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2) 聪聪在练习拔音阶,1234567 ,7654321 ,一个音阶,一个音阶的往上拔,又 一个音阶,一个音阶的退下来,这是基础的基础,哪一个刚刚学琴的孩子,都是要 从这基础的基础上学起。从手指的力度,以及节奏上看,聪聪有很大进步,我当时 就表扬了他,聪聪得意洋洋的说:“这话不只你这么说,老师也这么说……”小孩 子取得一点成绩,就容易产生骄傲情绪,我看出聪聪也有这个苗头,赶紧就事论事 的制止了他。和钟瑞订的是下班后最迟不超过六点钟,他把车开到门口,然后呜两 声喇叭,我们便出去和他汇合。可是我们左等右等,从六点等到七点,从七点等到 八点,九点,十点,等的聪聪眼皮都硬了,也没听到他那二手切诺基的喇叭声。是 他忙了昏了头,把这个茬儿给忘了?不应该呀,他那天早上临行时,我一而再再而 三的嘱咐过他了,他说过再忙也要赶回来,可眼看快半夜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哪? 难道他真的有了外遇,起码应该瞒住我,让我看不到,也产生不了值得怀疑的迹象, 不,他不会有外遇。他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去同她人做床上的表演。可,不管 怎么样,他不该伤我的心。我夏晓芸从和他钟瑞结婚到现在,为了让他在他电脑这 一长项上,充分展示他的才华,做为一个妻子,一个国家名牌大学的高才生,我放 弃了我酷爱的专业,以及各种求职和深造的机会,把全部精力,精力的全部,几乎 都投放到操持家务和抚养孩子上了。可以说,我没让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干扰过他 一次。他回到家,吃喝拉撒睡,啥啥不管,和住宾馆没什么区别。 结婚纪念日,每年只有一次,而我一生中唯一有求于他的,就是让他参与这项 纪念活动,活动的内容又不复杂,无非是吃顿饭而已。如果他爱我,重视我,考虑 到我为他,为这个家付出的辛苦,做出的牺牲,不用说报答,哪怕是出于一种负疚 感的趋使,也不会连吃顿饭这么一点点要求都不满足我。是呀,无非是吃顿饭呗, 难道他每天忙得连个几小时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吗?不会吧,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的慌,不吃饭,他靠什么活着?喝西北风?据说除了王八而外,别的动 物不具备那种专长。 以前他对我,对聪聪,以及对整个一个家想过多少,做过多少?我不同他计较, 因为我没想过别的,只想到他忙。他几天不回家,回家后躺下就睡,对我不理不睬, 一宿一宿,把我置于难以忍受的煎熬之中,我也没想过别的,只想到他累,是不是 我为他想的太多了,做的太多了,把他宠坏了?不会呀!人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 你一丈,那狗,你扔给它一点儿吃的,它还总朝你摇尾巴哪!做为一个曾经受过良 好教育的,有知识,有文化的钟瑞,总不至于退变得连狗都不如吧? 人的忍让是有限的,看来我不能再这样继续对他纵容下去了,这样非但不会使 他觉悟,相反他会越发变本加厉。我必须做出一个举动,一个足以引起震憾的举动, 吓一吓他,让他晓以厉害,从而测试一下他对我所持的态度,以所持的态度,去印 证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与重量。 ×年×月×日 从密云水库回来,一开门,把我惊得目瞪口呆,天哪!整个家像文革中遭到查 抄了似的,所有的箱箱柜柜,全翻了个底朝上,东西里一半,外一半,扯肠掖肚的, 就连聪聪的玩具也在劫难逃,全被从玩具筐里清巢出来了。 进厨房一看,更是一塌糊涂,不堪入目,一向纪律严明的锅碗瓢盆,这会儿, 阵容全被破坏了,东一个,西一个,南一个,北一个,活象一些不战自溃的残兵败 将;特别那满地粘粘糊糊的烂面条,差点儿没把聪聪滑倒了,要不是他那双小手及 时的扶住椅背,那桌子角非把头磕破不可。 看来我们走后,钟瑞回来过。从房间的现场分析,他翻箱倒柜,无疑是在寻找 什么东西。之所以一团混乱,是他在没有准确的目标下,采取盲目行动的结果;从 厨房的现场判断,他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没人管,只好自己动手;之所以那些 锅碗瓢盆溃不成军,是由于他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对做饭不得要领 所至…… 对眼前这个混乱的局面,我虽然非常气愤,但其中也夹着稍许的快慰,气愤自 不必说,快慰的由来,是通过他这番折腾,让他知道知道家务事的难度,知道知道 我一个人撑起这个家该是多么不易。 晚上钟瑞回来了,我决定对他不予理睬,用无声的沉默去对付他;他这个人我 了解,和他闹,他同你真一半,假一半,嘻皮笑脸,让你对他无可奈何;如果你不 理他,对他的举动视而不见,对他说的话听而不闻,俗话叫,拉泡屎臭起来他,用 不了多长时间他就闷炭了,随之,便乖乖地举起双手,向你投降。这副药,我过去 经常用,每每一用必灵,可今天,不知是药力不够,还是下错了方子,同样用了这 副药之后,不仅不灵了,还失得其反,我们之间争吵了起来。发展到最激烈的时候, 我还动了手,把盛米饭用的竹铲向他掷了过去,至于打到了他什么部位,我不知道, 那个节骨眼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是我同他结婚六年来,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动这么大的气,原因是,我把 他故意斗气的话当真了,真的认为我们娘俩存在与不存在与他无关,甚至真的认为 我们之间的缘份已尽,不能再维持了。后来才知道,我是误会他了,实际情况是我 们失踪后,他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像发疯了一般,动员了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寻找 我们,北京城内的大街大小巷,几乎都找遍了,就拿那寻人启事来说吧,究竟印了 多少没有统计,总之,全北京凡是允许张贴的地方,基本都贴到了。 听老乔对我说,在开发ARPHA2.0软件那段时间,他经常是几天几夜不出机房, 怕受干扰,连电话都掐了,难怪我到密云水库后,先后给他挂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挂 通。你想,一个人连吃饭、睡觉,甚至连洗脸、刷牙、上厕所都忘了,忘掉一个结 婚六周年纪念日还有什么奇怪的呢? 看来,我的怀疑、我的担心,都属庸人自扰,钟瑞没有变,还是我以前的钟瑞, 只要他心属于我的,我做出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年×月×日 钟瑞又有几天没有回家了,不,中间回来过一次,是拿什么东西,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我想拉住他,让他不要离开我,可,他拿到东西,马上就走了,似乎怕 我找到同他谈话的机会,出于一个女人的自尊心,我没有挽留他。他走后,我一个 人躲进厨里痛哭了一场。 这一天晚上,钟瑞回来得很晚,他回来的时候,聪聪已经睡了,他走到大床边, 欠身向里屋看看熟睡的聪聪,笑道:“这小家伙,睡得像个小狗熊。” 我当时笑笑算作回答。钟瑞转过头来时,正好同我四目交睫,我又一次向他笑 笑,他也朝我笑笑,我看他笑得非常勉强,不用说他,估计我笑得也不会比他自然 多少,彼此干笑过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沉默,沉默…… 沉默过后,我发现他不停的看表,看他眉头上的重结和脸上那一排排细密的汗 珠儿,我就知道他心里有事,表面上故作镇静。 我当时的心思非常简单,只不过是要求他住下,这念头虽不复杂,却非常这强 烈,好像他住与不住将决定或意味着什么,可,我又不知该怎么说明这个意思,这 时,我才感到我们之间的陌生。 “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我没加思考,竟脱口说出了这么句话。 “老吕还给我留着门。” 我们终于找到了说话的契机,我感到轻松多了,我说:水,我给你倒在盆子里 了,你洗脚,我去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电话号是多少?” “都说好了,别麻烦了。”他说着就向外走。 “为什么非要走?”我忍不住问。 他听我问,站住了,但没有回头,只冷冷地扔过一句:“我有事。” “这么长时间没着家了,难道这个家真就留不住你了吗?”我的声音在原来的 基础上又长了一个调,很明显的带点儿火药味。 “又来了,又来了,你……”他皱着眉头,尽管声音很高,但,很不仗义,听 得出他在以虚张声势掩盖着慌恐,究竟慌恐什么,我一时没有找到理由。我目不转 睛的看着他,把他的目光牢牢锁住,给他的感觉,我的眼睛是透视机,他的五腹六 脏,都让我看的清清楚楚。 在我的审视之下,他终于受不住了,闭了嘴,把眼睛转向一边。 我出其不备,一下子扑了他的怀里,由于用力过猛,把他扑个趔趄,差点儿没 摔倒,我用手抓住他的两臂,头贴着他的胸口。 “你干嘛?”钟瑞惊慌的叫道。 “不要走,钟瑞,不要走,以前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注意……”我终于 失去了理智的控制,连自尊心也不要了,恳求他留下,不,是乞求,不折不扣的乞 求。 似乎他没料到我会这样,一瞬间,他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从他胸腔发出 的叹息声分析,他的心上好像坠着一件沉重的东西,让他感到非常难受,非常痛楚。 他抬起手来,抚摸着紧贴在我胸口上的发丝,我立刻把他那只手紧紧抓住了,我喃 喃着:“以前的就让它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的,别再闹了,有时候想想真害怕, 真的。我不能没有你……” 我仰起脸,嘴唇慢慢向上靠去,然后像喇叭花似的,在慢镜头下缓缓张开,似 在诉说欲望。事实上,我当时并没有欲望,你想,一个人在失望中怎会产生欲望, 我只不过是在表演欲望,其目的,是为了证实或者唤起对方的欲望,为了证实她之 于对方仍有性的意义和吸引。这是一个妻子检验丈夫的最后手段了。我这样做,无 形中把我自己和他全都逼上了死角。 “对不起,晓芸,我最近很累,那么多的事都堆到一起……”他说这些话的神 色、表情,给人的感觉,像逃避瘟疫似的,我的心彻底凉了。 过去,我的足以使他意乱情迷的举动,此刻再也调动不起他如火的欲望了。 做为一个丈夫,对自己曾经迷恋得要命的妻子的主动奉献不为所动,木然以对, 证明他已经对她失去兴趣了,或者说已经没有爱了。此刻,他虽然人站在这里,可, 那不过是具没有血肉灵魂的躯壳,心,已经不属于我的了。不怪说爱有多深,恨有 多深,确实,一刹间,站在我面前的他,突然变得陌生了,陌生得让我认不出他是 谁了,我用发抖的手,推开门,气极败坏的吼道:“你走吧!你走吧,从今后永远 不要再回来了。” 这次他走后,我一个眼泪也没掉,我躺在床上,眼睛一眨没眨,足足想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