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DeathValley死亡谷 望着蓓蓓的身影消失在机场里安检的入口处,夕燕的心里空空荡荡的。她拖 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机场大厅,乘自动扶梯去到停车场。 女儿独自带着那幅刚刚完成的刺绣“生命”,飞去了纽约。夕燕说她太累, 没有同往,她也的确是好累好累,全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 看着蓓蓓兴冲冲等不及上飞机的样子,夕燕心里很悲哀。悲哀的是,这短短 的几分钟后,她与女儿就要从此阴阳相隔,永无相见的日子;悲哀的是,她心里 有无数的话,却不能够亲口对女儿说。 她就那样默默地望着女儿离她而去,没有机会郑重地道一声再见。她不敢想 象,明白真相后的女儿,是否能经受得住那样沉重的打击。 夕燕默默回到家,将所有的丝绸服装都拉到哈瑞斯酒店,装到她的售货屋里。 她忙了整整一天,等到夜幕低垂,收摊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支撑不住,快要 累倒了。她的全部丝绸制品已经销售一空,因为她每件货品都只标价一美元。 第二天上午九点,夕燕就去将售货屋退了租,然后去了银行,取了两万美元, 再去到奥林赌场的西联汇款柜台,在汇款单上认真地填写上母亲的姓名和地址, 汇走了。 回到家,夕燕便一字一句地给蓓蓓写下那封信。 她打电话叫来了上次帮她照顾拉瑞的钟点工,提前支付了她整整一个月的薪 水,告诉她自己要出远门,一定要替她好好照顾拉瑞和女儿蓓蓓。 夕燕将银行卡和中国护照、绿卡、社会安全卡等重要物品,都整齐地放在抽 屉里,以便蓓蓓很容易就可以找到。 她又将蓓蓓的房间细心地整理了一下,从她的相册里找了两张蓓蓓和母亲的 照片,细心地放入钱夹中。 她给出租车公司打了个电话,替蓓蓓订了一辆出租车,因为蓓蓓的飞机将于 今晚九点钟抵达,她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机场久候,却不知她已经不会再去接她。 打完电话,夕燕抚摸着手机,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将它留在了桌子上。 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夕燕走进拉瑞的房间,拉瑞刚刚睡了一觉醒来,还有些 迷迷糊糊的样子,夕燕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说了声“GoodbyeLarry,takecare.” ( 再见拉瑞,保重。) 然后起身,最后环顾了一下这座破旧的房子。自从她来美 国以后,一直想离开这座房子。没想到最终却是以这种方式离开。 她心头哽咽着,拉开门,仿佛出远门一样,悄然走出了家门。 迎面而来的强烈日光,顿时晃得她眼前一片发白,然后是猛一阵发黑。 夕燕去加油站给车加满油,并在一个入口处拐上95号高速公路,朝着西北方 向飞驰而去。 两个半小时后,在连绵起伏的内华达山脉东面,顷刻出现了大片的沙漠地带。 “到了,DeathValley!( 死亡谷) ”夕燕停住车,凝望着那一片静谧的远山 和神秘的谷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她缓缓地将车开进了谷地。 “Hellogirl!”( 你好女孩!) 通往谷地的路边亭子里,探出一张笑容可掬 的脸,那是一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墨西哥老人。 “Howmuch?”( 多少钱?) 夕燕摇下车窗。 “10dollars,goodfor7daysyounglady!”( 十块钱七天有效,年轻的女孩!) “Ok,thisis20.”夕燕掏出20块钱,伸出车窗递给老头。 “Wow!lookslikeyouwillhavealongvacationhere!Hereyougo!”( 噢!看起 来你要在这里度个长假了!拿着这个。) 老人呵呵笑着,然后将门票和地图伸出 窗口,递给了夕燕。 “Thankyou!”( 谢谢你!) 夕燕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发动了汽车。 “Youarewelcome,haveanicetrip!”( 不客气!旅途愉快!) 老人朝夕燕挥 挥手。 夕燕的车,在谷地里缓缓地行驶。九月的死亡谷,依然骄阳似火,但谷地里 却开遍了黄色的野花,十分惹眼。 呈波浪型的黄色沙丘、奇特的沙岩脊和彩色岩石、干涸的盐湖,巨大的火山 口,那壮丽的景色,令夕燕感动不已,她想,上苍待她不薄啊,竟然给了她这样 一个美丽的世界,去安歇自己那疲惫的身心。 辽阔广袤的死亡谷,三百万年以前,因地壳破碎成岩,形成谷地,至冰河世 纪,又被湖水覆盖成为盐湖,经过几百万年的酷日蒸烤,终于使得湖水干涸,形 成今日奇异景观。千年以来,印第安人曾居于此,并留下岩刻等文化遗迹。直至 西部淘金热兴起,此谷成为淘金人西去的捷径。但那漫漫的黄沙,恶劣的气候, 使得许多试图横穿谷地的人纷纷丧命于此,故被后人称为死亡谷。 夕燕将车泊在火焰溪游客中心旁,然后就漫无目的地开始了她的步行。 虽然已是秋天,但整个谷地仍然像个巨大的烤炉,升腾着酷暑的热浪。夕燕 看到四处仍有不少的游客,戴着遮阳帽,在旅店附近的餐厅里就餐和闲坐,旁边 还有一个小邮局。 夕燕看了看地图,决定去看看著名的BackMountain( 背山) 和Artist'sDrive( 艺术家小路) 。 夕燕在酷暑下慢慢地走着,烈日晒得她头发晕,嗓子干渴得直冒烟,她没有 携带任何食物和水。一路上,有好几辆游客的车子曾在她身边停下来,询问她是 否需要Ride( 搭便车) ,夕燕都摇头谢绝了。 她走得很艰难,直到夕阳西下,她才终于走到那条“艺术家小路”。 这是一条全长约9 里蜿蜒的泥土道路, 路途中, 有一转口可到达Artist'sPalette( 艺术家调色板) ,这一片山岳, 因含有云母、铁矿等丰富矿物质, 便形成五颜六 色的图案, 仿佛是画家恣意挥洒的画作,浑然天成的艺术作品。 夕燕久久地停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想起来那幅“生命”刺绣,它的色 彩。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观,带给她的心灵同样的震撼。 生命和死亡,在艺术家的眼里,同样是强大的,美丽的,有色彩的。她就这 么胡思乱想着。 晚霞渐渐没入天际,夜晚给周围涂上了漆黑的色彩,山丘和岩石呈现出一片 阴影,在暗夜里显得有些狰狞。 夜渐渐深了,气温开始下降,四周完全消失了游人的踪影,夕燕在山丘边, 寻觅到一个微微有些凹陷之处,合衣靠在沙土之上。 天上的星星在不停地闪烁,她想到了女儿蓓蓓,她的飞机应该早已经降落了, 说不定已经到了家,看到了夕燕留给她的信。 夕燕的眼前浮现出稚气的蓓蓓和老迈瘫痪的拉瑞,在房子里徘徊无助的样子, 心里一阵痛楚。自己凋零的生命已不足惜,但剩下无依无靠的老少两人,该如何 能够安心地离去!年迈的母亲,又在千山万水之外,她却不能再见她一面,只因 为怕将伤痛变得更加鲜血淋淋,只怕自己无法再承受再一次的分离。 在天空那边,一片朦胧的灯海之下,那座如梦如幻的城市里,有喧闹欢笑着 的人们,有她无比牵挂的女儿在翘首等待,但是,她只能远远地望着那个方向, 热泪盈眶。那个明亮温馨的世界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她只能隐藏在这空寂的沙丘 边,在沉沉夜色的阴影掩盖下,悄然地死去。 她肢体其他部分的感觉早已消失,唯一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的,就是心脏里无 边无际的痛,痛的整个人都痉挛了。 她哭了。她那压抑着的抽泣声,在黑暗广袤的谷地里,竟然激起了一种奇怪 的响动,似乎是沙漠中的小动物受惊后纷纷逃开的声音。 三个妈妈 夕燕的尸体,于她失踪后的第四天被两名远足的游客发现。 警察接到报告,迅速赶到死亡谷,经证实,死者确是夕燕无疑。 据查证,夕燕的死亡时间为凌晨五点左右,死亡地点,是距离“艺术家调色 板”两百英哩之外,荒无人迹的漫漫黄沙之中。死亡的原因,可能是由于酷暑中 严重缺水,加之长途跋涉体力消耗过度,引发全身衰竭而亡。 蓓蓓在找到夕燕的遗体后,整整恸哭了一天一夜,之后,她就忽然安静了。 好像就在一夜之间,她已经成熟。在遗体火化时,蓓蓓虽然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但她所表现出来的坚强,还是令所有的人都暗暗惊讶。 雪玳和铃月替拉瑞联系了一家养老院,很快帮助他搬了过去。 蓓蓓选好了纽约一所艺术学院,十月份即将入学。蓓蓓不想再学商科了,她 要学艺术,成为一个艺术家,她想,这也是夕燕的梦想吧。 大家忙碌了两个多星期,夕燕的后事已经处理完毕。蓓蓓也已经买好了回国 的机票,准备将夕燕的骨灰,带回中国去交给外婆。 蓓蓓临行前,铃月、雪玳和南茜,与她相约在新嘉麟喝早茶,然后再送她去 机场。 同样是四个人,夕燕已经不在了。她的位置上,此刻坐着的是她的女儿蓓蓓。 时空流转,景色依旧,却已经物是人非。席间,大家都很沉默,震惊和悲痛,仍 然没有从心中消散。 终于,铃月开口了。 “蓓蓓,回国以后,多陪陪你外婆,老人也不容易啊,唉!”铃月叹道。 “嗯。” “回来的时间别耽误了,艺术学院只为你保留到十月五号,回来以后,还得 收拾行装呢,我先帮你订好十月三号飞纽约的机票吧,不然怕到时候没票。”雪 玳对蓓蓓说。 “嗯。” “铃月,我们买的东西呢?”南茜问铃月。 “哦,对了,差点儿给忘了!”铃月一下子站起身,慌慌地出去了。不一会 儿,便拎了个大袋子回来: “呵呵,放在车后尾箱里,差点儿给忘了!我们昨天去给外婆买的,美国西 洋参,还有一些滋补品,鱼翅啦燕窝啦什么的,老人吃最好了!”铃月将袋子递 给蓓蓓。 “阿姨,谢谢你们了!我妈其实是个好幸运的人,因为她有你们这些好朋友! 要是知道你们对我这么好,她肯定会哭的。”蓓蓓眼里噙着泪水。 “蓓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了!”雪玳正坐在蓓蓓旁边,她拉住 蓓蓓的手,肯定地说道。 “对!蓓蓓,以后我们三个阿姨,就是你的亲人!你妈不在了,我们来照顾 你!”铃月说。 “呵呵,你自己照顾自己都很成问题,蓓蓓不反过来照顾你都算不错了!” 南茜打趣道。 “不要跟南茜和铃月阿姨学,她们俩身上都有赌徒基因!别把我的女儿教坏 了。”雪玳正色道。 “这里可是赌城,拉斯维加斯!看看那些漂亮的赌场酒店,那些满街的广告, 还用得着教吗?!”铃月撇撇嘴。 “所以呢,我支持蓓蓓去纽约,远离拉斯维加斯!这个地方,不利于孩子的 成长。”雪玳说。 “啊,那这里那么多孩子,不是都变成会坏孩子啦?有偏见哦雪玳!”南茜 也笑着说,然后她又转向蓓蓓: “其实我觉得,应该去世界各地走走,欧洲啦什么的,学艺术的人一般都是 浪迹天涯的。对了,下次你回中国,就乘日本航空公司的飞机,我带你在日本到 处转转,学点儿茶道什么的。” “不许用日本的东西熏陶我们女儿!”雪玳和铃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抗议。 “哇!蓓蓓,你那两个妈实在是太凶了!我投降!”南茜吐吐舌头。 “等蓓蓓回来,我们一起送她去纽约吧?铃月,你反正也没工作了,正好旅 行度假,南茜呢?你不用急着回日本吧?”雪玳提议道。 “好啊好啊!我来美国这么久,还哪里都没去过呢!我也要去看看纽约城,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堂,我们女儿在那里,也得看看,心里才踏实是吧!”铃月 高兴地说。 “我过几天就得回日本,不过我可以再来,没问题啦,我本来就喜欢旅行!” 南茜也赞同。 “才这么几天就想亚伦了?还是不放心他被日本女孩拐走?”铃月暧昧地笑 望着南茜。 “你这个死铃月,胆子越来越大了!”南茜脸上飞起了红晕。 “喂!你们俩怎么搞的,这些儿童不宜的话,也拿来乱说,不要污染了俺们 纯洁的女儿,不然我跟你们急!真没办法!”雪玳敲了敲桌子。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宝贝女儿,你这几个妈,都太复杂了,你得有思想 准备哦!主要对策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没问题啦!” 铃月笑道。 “夕燕将蓓蓓托付给我们,是多么大的信任!我一定不能辜负她。再说,蓓 蓓是个多好的孩子啊!这么小的年龄,就承受了那么多的苦。唉!有这样一个女 儿,也是我的福气!”雪玳动容地说道。 …… 蓓蓓眼里一直噙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擦擦眼泪,然后,望着她们三 人,傻傻地笑了。 在三个“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蓓蓓登上了飞回中国的飞机。 茉莉花餐厅 送走了蓓蓓,几天后,南茜也飞回了日本。 夕燕的突然离去,在悲伤之余,也给铃月带来很大的震动。这些天,夕燕曾 经对她说过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响,令她陷入思索。 人总得为人生中的一些过错而付出代价,无论是别人的过错,还是自己的过 错。最重要的,是必须勇于承担责任,是去发现自己的价值。夕燕这些朴素的话 语,使她顿然开悟,她的心灵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宁静。 此生中,她第一次真正地开始严肃的思索,想着夕燕、雪玳和南茜曾对她说 过的话。 以前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论是欢乐的,还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她都将之细 细地过滤了一遍,忽然,她发现,自己已经从以往那种空虚盲目的生活里超脱出 来,开始以一种新的视角去看待所发生过的一切,她忽然觉得轻松释然。 她将从赌场赢回来的钱大部分存进了银行,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去FashionShow 为自己买回来一些漂亮的衣服,怎么也要尽情地奢侈一回吧!这么多年辛辛苦苦, 都没怎么享受过做女人的滋味。 她开始在网上查询关于大学课程的信息,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学点儿什么, 目前赌场对她来说,仍是心中的一块隐痛,她不知是不是还要继续在赌场里度日 了。 铃月越想越觉得亚伦弃赌的决定是极其英明的,上帝总会给你一次机会,但 不会次次给你机会,命运已经给了她一次解脱的机会,使她得以从泥沼中挣扎出 来,她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凯给她打来了电话,约她晚上在百乐宫的Jasmine(茉莉花) 餐厅吃晚餐,她 稍想了想,便答应了。她觉得,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所发生的一切。 茉莉花餐厅像一个春天的世界,简直是花的海洋。据说这是一间专为浪漫恋 人而独特设计的餐厅,以鲜花为缀饰,轻柔的爱情音乐烘托出一种罗曼蒂克的情 调。 当铃月走进餐厅的时候,凯正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等待她多时了。 身着一袭黑裙的铃月,身材纤美,肤色雪白如凝脂,显得格外高贵优雅。 她站在餐厅入口处,寻找凯的身影,那双栗黑色的大眼睛顾盼流转,明艳动 人。 凯不由得站起身,迎向她的目光久久不肯移去。 “你太美了,铃月!”待铃月走近,他由衷地赞叹。 铃月只是嫣然一笑,未言语,凯便替她拉开椅子,引领她入坐。 凯那张英俊的脸,略微显得有些消瘦,却显出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沧桑成熟的 美。他的声音同往常一样低沉性感,令铃月不由得怦然心颤。 不知为何,凯总是让她无法抵挡,令她变得无比虚弱。 凯显得非常绅士,他叫来Waiter( 侍者) ,点了龙虾为主食,并配了几样小 菜,叫了一瓶红酒。 红酒很快被端上来,侍者熟练地为他们斟好酒,退步离开了。 餐厅里,空气中缭绕着花草的芳香,轻缓的音乐在袅绕。 铃月举起酒杯,浅尝了一口,红酒入喉,有点甜,有点酸,还有点儿涩,不 过味道很纯正。 她抬起一直低垂着的眼睛,终于望着凯,开口道: “你……还有你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友,你们都还好吧?” 凯仿佛猛然给重锤击中似的,他的脸色顷刻间有些发白。 “你,你都知道了。其实我也猜到你已经知道了,不然你上次来WYNN,就不 会是那样一种情绪,那样一种赌法了。” “上次可真得谢谢你了,让我们赢了那么多钱。这顿饭,就由我来请客好了。” 铃月悠然地晃动着酒杯说道。 “不,是我请你来的,我当然要买单。其实,铃月,我一直想告诉你,就是 无法开口……”凯显得很被动地说。 “不必了吧,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也就不必再为这个而烦恼了。”铃月轻 啜了一口红酒。 “……”凯沉默了。 他举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脸上呈现出痛楚的表情: “铃月,我,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但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 我于心不安。” “一段感情结束了,难道还要为它举行葬礼,默哀,或者写本回忆录不成? 结束了,就结束了,说多了也是没用。”铃月脸上带着些微微的气恼和烦躁。 “我知道,我很自私,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告诉你。可能只会令你更 加难过。”凯陷入痛苦的沉思。 “你真的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抬头问铃月。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铃月悲哀地意识到,看起来,无论如 何,她跟凯的这段恋情,是走到终点了。 其实,在来赴约之前,她的心里竟还涌起一线的希望,希望凯能够回头。铃 月已经莫名其妙地放弃了她那完美主义的原则,她觉得,如果凯能够重新爱她, 她不在乎凯有过别的女人,她太爱他了,每次见到凯,铃月都发现,自己根本无 法令自己不再爱他,那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爱。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圣诞节吧,那时候,我正在替我在台湾的远房 表妹申请未婚妻签证。”凯望着铃月,开始了他的叙述。 “别人都说我和表妹是青梅竹马,理所当然将来会成为夫妻。我们,我们也 是这么认为的。五年前,我来到美国以后,表妹就住到我父母家里,我父母年纪 大了,身体也不好,表妹像儿媳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从没有半句怨言。 依照我们家乡的风俗,她其实也已经算是我们家的成员了,如果你没有闯入我的 生活,我们的未来,应该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凯艰难地说。 铃月没有吭声,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天晚上,在百乐宫的停车场遇见你,你当时还在哭,你看起来是那么动 人,又那么无助,令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想要保护你,就好像保护一只 误入森林的雏鸟。我心里有一块从来没有被碰触过的地方,一块说不清楚的柔软 的地方,被你触动了。” 凯端着酒杯的手颤动了一下,他掩饰似的,举起杯子大口地吞了一口酒。 “我曾经很犹豫,因为在家乡,我的表妹正在等待着她的签证。我极力控制 自己不给你打电话,想把你从我的脑海里赶走。但是,我的努力失败了。你令我 疯狂,多少次在夜里,甚至在上班发牌的时候,我都在出神地幻想着热烈地吻你, 让你永远也忘不掉我的吻。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下次见面,我又临阵退缩了,你 的纯真,让我那么害怕会伤害你,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跟表妹解释。” “但我一天天地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了,你的纯洁,你的美丽,你的 笑容,像阳光一样带给我快乐,让我感觉到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直到那天晚上, 在Mountain'sEdge, 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后,我第二天就给父母发了电子邮件,告 诉他们我要与表妹退婚,因为我已经有了自己心爱的人。” 铃月呆呆地听着。凯停顿了片刻,拿起酒瓶,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酒,餐厅里 柔和的灯光,辉映出他眼里闪动着的泪光。铃月不由得一阵心酸。 “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急得快要昏倒,告诉我说,父亲 读了我的邮件以后,大骂我不孝,气急攻心,结果心脏病发作,正在医院里抢救。” “一个多星期以后,父亲的生命终于脱离了危险,母亲告诉我,一定不要再 有那样的念头。做人要有良心,素梅,对不起,就是我表妹,素梅这五年多来, 没日没夜地照顾这个家,现在两个人都已经订婚了,怎么可以一句话就将人打发。 别说父亲会被你活活气死,就连素梅家里也无法交待,还得遭受全镇人的唾骂。” 精美的菜肴已经上来了,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心思吃。铃月的心里憋得发慌。 她将盈满泪水的眼睛投向窗外,窗外花园里的鲜花,正在月光下婆娑起舞,如水 的月光混杂着花草的幽香,一起从窗外倾泻进来。 “我那一阵子都不敢给你打电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选择了逃避。后 来,对你的思念折磨得我快要发疯,我又去找你,结果就越发开不了口了。直到 一个多月前,素梅拿到签证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她,只好让她住在我的公寓里,我跟赌场要求上十二 个小时班,好用身体的疲劳来麻痹我的神经。我知道你迟早会知道的,但我却一 直想逃避现实。素梅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她知道我不开心,就静静地不多打扰我, 总是费尽心思地做些好吃的给我,她已经知道我有了心爱的人,我知道她也很痛 苦,但是她把伤心隐藏了起来,她在等着我的决定。” “她现在虽然跟我住在一起,但是,我们没有再做爱,虽然,以前在台湾是 有的。她已经来了快两个月了,她是拿的K1签证,如果九十天之内我不跟她结婚, 她只能回台湾去,我也想过,跟她说清楚后,让她回去,依她的性格,她会默默 地离开的。但是,如果我这么做了,我的父母会怎么反应?要面子的父亲一定会 被气死的。” 凯的声音有些沙哑了。他凝视着铃月,一把抓住铃月的手,他眼里流露出的 绝望和悲伤令铃月震惊。 “所以,铃月,再过几个星期,我就不得不跟素梅结婚了。但是,我真正爱 的人,是你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铃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看见凯的眼里,慢慢地渗出大颗的泪珠,滴落在 他的手背上,再滑落入她的手心里。 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听到凯说爱她,令铃月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这句话,她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却是在面临分手的时刻! 她的心情好复杂,她知道凯最终会怎么做。她为凯不得不做的抉择而感到痛 苦。 她本来还以为凯不像她爱他那么爱她,此时此刻,她找到了实质,那是爱! 似乎一切的形式,都已不再重要!她的心忽然获得了宁静。 她摇摇头,对凯说道: “为了你的父母,跟素梅结婚吧。不要担心我,我会没事的。”说完这句本 来很简单的话,铃月却觉得那么难受,就仿佛有人将自己的心用刀子狠狠地割了 一下似的。 “铃月,可是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没有你,我的日子好像一点儿希望也 没有了!”凯痛苦地揪着他的头发。 “凯,如果是真正的爱,我想,我们总会再在某个时候相遇的。”铃月忽然 轻声地说了一句。 “铃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什么。你,你可不可以等我两年,我知道 那样太自私,你完全可以拒绝,但是,我需要两年的时间,让素梅拿到绿卡,这 样她就不用回台湾了。两年以后,我跟她离婚后,就来娶你。”凯犹如一个绝处 逢生的人,放出满眼的期望。 “凯,人总要为人生中的一些过错而付出代价,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对我说的话。我一直在想,过去我生活得那么盲目,什么都 依赖别人,我不应该再那样了。人生无常,岁月在流逝,我们也在改变,我不想 用一句承诺来束缚彼此,我爱你,爱得那么深,其实无论你要不要我等,我的心 都会始终等待着你的,我不要你的承诺,这样,如果将来有什么改变,我也能够 安然地接受了。” “铃月!”凯热泪盈眶,他紧紧地抓住铃月的手,将她的手握得生疼。 “铃月,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像天使一样的纯洁。我发誓,我此生只会 有你一个女人,我的一切都只为你所拥有。你能相信我吗?” 铃月含着泪,使劲地点点头。 他们的浪漫之餐,竟是和着泪水一起吞下去的,既甜蜜又苦涩的滋味。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