别的事情,错过了这桩新闻的后续,所以,她也不知此事终究 是什么结果。 看来有很多资料需要查证,很多工作需要做,拉斯维加斯的犯罪率在全美的 排名一直居高不下,而雪玳今后的工作,绝不应该仅限于随便给人发个安慰奖那 么简单的。 猛然看看表,发现托尼差不多快要到了,雪玳便打起精神,起身草草整理了 一下略显凌乱的屋子,又去洗了脸,淡淡地画了一下妆以掩饰下午哭过的痕迹。 托尼准时来到雪玳的居所,除了一些食物,他还带来了一束很美的百合花。 进了房间,他四处望望,找到一只花瓶,将里面已经干枯了的残花取出,洗净了 花瓶,装了半瓶水,然后细心地将百合插到花瓶里。 看到这一幕,雪玳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百合花是查里斯最喜欢的花,也是 雪玳在他心目中的象征,托尼的这些动作,几乎就像是查里斯的翻版。 注意到雪玳眼圈泛红,托尼就故意随意地闲聊,询问基金会的进展,时不时 还说一些开心的笑话给雪玳听,气氛渐渐地变得轻松了。 晚餐时,雪玳打开一瓶白葡萄酒,那是以前托尼和查里斯在一起最喜欢喝的。 不知不觉,黄昏的暮色已悄然退去。他们两人都喝得有些微醉。 托尼望着朦胧中的雪玳,这个头一次见面就令他倾心不已的女人,此刻更犹 如雾里赏花,说不出的迷人。 她终于又忍不住提到了查里斯,她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悲伤的光亮,使 得她变得像圣女玛丽亚一般圣洁。托尼忍不住离开座位,坐到雪玳旁边,并将她 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雪玳仍在继续讲述查里斯学中文的趣事。 查里斯想对她表白爱情,就问她“Hungry”( 饥饿) 中文怎么说,雪玳告诉 他是“饿”。 查里斯很高兴,就对她说:“我饿了你!”(Iamhungryforyou! 意思是我渴 望你。) 弄得雪玳笑疼了肚子。 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讲到有趣的地方,就不禁发笑,笑着笑着,却又忽 然流泪了。 “亲爱的雪玳,要到什么时候,岁月才可以抚平你的伤痕?忘记悲伤吧,你 应该重新开始生活。”托尼怜惜地替雪玳擦去眼泪,然后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搂 近。 他那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热乎乎地贴近雪玳由于不胜酒力而浮上一抹嫣红 的脸颊,忽然,他将雪玳的脸扳过来,将自己的嘴唇覆盖在她那由于吃惊而微张 的唇上。 托尼的嘴唇看起来十分性感,他的吻最初带给雪玳的,是那种带着强烈男性 气息的温润触感,凝聚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令她的身心不由地震撼了。 雪玳震惊了。有几秒钟,时间仿佛已经停滞,连空气似乎也在刹那间停止了 流动。她忽然用力推开托尼,站了起来,她的微微醉意已经烟消云散,她面颊上 涌起的红晕,掩不住她的气愤神色。 “托尼,我是把你当作查里斯的好朋友才邀请你到我家里来的,你太令我失 望了,我现在希望你马上离开!” 托尼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慌忙站起身来,语无伦次地对雪玳说: “Iamsorry,Iamsosorry,Ididn'tknowwhatIwasdoing. ”( 我很抱歉,我真 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上前一步,拉住转身欲走的雪玳,说: “请相信我,你一直是我最敬重的女人,我……我一直在默默地倾慕你,我 ……我爱上你了……对不起,我立刻就走。” 托尼连外套都来不及拿,就拉开门走了出去。足有五分钟过去了,雪玳才听 见托尼的车子发动的声音。他的车离去时的马达声很响,短暂地划破了夜晚的宁 静。不过,只几秒钟,那轰轰的声响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一周以后,雪玳已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有一天,她的基金会忽然收到一张五万美元的支票,这个数额令她吓了一跳。 支票左上方签发人的姓名印着TonyMiller,备注上写着: “TothegreatestwomanIhadeverknown.”( 给我认识的伟大女性。) “TonyMiller. ”,雪玳反复念了几遍这个陌生的名字,心里思忖着不知是 哪一位慷慨的富翁捐赠的款项。 Tony!忽然,她的眼前闪现出托尼的影子。莫非,是他?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查里斯从来就只叫他托尼,所以雪玳并不知道他的姓。 她的手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拿起电话,拨了他公司的电话号码。 “Hi,mayItalktoMr.TonyMiller? ”( 你好,我可以跟托尼·米勒先生谈话 吗?) 雪玳用这个方式巧妙地问接线员,如果根本不是Tony,那接线员必然会回 答说没有这个人。 “Ok,holdon.”( 好的,请稍等。) 雪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将电话紧紧地贴在耳边,屏住了呼吸。 “Hello,it'sTonyMiller,whatcanIdoforyou?”( 你好,我是托尼·米勒, 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吗?) 话筒里清晰地传来托尼柔和的嗓音。 雪玳心跳加快,忽然有点儿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的手腕忽然变得软绵无力,电话从她手中滑落到膝盖上。 片刻之后,她拾起话筒,微微一笑,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