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纽约纽约赌场 拉斯维加斯的夏季,显得十分漫长,转眼已经是九月金秋时节,但盛夏的脚 步仍在这座沙漠城市里踯躅流连,不肯轻易离去。 铃月已经在纽约纽约赌场工作了五个多月了,新赌场所带来的感觉已经不再 那么新鲜刺激,赌场里员工多如浮云,大家的生活都过得匆忙而浮躁,随处可见 的,都是一副副没有笑容的倦怠神情,周围人群的冷漠,使得铃月望而却步,她 至今都没有交到一个知心朋友。 铃月曾经数次请求赌区经理安排她去发除了21点以外的赌戏,因为日复一日 发21点,单调得令人心生厌倦,虽然每次请求的时候,他们都满口答应,却什么 实际行动也没有。 铃月疑心他们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因为进这间赌场虽说已经五个多月, 但赌场甚至还没给他们制作姓名牌,只是随便发了些辞职的员工们留下来的旧牌 子,以供上班的时候佩戴在胸前。曾经有好几次,客人端详着她胸前的姓名牌, 笑着问她: “这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我知道这个绝对不会是你的名字!” “Howdoyouknow?(你怎么知道的?) ”铃月低头看看那个连自己都拼不出来 的英文名。 “因为那是墨西哥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个男人的名字。” “Whatever!Whocares!”( 管它呢!谁在乎!) 铃月耸耸肩,一笑置之。 纽约纽约赌场给人的感觉,的确是间大赌场,各部门机构设置复杂,员工休 息室、餐厅、走廊里,随时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一多,管理就容易松散,好 像一盘散沙,要维持运转,管理纪律方面已经消耗了很多的精力,别的很多都顾 不上了。 每天上班前开会,经理们所讲的基本上就是,如何防止赌客使诈,如何小心 谨慎不要出错,宣布新的发牌规则,然后就是以“Gomakesomemoney!”( 去赚钱 吧!) 来结束会议。 铃月至今还不甚清楚公司的文化、精神是什么。好像公司也并不在乎这些。 莫非,就是“Gomakesomemoney ”?(去赚钱吧) 在这里,她看到了很多不快乐的人。甚至身为赌区经理的,也公然在Pit 里 恨恨地说道: “Shit!Ihatethisjob!”( 妈的,我恨这个工作!) 让她感到万分 惊讶。 她还经常会听到一些抱怨,指责某些人总是迟到、或者是排班的赌区经理不 公平,还有赚的小费不如别的赌场等等。 曾经帮助和鼓励过铃月的赌场总经理,已经在数月前被调去金字塔酒店任职, 金字塔酒店由于刚刚被米高梅公司收购,所以,不仅从米高梅集团各个公司抽调 了一些人手,就连以前常在纽约纽约赌的数位大赌客,也随着纽约纽约赌场的几 位Host( 赌场公关人员) 的集体辞职,跟着他们一起转去了金字塔酒店。 大赌客一走,高额赌注区的生意顿时一落千丈,一眼望去,经常见到空荡荡 的七八张赌桌后面,站着百无聊赖的发牌员们,却不见有赌客的影子。 纽约纽约赌场的生意照样繁忙,但是小费却往下掉了很多,因为思醉普大街 各赌场的小费,相当程度上是依赖着在高额赌区里大赌客的一掷千金,而一般在 赌场里玩五块钱和十块钱的小赌客,即使是慷慨,他自己才拿几十块钱出来玩, 又会给你多少小费? 虽说同样是在思醉普大街,但纽约纽约这间隶属于米高梅集团的赌场,却十 足是为平民游客们所设,变成了那些Cheap(吝啬) 客人的首选。 小费来得艰难,就开始影响人们的心态,抱怨声不断,更时常听到一些发牌 员在员工休息室里,气哼哼地用一些难听的字眼骂那些赢了钱不给小费的吝啬客 人。 来纽约纽约工作了将近半年,铃月还未转为正式员工,非正式员工超过一百 多名,排成了长长的队伍,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据说有的员工已经工作了 一年零两个月还没转正,没有转正,就没有医疗保险,每周的工作时间就会变来 变去,有时候每周只被安排上三四天班,赚的钱都不够花销。 这间赌场虽然漂亮,俨然大赌场的气派,却带给她一种混日子的感觉,完全 没有归属感。以前学会的很多赌戏,由于没机会练习,都渐渐地生疏了。 不知为何,她感觉疲惫,有些心灰意懒,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激情和目标。 令铃月茫然、无奈,失去了激情和目标的,当然还有她与凯之间若即若离的 关系。凯时而对她柔情似水,时而落落寡欢,有时整整一个星期不给她电话,弄 得她愁肠百结,失魂落魄。 南茜间或打来电话,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些兴奋,然而,开心聊天之后,独自 一人的铃月却感到更加落寞。虽然现在的铃月今非昔比,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 又有了一份在旁人眼里还算不错的工作,但她悒悒寡欢的时候却比以往更多了。 一些足以改变人生的突发事件,总是在你不经意之间,看似偶然,但却带着 精心酝酿的阴谋,不期而至。 突发事件 这一天,铃月运气好,被安排成Relief。 纽约纽约赌场是这样安排发牌员工作的,每四人负责三张赌桌,其中三人整 晚只在自己那一张桌子上发牌,就是每次休息二十分钟后,又回到同一张赌桌, 而当Relief的人,则在三张桌子上各发二十分钟,以便其他三人可以轮流休息。 谁都不愿意死钉在一张桌子上,所以,都愿意当Relief。 凌晨两点多了,在休息二十分钟后,铃月就去到一张21点赌桌,前面那一桌 的客人十分大方,她拿到不少的小费,所以,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铃月走到那张赌桌时,正发牌的墨西哥女孩见铃月来了,把那赌客赢的筹码 付完,就面无表情地拍拍两手,连声谢谢也没说,立即离开了赌桌。 铃月望了望坐在座位上的唯一一位赌客,那是一位年轻的黑人,还有一位看 起来像是他朋友的黑人在他身后驻足观看, 纽约纽约赌场是不允许不参赌的客人 坐下来的。 见到更换发牌员,他面色似乎不是很高兴,他朋友对他说:“走吧,换人了, 别赌了。” 这位黑人赌客就把他面前的一大堆筹码推到赌桌中心。 “Youwanttocolorup?Areyouleaving? ”( 你要换大筹码吗?你要离开了吗? ) 铃月问道。 纽约纽约赌场还有条规矩,客人只有在结束赌博离开桌子之前,发牌员才将 他们的小面额筹码换成大面额筹码,中途是不给换的。 黑人没有言语,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铃月一眼。 铃月见状,就给他换了八百块筹码,然后把牌摊在赌桌上,不再发牌。 黑人没有立刻离开,他仍然坐在赌桌旁。这时,又来了两位客人,他们在铃 月的赌桌前坐下,掏出几十块钱扔到桌子上,铃月就给他们换筹码,然后洗牌, 让他们切牌后,就开始发牌。 等牌发好的时候,那位黑人说话了。他说: “我的牌呢?” “你没有下注。”铃月回答。 “那这个是什么意思?”黑人指着桌面质问道。 原来,在他那一堆百元黑色筹码前面,他单独取了一个一百元的筹码,在两 个下注圈儿的中间地带,估计可能是想换小面额筹码重新开赌,但是又有些拿不 定主意,就没有将筹码扔到桌子当中,或者是,他太懒惰,想等着铃月自己去发 现吧。 “Sorry,Ididn'tknowyoustillwanttoplay.”(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要继 续玩。) 铃月转头对他说道,然后就继续给那两个赌客发牌。 那黑人又不言语了,他继续带着冷漠的神情坐在那里。 发完这手牌,铃月又开始发第二轮,这位黑人又发言了: “怎么回事?你想把我踢出赌局吗?”这一回他看起来有些火了。 “这是单副牌21点,你得等到洗牌才可以参加进来。”铃月解释道。 等四手牌发完,铃月开始重新洗牌的时候,她看看那位黑人赌客,本想问他 是否要换筹码,没想到那个黑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并没有要换筹码的意思。 铃月心想这人也真是傲慢,心里有些犯嘀咕,莫非又是要等我去问?一股倔 劲上来,她也不想低声下气地再问他什么了,她就开始给那两位已经押注了的赌 客继续发牌。 “Stopit!Stopit!”( 停!停!) 黑人叫了起来。 “Ican'tstopnow,Ihavetodeal.”( 我现在不能停了,我得发牌。) 铃月对 他说。 “Itoldyoutostop! ”( 我让你停止!) 黑人从座椅上腾地站了起来。 他怒气冲冲地叫赌区经理。哪知连叫几声,那个女赌区经理正埋头在关闭一 张赌桌,没理睬他。 铃月快速转回头去看了一下,这位女赌区经理,一贯慢条斯理,只要她在赌 区里管事,每次发牌员要换筹码什么的,都要叫三四次,她才会慢吞吞地踱过来, 懒洋洋地说声“Ok”,有时候根本就不理睬你。 黑人提高声音再叫她几次,她终于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Waitaminute.” ( 等一分钟。) 黑人顿时火冒三丈,他说: “我一分钟也不要等,我现在就要你过来!” 女赌区经理终于过来了,她一脸茫然地看看黑人,再看看铃月,黑人向她告 状道: “她将我踢出赌局,不给我换筹码!” 铃月对她说: “他没有告诉我要换筹码。” 黑人一听,用手指着铃月的脸就开始破口大骂: “Fuckyou!fuckyou!fuckyoubitch! ”( 操你,操你这婊子!) 铃月何曾受过如此侮辱,她的头嗡地懵了,简直不知所措。但她还是力图保 持镇静,只对那黑人说: “Pleasedon'tpointyourfingeratme. ”( 请不要用你的手指着我的脸。) 赌桌上的两位赌客还拿着牌,等着要牌呢,铃月强作镇定地给桌上的两位赌 客发完那手牌后,两位赌客见势头不对,玩完那手牌,就赶紧离开了。 铃月的镇静,更令那个黑人暴跳如雷,他挥舞着愤怒的手臂,就在铃月的桌 子前面,跳着,恶狠狠地反复地用那句“Fuckyou!fuckyou!”去骂铃月。 赌区女经理愣在那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等到周围的赌客都循声过来围观 时,她才想起来去给警卫打电话。 铃月站在赌桌前,浑身发抖,她告诉自己,尽量不去看那个在她眼前跳跃恶 骂她的黑人。那黑人却不但一直用手指着她,还故意迎随着她脸转去的方向,说 : “看着我,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Fuckyou!Fuckyou!....” 铃月一直忍着,心里盼望着赌场赶紧派人来把那人赶走,可是,她发现有几 个赌场警卫其实早已经来了,但是他们只是站在那里观看,居然无动于衷,可能 是在等待着上级的指示吧。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看热闹,就连其他桌的发牌员都停止发牌,呆呆地望向铃 月这边。 黑人还在声嘶力竭地骂着铃月,铃月的头都快要炸了,她竭力控制自己,但 全身发出的剧烈颤抖,仍使她几乎站立不住。 她扭头望了望那目瞪口呆的女赌区经理,质问: “Howcanyoulethimtalktomelikethat?! ”( 你怎么能听任他那样对我说话?! ) 从黑人开始谩骂铃月开始,十分钟过去了,而偌大一间赌场,居然没有人出 来制止他。 铃月站在赌桌前,无处可以躲藏,只好硬着头皮,面对着那在她面前绕来绕 去,跳着脚恶狠狠骂她的黑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缚在靶子上的目标,死 就死了,还得任子弹在自己身上洞出千疮百孔。 她心头的愤怒燃烧了,她抬起一直回避着他的眼睛,用仇视的眼光盯着他。 黑人愣了一愣,更加暴怒了,但是还是翻来复去就那一句“Fuckyoubitch! ” 铃月胸中的悲愤几乎快要令她窒息,她终于失去了控制。 “Gofuckyourmother! ”( 去操你的妈吧!) 铃月对他说了一句。虽然她的 反抗之声很微弱,估计那个疯狂的黑人也没有听到,但是赌场先进的监视系统, 已经录下了这句微弱的反抗之声。 当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一位男赌区经理终于过来了。 他走到还在疯狂地跳骂着的黑人身旁,低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铃月就听到 那个黑人对他喊道: “那个婊子把我踢出了赌局!” 铃月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她大声地说: “Younevertoldmetochange! ”( 你从没告诉我要换筹码!) “Shutup! ”( 闭嘴!) 那个男赌区经理转过头,瞪着眼睛对铃月喝斥了一 声,还用手指着铃月告诉她: “Youdon'ttalk! ”( 你不要说话!) 那个男赌区经理又去跟黑人谈,没过一会儿,他就转回来,用一双生气的眼 睛看着铃月,似乎铃月就是造成所有混乱的罪魁祸首似的。他问铃月: “他( 指黑人) 不跟我谈,只跟你谈,你说该怎么办?” 铃月一时哑口无言。他跟她谈,还不就是个骂么? 事后铃月在想,这个男赌区经理,居然问她──一个发牌员这种问题,如果 不是一种阴谋,就是十足的弱智。 他们让一个警卫送铃月到办公室,并让铃月写一份事情经过。然后几位赌区 经理模样的人都坐下来,那个男赌区经理对铃月说: “现在这件事看起来很丑陋,我想你今晚也不能继续上班了,先回家吧,我 们明天要看录像,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铃月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他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她: “你需不需要警卫送你去停车场?” “不用!谢谢!”铃月含着泪水,怀着悲愤的心情,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 了。 再度失业 铃月走在通往停车场的空无一人的长长走廊时,她的双腿仍在虚弱无力地发 着抖,她乘电梯,一直升到停车场的第九层,那已经是停车场的最高处,露天的 一层。 夜晚的天空里群星闪烁,夏夜的风儿发出呜呜的声响。铃月走到她的车旁, 俯视着脚下的一片灯海,无论在内里由什么内容充填,赌城在夜色下,依然是那 么美丽妖娆。 铃月靠在石栏边,呆呆地远望了一阵。在整个挨骂过程中,一直强忍在心头 的热泪,此时悄然从她的眼角滑落,被夜晚的风儿,吹得珠瓣四处散开在她的脸 上,冰凉而透明。 她静静地流了一会儿泪,忽然听到电梯那边有响动,不禁想起赌区经理问她 用不用警卫护送,心里忽然间有些后怕起来,因为铃月以前也曾听闻发牌员遭恶 赌徒报复的事,有言论过激的人说,做发牌这份工作的,不但是属于“被侮辱与 被迫害”的那一类人,而且,有时候连生命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尽管事例不是 很多,但也不是根本没有。 为策安全,她把悲伤抛到脑后,赶紧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飞快地开上了 回家的高速公路。 铃月几乎一夜没睡,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昨晚的情形,乱糟糟的,理不 出头绪。有时她责怪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对那个黑人态度好一点儿,说些软话, 不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她又恨赌场,视赌客的利益高于一切,完 全不顾发牌员的感受,更别提保护自己的员工了。 即便她做了错事,也不能允许客人在自己的赌场里如此放肆地谩骂自己的员 工吧?! 铃月又担心起来,如果他们查录像的时候,发现她也曾回骂了一句那个黑人, 那该怎么办? 她只希望她的声音小到谁也听不见就好。但是,他们听任铃月被人恶骂十几 分钟不出面制止,想想吧!即使她是一架机器,也该有所反应了,更何况她是一 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第二天,她整天都处在焦虑之中,什么心思都没有,本想给凯打个电话,想 到他可能还在睡觉,就作罢。往雪玳的报社打电话,说她出去了;给夕燕打电话, 还好,夕燕接听了电话。 夕燕静静地听铃月气急败坏地讲述完她的故事后,刚开口,就发出一阵持续 不断的咳嗽。 “夕燕,你还好吧?没有生病吧?”铃月担心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夕燕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铃月意识到她是病了,歉意顿生, 自己刚才真是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 “夕燕,那你好好养病吧,别为我操心了,生意的事也不要那么拼命,把身 体累坏就麻烦了!”她赶忙说。 “谢谢你铃月!我没事。听了你刚才说的事,我也很为你难过,其实我早也 想告诉你我的一些体会了。人在自己的生活里,总得为一些过错而付出代价,自 己的错,或者是别人的错。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有人去承担责任和后果,因 为你也只能够这样了。铃月,你才只是失去了一份工作,还可以重头再来,不要 灰心!最重要的,是应该看到自己的价值!我活到三十六岁,也是直到现在才明 白这一点的。” 夕燕的话,令铃月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别人的过错,还得自己去承担责任呢, 那难道是公平的吗? 她有些心烦意乱,于是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频道,尽管根本没心思看,但 电视里的嘈杂声,却可以用来驱赶头脑中的种种念头。 电视里忽然出现的一个黑人,令铃月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她赶紧转了个台。 其实她的心理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只是当时她并未意识到而已。在后来 有好一段日子里,她见到赌场就莫名地发怵,见到黑人,就不禁浑身发抖。她甚 至怀疑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继续再干发牌这份工作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七点,铃月赶紧去上班,开会之前,她像一只游魂一般在 员工休息室和卫生间之间来来回回地游走,同事们纷纷围过来询问昨天晚上到底 是怎么回事,她究竟犯了什么错,使得那个黑人那么愤怒地咒骂她。听着同事们 七嘴八舌地议论,铃月一点儿说话的心情和力气也没有。 终于,开会了。她跟别的员工一起站在那里听赌区经理训话,他们没在例会 上提到她昨夜发生的事,会开完,员工们鱼贯而往出口处散去,她本以为可以松 一口气,没想到,赌区经理把正要离开的铃月叫住,让她到办公室去一趟。 铃月问:“那我的那张赌桌怎么办?” “Don'tworryaboutthat,Shiftmanagerwantstotalktoyou. ”( 别管那个了, 大经理要跟你谈话。) 铃月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跟着赌区经理进了办公室。 随之,大经理进来了。她是个肤色黝黑、个头高挑的中年女人,看不出是哪 里人,似乎是来自西班牙还是什么地方。她一脸严肃地拿起一份文件,瞄了几眼, 就抬头对铃月说: “Youaresuspendednow,youcangohomeandwaitforourcall. ”( 你现在被停 职了,你可以回家了,等我们电话通知。) “停职?”铃月十分震惊。 “嗯,我们已经查看了录像,你也说了那个黑人对你所说的类似的话。” “可是……”铃月本想说,她也是个人,不是一架冰冷的机器。但她把话咽 回去了,什么也没说。 “你要明白,无论你有没有错,只要你一开口,事情的性质就会完全逆转, 变成是你的错了。”大经理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我是不是被开除了?”铃月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没有,我并没有说你被开除了,事情还没有最后结论。” “那我要等多久才有结果?” “五天以后,人力资源部会给你通知,他们会对这个事件进行研究,然后确 定你究竟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Suspension( 停职) ,那就意味着档案里有了记录! 铃月试图让自己冷静些,她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睛直视大经理。 “那如果我马上辞职呢?” “你确定要辞职?”大经理不禁抬起头来看看铃月,似乎是对铃月如此轻易 地决定放弃这份工作感到惊奇。 “Thennothingwouldhappen. ”( 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她答道。 铃月深深地吸了口气,平伏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她鼓足勇气,坚 定地点点头说: “Ok,Iquit! ”( 好的,我辞职!) 从小时候起,铃月就一直是个荣誉感很强的人,说什么,她也不愿意让“被 停职”这个污点存进她的档案,并永远伴随着自己的职业生涯。而且,她也经受 不起那五天的等待,那滋味,一定就像犯人等待法庭宣判似的,难受不说,还不 知他们将要给她定下何罪。 “Ok! ”大经理似乎是松了口气。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表格,并找 了支笔,一起递给铃月,说: “那你工作的最后一天,就是昨天。填好表,把公司的制服、培训资料、工 作卡、姓名牌,柜子钥匙交回以后,让他们盖好章,就可以去领自己的最后一张 支票了。” 那是一份非常简单的表格,铃月略微看了一遍,就用微微颤抖的手,在上面 小心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It'sdone! ”大经理接过铃月签字后的辞职表,扫了一眼,然后摊开两手, 对铃月耸耸肩,意思是一切都结束了。 “那,那那份文件怎么办?”铃月见她的那份“停职”文件还端端正正地放 在桌子上。 “哦!”大经理马上拿起文件,“唰”地撕成了两半,随手扔进了办公桌旁 边的垃圾桶。 “Thankyou!(谢谢你!) ”铃月勉强对她做出一个笑脸,晕乎乎地朝门口走 去。还不到十分钟,就已经辞掉了辛苦盼来的工作,人生风云多变幻,真是难以 预料。铃月还未等开门出去,大经理忽然叫住她,她说: “其实,我也是从发牌员做过来的,遇到的客人,比你经历的不知要可怕多 少倍,你得学会应付他们,否则,即使以后你去了别的赌场工作,相同的事情还 可能会发生。不然的话,你可能就需要认真考虑一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做 这份工作了。祝你好运!” “谢谢你!”大经理的这番话,使铃月由衷地对她道了谢,她想,她的话还 是有些道理的。 铃月从办公室出来后,就匆匆回到员工休息室里收拾东西,将制服脱下交回, 然后再去交出自己的钥匙、工作卡、姓名牌,看着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姓名牌、却 被她佩戴了半年,也被人叫了半年的名字,铃月的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嘲讽般的 苦笑,这半年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东西都交完后,铃月独自一人经过长廊往电梯处走去,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 也没有,同事们都在上面喧嚷的赌场里发牌。铃月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这条长 廊,已经被她走过无数次,而今晚,将是她最后一次从这里走过,她心里不由得 涌起了莫名的失落,虽然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间赌场,但是,对生活里已经熟悉 了的事物,她总是有些眷恋难舍。 她感到自己对不起帮助她的詹姆斯,也对不起雇用她的赌场总经理,他们都 曾经认为她是一个好发牌员,如今,她却如此轻易地把一切都弄砸了,成了不得 不“引咎辞职”的坏员工,她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愧对所有爱护她的人。她心里 顿时难过起来。 她独自一人乘电梯到了屋顶的停车层,头顶上传来人们的开心尖叫声和轮子 划过铁轨的轰隆声,那是纽约纽约赌场著名的高空列车,正载着游人在天空中翻 转呼啸而过。 铃月望着那翻滚列车的尾巴在视野里消失不见后,就回转头,望向这座灯火 辉煌的城市。夏末初秋那潮润的空气,温柔地包围着她裸露的脸蛋和手臂,一阵 微风轻柔地吹起她的长发,仿佛在呵护和安抚她的悲伤。一阵委屈的酸楚,从胸 口开始向上漫延,她很想哭。 她一直都是那么努力,那么忘我,但是,为什么,她却总是一错再错? 望着这一片灯海的城市,她再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弱小、那么无助,那么迷 惘。 她不知该往哪里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