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情感走私(2) 一大早,陈惜惜五点就起床,熬了稀饭,做了小菜,先侍候儿子吃过,送儿 子去了幼儿园,又拎着两只保温盒,驱车来到医院。先到康复中心给公公送早饭, 又到骨科病房给婆婆送早饭。 从医院出来的她,又赶往墓地去做“一七”。 不必让儿子来。他才四岁,太小了。陈惜惜29岁才生下了浩浩,自然当掌上 明珠般疼着。爸爸出的事儿,他还不太懂。或者说,懵懵懂懂的,对死亡还没有 明确的概念。治丧那几天,儿子让保姆带回保姆家里去,每天照样上幼儿园,和 小朋友们玩,这是陈惜惜的意思,也是公婆的意思,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家里 面的悲伤场面波及那颗幼嫩的心灵。事儿过完了,儿子被保姆带回来,再谈到爸 爸,他就知道,爸爸出远门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偶尔,他会思念爸爸。 思念爸爸的时候,他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比如,折一只纸鹤,画一幅表达心意的 图画。再比如,把一堆玩具整理整齐了,保存好,等爸爸回来后一起玩……成人 的仪式,就不必强加给他了。 做“一七”,也没有和公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身就是一大悲,能不让 老人直接面对的,就尽可能让他们回避。可她却没想到,在墓园,撞见了春风的 母亲,自己的婆婆。 真是意外。婆婆扭伤的腿还没有好利索,早上在医院里,看着她吃粥,她什 么都没说。儿子的事一句没提,陈惜惜没想到,她会自己来。一定是打的来的。 既然一定要来,为什么不肯吭一声,儿媳的车就不能捎她来吗?不就一句话儿吗? 对儿媳开个口,就这么难? 婆婆拄着一根拐棍,让人搀扶着。搀她的妇女,正是陈惜惜为婆婆在医院花 高价请来的女护工。婆婆在儿子墓碑前坐下,老泪纵横,从拎来的庞大的纸袋里, 一摞摞掏出从医院门口的寿衣店买好的冥币、纸花,用打火机一把一把地点燃。 看来,婆婆只是扭伤了腿,头脑一直是清醒的,来为儿子做“一七”,也是早就 准备好的。由于行动不便,一定也是托人买的这些东西。 受了婆婆的感染,陈惜惜双目全湿,但没有把泪珠滚出来。她一声不吭,任 凭它们在脸上滚着。滚了一阵,她努力把后面的泪咽回去。多少有一点眼疾,泪 腺循环不好,平时无大碍,医生叮嘱过,要注意过度伤感流泪。 惜惜蹲下去,把带来的鲜花和水果,在石碑前一一摆放。 “来,惜惜,给你男人烧两刀纸。”婆婆说。 惜惜在婆婆身边蹲下来,学着婆婆的样子,将几刀纸一点点散开,又折叠成 钱的形状,然后一摞一摞送进跳跃的火焰。 “我的儿啊……老天爷啊,上辈子造什么孽了,你要罚就罚我好了,你怎么 不把我带走哇……春风走了,我该怎么活啊!”婆婆连哭带诉,鼻涕眼泪揉在一 起,雨泪滂沱。 “妈,别太伤心了,别伤着身子,你还有浩浩呢。” “你男人没了,你就不伤心吗?孙子是孙子,儿子是儿子,浩浩能代替他爸 吗?”婆婆哭声稍止,从泪眼里飞出刀刃一样的眼神,在儿媳光洁柔美的面庞划 过,又在儿媳曲线优美的身段上猛划一下,再划一下,划完了,又埋下头继续哭 唱。 陈惜惜不再回应,保持了一份悲伤的沉默。 四月的微风吹乱了她乌黑的卷发,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在那双湖水一般清澈幽深的美丽眼眸里,冰凝着;还有无法说出的痛楚,在心底 里深深地冻结。 离开墓园,陈惜惜开车送婆婆回医院,一路上,婆婆哭着要出院。 “在那地方再住下去,我真没法活了,医院那不是人待的地儿,这辈子,我 真没想到我也会住院啊,真是住不下去了……”婆婆眼泪汪汪地说着。 “好,妈,我这就找医生谈谈,咱尽可能快些出院。”陈惜惜轻声慢语地应 和着。 和医生谈过。医生表示,病人扭伤属于比较严重的那种,手术后炎症还没有 完全消失,如果执意要出院,若不能每天及时换药而造成感染,后果自负。陈惜 惜权衡再三,花了一小时做婆婆的思想工作,婆婆同意一周后再考虑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