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第九章补绣(2) 猛觉眼泪一滴滴落在绣片上,之琬忙从中拣一条旧帕子将泪滴拭干,又擦去 脸上的泪水,拿了最小的一只竹绷,将帐帘上有洞的地方绷紧了,取了一片最小 的绣片,比了比,从丝线堆里挑了一束湖绿色的,抽了一根出来,轻轻用牙咬断 了,纫上针,先把绣片在帐底上粗粗钉了几针,再细细挑绣。 刚做了几针,手指僵硬着不听使唤,她这时也不再为这个伤怀了,张张手指, 再接着做。针脚好不好她并不去计较,她只是喜欢绣花这个动作,这是最能让她 安心的一个动作。她只有在绣花的时候,才觉得平心静气,脑中什么都不想,跟 着针线一点点地让时光从身边静悄悄地流走。 她从十二三岁上开始学绣,这七八年的绣工,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在她 寂寞的青春岁月,在她思春憧憬的时分,伴着她的只有幽幽的昆曲和长长的绣线。 在这么一遭天翻地覆之后,重拾绣针,让她抛开了所有的烦恼,沉浸在一惯熟悉 的事物中。不去想自己,不去想父亲,云姨翠姨,鹦哥唤茶…… 做到后来,她已忘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莫名其妙的事情,听见有人进房来, 跟她说话,她也没抬头,拿着那把乌黑的剪刀剪去多余的边角。那把剪刀原是纯 银的,黑成这个样子,定是不知多少年没人用过了。进来的是自称她妈妈的人, 端着一只碗,说:" 哎哟,黛西乖宝,你在做什么?这是你外婆的宝贝嫁妆,你 可别剪坏了。" 之琬听了一惊,才忆起所有这一切,愣了愣,方道:" 我看这里被烧出了洞, 怪可惜的,就补上了。" 妈妈放下碗,捞起补花的地方来看,惊喜地道:" 真看不出是补过的呢,黛 西打铃琬宝宝,这是你们学校教的吗?以前只见你绣过手帕上的英文缩写,没想 到苏绣也这样出色。这个洞破了有几十年了,从来没人敢去修补。一来是没人有 这么好的女红,二来这是你外婆的东西,一直收着,不让人摸。这次还是为了你 外婆的六十大寿,从箱底里翻出来挂上,让她高兴高兴的。要是她知道你帮她补 得这么天衣无缝的,她……" 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 之琬越听越心惊,忍不住问道:" 她怎样?" 又想,这是顾绣,怎么叫苏绣? 妈妈扶她坐到桌边,挪过碗来,吹一吹道:" 刚才不是为瘦了还哭吗?赶紧 吃点儿东西吧。这是厨房用新挖的莲藕磨成的汁熬的糯米粥,最是温补养人,快 吃了。" 之琬看着碗里藕荷色的粥,差点儿又要掉泪,忙舀了半勺送进嘴里,又问道 :" 外婆……她怎样了?" 妈妈叹口气,摸着她的背道:" 你外婆在你生病的那天就过去了。这几天我 要忙着请医生来给你看病,又要忙着你外婆的丧事,又要招呼亲友,忙得我没时 间照顾你,看把你拖成这个样子了。生病不能拖,一拖小病就成了大病,大病变 成了顽疾。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你吃啊,这粥滑溜溜的,很顺口。" 之琬听话地又吃两口,仍旧紧追不放,问:" 外婆闺名叫什么?" 她不敢多 问,生怕问错了话,引人疑窦。她知道女子的名字最是不易让人知道的,出嫁后 就成了某某氏。如果她乔之琬真是嫁给了吴菊人,那后代就管她叫吴乔氏。 果然妈妈说道:" 吴乔氏啊。不过她有个跟你一样的闺名,你叫紫菀,她叫 之琬。你的名字还是她送的。照道理子孙不能用祖先一样的字。但你外婆说你是 紫菀花的菀,她是玉石琬,不相干。我们一家又都受的西洋教育,西洋人照先祖 取名,可以取到十七八代,有什么要紧。你外婆有时是很洋派的。" 之琬想原来他们叫的" 琬儿,琬妹" ,是草字头的" 菀" 。紫菀,之琬,一 音之差,人已经变了。她强作镇定,道:" 你和她不是很亲,是吧?" 她听妈妈 口口声声都是你外婆你外婆的称呼,才有此一问。 妈妈有些尴尬地道:" 这可不能怪我。我从小就在舅舅家长大,你外婆自己 住在这里,我们几年才见上一次。你也知道,我舅舅舅妈跟我就跟亲爹妈一样, 我跟我妈是不太亲。所以我才这么疼你,宝宝宝宝的一直叫到今天。我不能让我 小时候受的委屈再让你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