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李柏杨进入信义路这家高级法国餐厅内的VIP 房时,看到的是一个脸上涂满 鲜奶油的女人,正强拉着女服务生满场胡乱的跳舞,而面对喝醉酒的客人,女服务 生制止不了,只能满脸无奈的随她胡闹。 房里还雇了一组乐队,在看见救星出现后,马上自动停止奏乐。 音乐一停,正大笑乱舞的女人立刻酒气冲天的大嚷道:“我跳得正开心,音乐 为什么停了?继续!继续!” 乐队不禁为难地看向女子的丈夫,只见他眉头深锁的走向前去,将那还浑然不 觉他到来的女人身子扳过来。 转过身后,乍然见到他的面,宋梅原本的醉眼倏然绽放出惊喜的光亮。 “老公,你来了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喜不自胜的说。 李柏杨脸色很沉,但喝醉酒的女人完全看不出来,兴奋的抱住他,还将自己沾 满鲜奶油的脸往他昂贵的名牌衬衫上贴。 “老公,你来晚了,我都已自己先切蛋糕了,不过好像还有剩,你要不要吃一 点……欸?奇怪了,蛋糕哪里去了?刚刚还在桌上的……呃……蛋糕……” 她在房里搜寻,视线所及之处却一片狼藉,到处是酒瓶、桌巾、刀叉以及自己 脱下的高跟鞋、衣服…… “啊,找到了!”她终于找到那个被砸坏在墙角的蛋糕残尸,不过看到蛋糕惨 状后,她眼神黯淡下来。“蛋糕‘不小心’掉到地上,脏了,不能吃了……算了, 我们来喝酒吧。”想到之前还加点了好几瓶红酒,她马上又重新兴奋起来。 她身子歪歪倒倒的跑去倒酒,倒好一杯酒,也溢出了半瓶在外头,将好不容易 倒满的酒杯端回来给他,他却只是盯着她,丝毫没碰那杯酒的意思。 她总算“有感”的发觉他可能不想喝酒,干笑两声后把酒杯放下。 “呵呵,这个……既然来了,不如我们跳舞吧?我今天特别想与你共舞喔。乐 队,麻烦来点音乐,要浪漫一点的。”她转头对乐队交代,然后拉着他的手摆出跳 舞的姿势,但等了老半天都没有音乐声传来,她不禁生气了。“音乐!给我音乐! 你们都没听见我的话吗?” 依然没有预期的音乐声传出,她要发飙了。 “我钱都付了,你们怎么这么不尽责——” “可以了,你喝醉了,我们回家去。”李柏杨终于开口,语气严厉。 结婚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喝醉发酒疯,让他相当不谅解。 宋梅的脸庞颜色由酒醉的晕红转为苍白。“回去?你不是才刚来,怎么就要走 了?”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表。“现在才十一点五十七分,还不到十二点,你还来得 及帮我过——” “别再闹了!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失态吗?大闹餐厅、为难别人,要不是餐厅 经理打电话给我,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他疾言厉色地斥道。 “原来……不是你自己记得我们有约,而是餐厅经理Call你过来的?”她脸色 更加的雪白了。 “这有什么差别吗?”他怒气未减的挑高眉问。 “……是没什么差别。”她低下头,掩去自己失望的表情。 “那就立刻跟我回家,别在这里继续瞎闹了!” 这时候,餐厅经理赶过来,看见宋梅头垂得极低,不禁后悔自己打电话将人家 的老公请来。现在看见她酒醉后的行为,她老公一定痛责了她。 “李先生,今天是李太太的生日,她……心情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不要 太责备她了。”餐厅经理忍不住为她说话。 李柏杨听得出经理话里的暗示与责怪。事实上,当进到这里看到一切后,他就 已经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 过去这几年,她从来未曾要求他帮她庆生,所以他理所当然不晓得今天是她的 生日,不过接连被自己的秘书和餐厅经理指责,这让他终于有了一丝罪恶感。 他朝经理点了头。“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说什么。请放心,我妻子为你们带来 的困扰,我会负责赔偿的。”他还是严肃的说,打算付更多的小费补偿妻子大闹餐 厅的举动。 “不用了,李太太是我们的贵客,您不需要——” “就这样了,这是我该做的。宋梅,我们走!”放下一叠钞票,他接过服务人 员递来她的私人物品后,立即拉着走路摇摇晃晃的她离开餐厅。 走出餐厅后,她挣脱了他的手。“你先回去吧,我还不想回家。”她哑着嗓子 说。 他回身瞪她。“你还想发酒疯?” “对,我还想发酒疯,所以你不要管我。”她赌气地说。 “宋梅,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在大半夜里把你丢下不管。”他试着压下怒 气理性跟她说话,毕竟自己才刚答应过餐厅经理不再责备她,但是他没想到她喝完 酒会这么“卢”,都到大街上了还想闹? “怎么不行?是你的妻子又怎样?在你眼中,妻子对你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附 属品吧?” “宋梅!”他语调危险的拉高了。 她别过脸去不看他。“你先走吧,我想找个地方坐坐,等酒醒后,我会自己回 去。”她就是不想跟他走,尤其是现在。 “不行,我要你立即跟我回家。”他耐性用尽的说。 “我不是你的员工,你少命令我!” “你不要耍大小姐脾气,我不吃这套。” “是吗?你认为我现在是在耍大小姐脾气?那很好,至少你知道我是一个大小 姐,我也是有脾气的!”她鼻头红红的说。 李柏杨沉住气道:“如果你这样是希望得到我的道歉,那么我愿意道歉。不管 如何,我不该忘了与你有约,错过你的生日是我不对,下次我会补偿的。”他自认 这么说已经是够诚意的妥协了。 “补偿?谁要你的补偿?谁希罕那种东西?我只是、只是……”她声音哽住, 不知该对一个不曾在乎过自己的人说什么好? 说她对他失望?说她已经对自己失去自信?说她爱自己的丈夫其实是件错误的 事……这些,她要怎么说才好? “这是你的问题,你该明白告诉我有关生日的事,并且适当提醒我就是今天, 这样我还能请秘书为你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严格说起来,你不该怪罪我。”他竟还 有脸这么冷然的说。 她终于忍无可忍的跺脚了。“李柏杨,我早就提醒过你,希望你自己将这件事 记在心上,但是……你显然对我的事一点也不重视。”越说越难过,她沮丧的蹲在 马路上哭了。 他愣了一下。这个千金小姐居然不顾颜面的蹲在大马路上哭? “你……你做什么?还不起来!”发现已有不少经过的车辆与行人对他们行注 目礼,没这么丢脸过,他有些无措。 “我不要!我受够这一切、受够你了!我想哭,我就是想哭,你管不着!”她 哭得更大声。 “你这女人——”他硬是将她由地上拉起来,但在看见她的脸后,他不禁惊呆 了——她原本画了精致彩妆的脸蛋抹了些没擦去的鲜奶油,如今再加上眼泪鼻涕以 及半脱落的假睫毛,整张脸简直惨不忍睹。 发觉他盯着自己看,表情惊恐,宋梅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团黏黏的鲜 奶油。 这是她自己抹的,别人庆生时都会来上这一段,今晚她“高兴”所以自抹,而 且抹得很High,几乎将蛋糕上所有的鲜奶油都往自己脸上涂……当然,最后那个蛋 糕的下场不是拿来吃,而是被拿来砸墙取乐。 但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她更感到气馁了。为了能有一个浪漫的生日,她特别 精心打扮过,可瞧瞧,现在她丑成什么样子了? 她挫折不已,不想再继续丢脸,干脆转身自己走人。 见她走开,他马上追上去。“你要去哪?” “我去哪很重要吗?你真的关心吗?”她停下脚步正色的问。 他皱眉。 “反正你关心的人不在世上了,我或是任何人对你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宋梅突然悲伤的说。 “谁允许你提她的?”李柏杨蓦然变色。他从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过去,而她也 一直识相的不曾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人,所以她此刻突来的话,自是令他神色立即凶 暴起来。 “原来我连提起她的资格也没有……原本以为在爱情里受过伤的人,一定比别 人更懂得什么是爱,但显然我错了……算了。”她失神的呢喃,心灰意冷地往另一 头走去。她心情已经够差了,不想在今晚与他讨论这些。 看见她落寞的背影,他竟不安起来,不由自主的跟在她身后走。 她知道他跟着,故意走得很快,但走一段路后发现他仍紧跟着,她索性慢下脚 步,并且带着醉意的开口,可是这些话,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生日不重要、礼物不重要,我只想与丈夫吃顿不一样的晚餐,为什么别人可 以很容易做到,我却不行……” 李柏杨在后头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我才不要提醒,就当测试吧,看看都三年了,会不会多少在乎我一点呢?但 是……很好,真的很残酷,这是一出标准的男不爱女不欢、写实而惨绝人寰的大悲 剧!”她往前走,继续自嘲的笑说。 他不吭声的跟着,但表情明显有了变化,变得阴晴不定。 “我的丈夫是头猪,不解风情的大笨猪,不爱老婆没关系,连表面工夫都做不 好。管这么一大间公司,赚了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自己的婚姻却经营得一塌糊涂, 哪天床畔换了个人躺,也许这头笨猪根本不会发现!” “我不是猪,请你更正。还有,我也一定会知道自己跟谁睡!”他在后头臭着 脸说。 她猛然回身,与前进的他撞个正着,酒醉的她重心不稳直接往前倒,幸亏他眼 明手快的接住,才没让她摔倒。 “你真认得出来睡在身旁的人是谁?”她靠在他怀里,眯起眼的问。 “废话!”他虽不是好丈夫,但至少不是个随便睡女人的烂男人。 “那好,我要回家了。”她忽然说。 “太好了。”他求之不得。 “但是我回家后要疯狂做爱!” “什么?” “你不是说要补偿?这是我认为勉强可以接受的补偿方式。”她脸不红气不喘 的说。 他以为她醉人醉语,但想不到回家后,她立刻拉他进浴室,剥光了他的衣物, 在水柱下与他疯狂厮缠,不可讳言地,在性爱这方面他们极为契合。 只是他没料到,一夜激情过后,早上醒来她张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我要离 婚!” 金秘书疑惑的看着一早进办公室后,却反常在发呆的男人。 往常小老板一进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浏览全球的财经新 闻,然后批阅各方送来的文件。 但今天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盯着手中的一袋早餐。 每天他都会带这么一袋食物进办公室,这是他妻子亲自为他准备的,他会一面 浏览网路新闻,一面享用早餐,不过,现在这份早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让他神色 这么不定? “李先生。”她忍不住上前想了解一下状况。 “呃?”李柏杨神色茫然的望向她。 “你还好吧?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她试探的问。 “身体?呃……我很好,身体没有问题。”察觉自己的失态,他马上坐挺身, 又恢复正常了。 “没有就好。这是今天待签的文件,请你签过字后让我带出去。”尽管还是对 他的异样感到好奇,金秘书却仍不动声色的说。 他接过她递来的文件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了。但在将文件交给她前, 他迟疑了几秒钟后才又吩咐,“请你帮我找刘律师过来。” “好的,请问是公司的哪件案件你需要了解?在刘律师过来前,我请他先将资 料备齐。”金秘书问道。刘律师是公司聘请的法律顾问,所有公司相关的法律问题 都交由他处理。 “不是公司的事,是我个人的私事。” “私事?”她讶然。什么样的私事需要动用到律师? “宋梅要求离婚。”李柏杨叹了一口气后说。 “她终于开口了吗?”金秘书只是一愣,居然没有意外。 “终于?”他挑眉看向她,对她的态度感到不解也不满。 “以女人的立场来看,受到丈夫这么长久的冷落,离去也是早晚的事。”她客 观的说,没因为身份关系而退缩不敢言。 李柏杨脸色难看起来。“不要忘了,这是我的家务事。”他不高兴的提醒。 “我明白,所以我的话到此为止。”她面不改色的说。 他眼睛不悦的眯起。“看来你对我相当有意见?” “对你有意见的人应该不是我,而是你的妻子。” “你很同情宋梅?” “她不值得别人同情,因为这是她的选择,爱人的一方,要付出的本来就比被 爱者多,只要她不后悔就好。但是她既然提离婚,我想她多少后悔了。” “后悔了?”他又困惑了。 “没错,如果一个人心甘情愿在盐罐里找糖吃,但吃了多年,整瓶盐罐都吃到 见底了仍然没有尝到任何甜味的话,也该清醒了。”而她个人认为,在吃下太多盐 巴得到肾炎前,能清醒是件好事。 他不以为然的抿起嘴。“你怎么知道她期待在我这里吃到糖?” 闻言,金秘书讶然的看向他,好像他问了多不可原谅的话。 “怎么了?”他一脸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她爱你吗?”她不可置信的问。 “她……爱我?可能吗?”李柏杨表情不太自然了。他认为不会有这样的事, 毕竟他们的婚姻不是情投意合下的产物。 “天啊!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向镇定的金秘书发怒了,谴责的神情丝毫没有 隐藏的流露。 他愣了两秒钟,惊讶她竟如此愤愤不平。“就如你所说的,我待她并不好,她 怎么可能——” “李先生,我劝你该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这些年来都是谁在细心照顾的?并 且,我建议你不妨先从眼前的早餐开始。” 他拧眉,总算得出上述对话的结论。“你不希望我与宋梅离婚?” “不希望。” “以女人立场?” “不,以你的立场。你如果真找来了刘律师办签字离婚,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后 悔。”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