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第十八章春闺(2) 这当中景泰珠宝行的经理亲自送了胸针来,琴太太用自己的钱付了,胸针和 金条一起收在保险箱里。之琬像是忘了这回事,她不提,琴太太也乐得不提。她 想好不容易之琬变得开朗了一点儿,又去拿这些事扰乱她做什么呢?她真要想知 道,找自己一问就是了。 转眼到了炎夏,之琬身子弱,每年盛夏时都吃不下东西,饮食偏于清淡,精 神头便越发地没有了。琴太太是北方人,这南方的暑气她也一惯地吃不消,自己 也有些懒吃懒做的,便让之琬也歇夏,只在清晨练一小会儿功。之琬又不愿意像 当下的时髦女性那样爱活动交际,虽有几家太太来邀请琴太太秋小姐过会,她一 概懒得理睬。日长无事,一天出门购齐绣架绣绷丝线花针素缎银剪等物,在午后 的蝉鸣雀静中绣起花来。有时让毛丫头放一张《贵妃醉酒》、《游园惊梦》,一 边绣花一边听戏,让她仿佛又回到了乔家大宅子里,这时方觉得当时的日子真是 静如古井,波澜不惊,让她好生向往。曾经让她心潮起伏的热烈情爱倒像是隔世 的回忆,轻易想不起来了。之琬常在口渴的时候误将毛丫头叫成" 唤茶" ,毛丫 头喜欢这个名字,一头埋怨太太不给她取个好名儿,从小到大一路毛丫头叫到现 在,人家早不是毛丫头了,一头央求琴太太答应把自己名字改作" 唤茶" 。琴太 太哪有不准的,琴家上下包括白荷衣,都管毛丫头叫" 唤茶" 了,只偶尔在玩笑 时才叫一声毛丫头。 之琬绣花,琴太太开头还只当她是闲极无聊绣着玩的,等过了十来天,见月 白色的紧厚素缎绣布上一朵海棠花像在春雨中颤颤地开了出来,翠绿的枝叶上犹 带雨滴,粉中带白的花瓣娇怯怯欲坠非坠,若不胜风,鲜活无比,才惊叹连连, 说道:" 菀儿,你这手绝技堪称针神,拿到万国博览会上去,怕不要技压群芳? " 之琬笑道:" 妈妈要是喜欢,我就绣了送你,你上次不是说你快六十大寿了 吗?女儿没别的孝敬,只会绣几支花儿朵儿。只是这个海棠花儿不大喜庆,明儿 我绣个' 流云百蝠''百寿图' 什么的,好不好?" 琴太太把那朵花儿看了又看,欢喜非常,说:" 那些丑蝙蝠老寿星的我不喜 欢,还是这朵花儿好看,我就要这个。我小时候家里的院子里就种得有一株西府 海棠,我们北平人家,都喜欢在四合院里种海棠和玉兰。" 之琬道:" 是了,海棠、玉兰,再加上金桂,合起来就是' 金玉满堂' ,也 是吉利话儿,那我就在边上再添一支玉兰花和桂花。妈妈你生日是几月,我看赶 得上不?" 琴太太道:" 不错不错,就是金玉满堂,我们家老爷子住的北房的门口,东 边是一株西府海棠,西边就是一株白玉兰。我小名就叫桂枝," 说到这里不好意 思地笑了一下," 是中秋后三天生的,所以叫这个名儿。" 之琬也笑,道:" 记得上次妈妈跟我说老姓是安佳氏,汉姓是安,那妈妈的 闺名就是安桂枝了,还真是个小姑娘的名字,和眼前这模样对不上号呢。还有三 个月,来得及来得及,正好这大夏天没法练功,等我绣好了安上里子,挖好边裱 起来,时间都够了。" 琴太太左看右看,越看越是喜欢,拉起之琬的手摩挲着说:" 我说姑娘,你 这手怎么生得这么巧的?小时候我娘也教过我绣花来着,我们都要用花样纸在布 上先描个样子才开始绣,你就这样随想随绣吗?" 之琬拿过一本《良友》杂志,封面上头正是一幅海棠花的彩色照片,说:" 我是照着这个绣的。" 琴太太拿着比了比,几乎不相信,说:" 照着绣就能行?不用描在布上?换 了我就不行。还有这些颜色,都是你自己配的吧?" 一转眼看见前头一大堆的各 色丝线,吓了一跳,说," 这么多线?怪不得绣出来比照片还鲜亮。" 之琬道:" 丝线有光,对着太阳,当然比照片鲜亮了。" 抽出一根丝来,剪 断了,捻开线头,劈成八股,一股股分出来,搭在一边,再从衣襟上取下一枚针, 对着亮处轻轻一送,纫上了针,接着绣一片花瓣。绣了十多针,换一种颜色再绣。 一片花瓣换了有七八种粉红色,琴太太几乎分不出两种之间有多大的区别,但看 绣完后的这片花瓣,端的是像真的一样,由浅至深,无迹可寻。而之琬襟上飘着 十多根丝线,是只见丝线不见针。 琴太太惊问道:" 这是人绣出来的吗?" 她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言其出神入化。之琬却是个老实人,本来就有心病, 被她问得一愣,无可奈何地道:" 你说呢?" 琴太太点头道:" 不是人,是人精。就跟《闹天宫》里的孙猴儿是个猴精, 八戒是个猪精,《鹿台恨》里的苏妲己是个狐狸精,妹喜是个琵琶精,《白蛇传》 里的白娘子、小青是蛇精一样,你是个人精。" 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了。 之琬才知道她在说笑,想想自己的离奇遭遇,真算起来,也许要划在妖精一 类里头也未可知,她笑道:" 妈妈看戏看多了,张嘴就是戏里的故事。" 琴太太道:" 谁让我嫁了个戏子呢。" 匆匆夏天过完,两人早忘了登报寻人一事,一天报馆派了小伙计把十多封信 送来,说信箱租期早就到了,要转租他人,这些信不来取,只好着人送上门来。 琴太太打赏了小伙计,把信收了,一时不知该不该给之琬。粗略检视一下那些信 封,有的豪奢,是淡紫罗兰色还洒了香水的,有的就是弄堂口小烟纸店里最廉价 的;有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有的写了错字别字。光从信封字迹上看,配得上之琬 人品的就拣不出一封,估计还是些好事之徒,流氓无赖等人。亏得当初没留家里 的地址,不然还真是有得是麻烦。看看中秋将近,琴太太心想过了节再说吧,加 上又是自己的六十整寿,太太姊妹间早就嚷嚷着要摆酒唱戏请客,一忙就把这事 丢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