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第二十四章流年(2) 说得琴湘田欢喜不尽,笑着和之琬上楼,在沙发里坐下,用拐杖指着箱子道 :" 这箱子里都是伯父留给我的行头,说是伯父的,其实是伯母的。她的行头精 致漂亮得,世上没几个红伶比得上。衣料是个上等的,这且不用说,那上头绣的 花,外头的绣庄哪里比得上?都是乔家的女眷花了一辈子心血慢慢绣成的。外头 是赶活,她们是细磨。对了,就是你的外祖母她们绣的。" 之琬从听到是沈九娘的行头,就料到是什么了。从琴太太手里捧过从前自己 亲手做的花帔,忍住泪笑道:" 妈妈,你收捡得可真好,这么多年,一点儿没霉 没蛀,虽然不是彻骨里新,但看上去还有七八分呢。" 轻轻抖开,披在身上,转 个身摆个亮相,道:" 师父,可像沈九娘?" 她还没哭,琴湘田倒先洒了老泪,道:" 像,像极了。当年我第一次和九娘 搭台,就是唱的这一出《游园》,她的杜丽娘,我的春香。论名气,我是上海的 名旦,她是乡下籍籍无名的家旦,但我一见她,就倾倒不已,甘愿做婢。她的杜 丽娘,好过我太多。后来她做了我伯母,把她的一身经验都传授给了我,我才真 的成了名角。" 回想往事,欷?#91; 不已。 琴太太替之琬整理衣领水袖,伸手掸掸衣摆,道:" 倒像是给你做的一样, 颜色和花样都衬你。等这两天的戏唱完,你和荷衣一人来分一半,我和你师父都 老了,没几年活头了,这些东西,迟早都要交到你们手里。" 之琬道:" 妈妈,这刚抗战胜利,多少苦日子都挨过去了,说这些做什么呢? 你和师父太太平平要活到一百岁呢。" 琴太太道:" 好,借你吉言,我活到一百二十岁。" 之琬抱着琴太太,看着她雪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横爱司髻,斜插着两枚 珠钗。小小的脸已经皱成一个核桃了,皱纹满面,眼睛老花,心痛不已,强笑道 :" 那我们就说好了,一百二十岁。" 琴太太拍拍她的手臂,宽慰地道:" 傻孩子。啊,这衣裳上的折印要拿烧酒 喷了熨一熨。" 之琬道:" 我来吧。" 把衣裳搭在胳膊上,到自己房里去熨烫。 她熨着这些衣裳,看着这上头的花,想那" 恍若隔世" 一词,用在自己身上 真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她再也想不到,当初给沈九娘绣的花帔,会穿到自己身上 来,并且要穿着上台唱戏。隔了快五十年,这些衣裳又回到了当初做它的人手里, 这又是怎样的奇缘巧合? 晚上的演出,是从白荷衣之请。自从他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演出《战金山》, 后来又排《花木兰》等戏,俨然成了沪上梨园界的一面旗帜,威望日隆。为了庆 祝抗战胜利,梨园界要上演一台大戏,名角大老板都要出演,个个心气高昂,都 拿出自己的看家戏目,要大唱三天,普天同庆。白荷衣一高兴,便撺掇之琬上台, 跟他一块演一出《游园》,并说只要师妹肯上台,他甘愿演春香,让师妹唱杜丽 娘。之琬哪里肯唱,白荷衣索性请出师父做说客,三说两说,说得之琬动了心。 她学了八年的戏,从没在人前唱过,是有点儿养在深闺的味道,要搁平时,她是 不会同意的,但抗战胜利这样的天大喜事,也让她放下了蕃篱,便答应了,却只 肯演春香,杜丽娘还得要白荷衣这样的名角来担纲。白荷衣只要她同意,春香和 杜丽娘都没关系,两人合了几回,越发熟练得天衣无缝了,只待晚上登台。 晚上天蟾戏院热闹非凡,花牌海报贴了一面墙,花篮堆得山一样高,门口还 站着许多等退票的和听白戏的。白荷衣和琴湘田坐了一辆车,之琬和琴太太坐了 一辆车,老胡一个人一辆车,但另一边却是两个大衣包和放头面的箱子,三辆人 力车在人群中弯来弯去,才进了戏院的侧门。 琴太太看了等在戏院外的人群,对之琬道:" 好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 倒叫我想起从前看你师父的首场,那时也曾有过这样的风光。现在大家都去看电 影去了,听戏的少了,要不是为了庆祝抗战胜利,这许多大老板一起上台,只怕 还聚不来这么多的人。" 之琬道:" 凡事都是盛极而衰。自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进京,引发后来的 花雅之争,花部乱弹强过了昆曲雅乐,在京城独霸菊坛两百来年,昆曲式微。若 不是在江南还有一些像乔老爷那样的人在,昆曲就真的要没人会唱了。如今这平 戏又有被电影取代的苗头,将来又不知什么要取代电影。世间万物都是这样此消 彼长,也不必强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