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公子升官(10) 苏宗民道:“人家眼睛盯着呢!” 他得喊着,才能在空压机和风钻声中让袁佩琦听明白。袁佩琦抓着他的胳膊 不放,大声回应道:“他们不认识我。” 苏宗民道:“他们认识我。” “你害怕?” 苏宗民笑道:“感觉很温暖。” 他们走到了隧道尽头的工作面,有十数个工人和技术人员在这里忙碌,往岩 石上凿炮眼。有人跟苏宗民拍拍肩膀,权当打招呼,还指了指苏宗民身边的袁佩 琦,像是在询问,又像在打趣。轰隆轰隆的机器声响中,大家都用手势,没有谁 想要扯嗓门说话。苏宗民和袁佩琦在工作面待了一小会儿就原路返回,铺在隧洞 底部的模板被他们的靴子踩得巴唧巴唧发响,水流从模板边喷溅而出。 苏宗民问袁佩琦对他的工作环境有什么感觉?袁佩琦想了想说:“很特别。 感觉不像是你该干的。” 苏宗民再问,按她的想法,他该是干什么的? 她忽然冒出一句话:“你父亲的事我知道了。” 苏宗民顿时无言。 沈达把情况都告诉她了。有一天沈达陪领导去她们医院,顺便跑到行政处看 她,在那里谈起苏宗民。沈达说他前些时候随局长去了连山水电厂工地,见到了 苏宗民。苏小子瘦得就像只猴子,让太阳晒成个非洲黑人。后来就谈到苏宗民毕 业时执意要回老家去工地,沈达说苏宗民心里头有一块伤疤,把他害得不成人形。 事实上,这块伤疤也把袁佩琦害了。在学校时,她和苏宗民互相喜欢,彼此都清 楚,苏宗民最终掉头离开。为什么?因为父亲,苏宗民至今没有摆脱他父亲留下 的阴影。 于是袁佩琦知道了旧日苏副专员的故事。 她买张车票跑到工地来了。 “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袁佩琦问苏宗民,“再怎么说,你父亲是你父亲, 你是你,为什么要让他一直阴着自己?” 苏宗民告诉袁佩琦,她的话让他宽心,却不是真话,有些境遇碰上了才能明 白,局外人很难想象。比如他来到工地,领导见了面就问:“你是苏世强的儿子?” 可见父亲还是父亲,儿子永远摆脱不了。 “为什么要管别人说什么?你自己应该把它摆脱。” 苏宗民称这种事有如命定,不是想摆脱就能摆脱。如果他父亲没有出事,还 在那个位子上,估计他不会落到这个工地。但是命运一转,他来了,很可能落地 生根,在此过一辈子,陪着这里的大坝、隧道和发电机,终老于深山。 袁佩琦反驳,认为关键在于自己的努力,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处境, 无论出自什么家庭,这种事例太多了。 苏宗民承认袁佩琦说的不错。如果他努力,加上一点运气,有可能改变处境, 也许还能渐渐出人头地;搞得好的话,说不定可以一步步往上,像他的父亲一样。 那么可能就有一天,轮到他背着所谓的几十万,从某一座大楼顶层跳了下去。 “胡说什么呀!”袁佩琦叫道。 苏宗民道:“是沈达说的。” 他让袁佩琦去问沈达,了解何谓“官家遗传”。以他看,如果真有一种当官 的基因,那么出事和跳楼也可能通过该基因遗传。 “沈达说,你父亲死了,你的脑筋也给弄坏了。真是的。”袁佩琦感慨。 袁佩琦从沈达那里听说,苏宗民心里压着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叫做“父亲的 遗言”,是他父亲去世前跟苏宗民说过的很特别的话,对他有如魔咒。他从来不 愿提起,却始终被它左右。苏宗民的不近人情以及一些有悖常理的举止跟那有关。 沈达的话让袁佩琦联想到读大学时的一个星期天,苏宗民到她家里帮助修录音机, 留下来吃中饭,恰电视新闻里有一个贪官受审,她注意到苏宗民表情很特别。返 回学校的路上打听怎么回事,苏宗民称自己想起了他父亲生前说过的一句话,却 不肯说那句话是什么。 “看起来真有这回事?你父亲到底说些什么呢?”袁佩琦追问。 苏宗民不做正面回应,只说沈达说得太玄了。 她却认为苏宗民确实有问题。苏宗民提起要在山沟里终老,或者要去跳楼, 这么严重这么恐怖,简直不可思议。为什么不能摆脱心里的阴影,一定要把前景 想象得这么灰暗?苏宗民告诉她不是想象,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这些想法一直 都在他的心里,但是他从不谈起。袁佩琦是例外,他必须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