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欠你一个道歉。”十分钟后,夫妻两人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李柏杨 严肃的认错。 “不需要了,我无所谓。”宋梅撇过头,不接受他的道歉,气氛立刻僵得化不 开。 他不禁叹了口气。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吗?”他低声的问。 “没有为什么,我看他们可怜,而我钱多没地方送,就给他们了。”她身体依 旧僵硬,看也不看他,故意说气话。 “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多得很,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他追问。 “怎么样?不行吗?我钱多想给谁就给谁,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宋梅抬起 下巴说。 李柏杨深深注视她,意外发现在她倔强的外表下,有颗爱口是心非的心。 “如果你硬要将我的行为想成是在羞辱你前女友的家人,也可以,随你怎么想 都行。”她大声说,眼泪明明已经蓄满眼眶,但仍拼死不让它流下。 “我没有这样想,我认为……你是出于善意的。”他越来越认真看她,心跳也 莫名的加速。 以前他不是没有跟她这么面对面,两人在床第上的亲密更是没有少过,但他好 像到现在才看清楚她的长相,并且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了解妻子多少? 听到他的话,宋梅隐忍的眼泪终于滚下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善意的?你总认 为我是个骄纵不讲理的女人,从没做过一件对的事情不是吗?” 见她落泪,他慌忙想帮她擦去泪水,手伸出去后才发现忘了抽张面纸。回头找 面纸,好不容易找到,抽面纸时又不慎将整盒面纸打翻。等顺利抽了几张面纸后, 他反而先发起呆来,因为注意到自己的举止有多么无措与可笑,手中的面纸终究没 有送到她面前。 “其实,我只是看他们病老无依,所以才会对他们伸出援手,并没有其它的意 思。”她吸吸鼻子,总算愿意解释了。 “你……难道不在乎他们是贞青的家人?还肯帮助他们?”他忍不住问。 “谁说我不在乎?就因为他们是叶小姐的父母,我才更觉得该替她照顾他们才 对。” “为什么?”他惊讶的看着她,发现自己不断在问“为什么”?因为她的想法 越来越让他感到不解。 “理由很简单,因为知道你想这么做但做不到,而我正好可以帮得上忙。”她 声音涩然的道。 李柏杨更心惊了。“你……” “别这样看我,我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我只是想,自己能成为你的妻子是 因为叶小姐的死,若是她还在,李太太这个位置也轮不到我来坐。所以,尽管内心 清楚你心里只有她,但我还是认为自己能做的就去做,至少照顾到她的家人,她或 许会因此保佑我们家庭幸福……”她说着说着,脸酡红了。 他整个语塞。这是她的想法?这么无私又可爱? 宋梅偷偷睨他一眼,轻轻叹口气,心想他应该很震惊她会说出这些话。不过要 吃惊,她就干脆让他吃惊到底好了。 “再告诉你吧,若跟你结婚算是一种错的话,我相信这会是我生命中最值得犯 的错。”她深吸一口气后,勇敢告白。 李柏杨呼吸霎时一窒。金秘书没有说错,她真的爱他!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有可能爱上自己…… “当……当初结婚时,我没有隐瞒你什么,我是为了重回自家公司,让我爸相 信我已经振作了才会娶你的。而你也告诉我是为了逃离你父亲的掌控,所以愿意跟 我维持没有爱的婚姻,我、我以为……以为你的心情跟我一样,婚姻只是解决我们 各自问题的一个筹码,你是怎么会爱上我的……”他难得结巴的说。 “我欺骗了你,在我爸介绍我们认识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只是,你一开始就 对我摆出这是商业联姻的态度,要我对婚姻不要抱有幻想,还说你心里爱着的那个 人已经死了,所以你的心也死了,要我婚后自己想办法充实生活,别指望你会给我 帮助……我听了这些,才会恼得也告诉你自己对婚姻没有期待,我们各取所需。” 她自嘲且无奈的说。 妻子对他坦然自己的感情,这是李柏杨完全没料到的,一时间他只能呆愣住, 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看着他惊愕的样子,宋梅的笑容越来越苦涩。“原本,我情愿错一辈子的,但 是人好像不能一辈子活在梦境里,该清醒的时候,还是得强迫自己清醒。上次我提 离婚的事是认真的,只要你拿出离婚协议书,我无条件签字。”她忍住心痛,平静 的说。 尤其在经过刚才的事、看见他在叶贞青母亲面前对她的态度后,更让她寒心的 发觉,不管发生任何事,他永远不可能站在她身边为她多想,在他心中,她也永远 不及死去那个人的万分之一,她万念俱灰了,不想再留恋了。 听她提到离婚,他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茶几上那个他带回来的牛皮纸袋。 随着他的视线,她也注意到了。“这是什么?”她伸手想要去拿纸袋。 “别碰它!”他很快将她已拿到手的纸袋抢走。 宋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知道自己反应过度,李柏杨镇定地将纸袋放到一旁去,“对不起,这是公司的 机密文件,不方便给你看。”他说了谎,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他带这份文 件回来,不就是要给她签的吗? 她神情黯了下来。“我明白了。”他摆明不信任她,才连公司的文件碰都不给 她碰。 看见她难堪的表情,他有股冲动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什么借口不好讲,偏要 讲这个! “其实,我——”他想亡羊补牢。 “你不用解释了,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我很 坚强的,也能理解你对叶小姐的心意,我感激你至少没有欺骗我什么。有空就把协 议书拟好带回来让我签,这几天我就会找房子搬出去,这之后,你就自由了。”她 落寞的告知。 手不自觉摸上那个装有协议书的纸袋,李柏杨怔怔望着她,竟无法理解自己现 在的想法——他到底要不要离婚? 他一定是被宋梅突然而来的告白吓到了,才会没办法在当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 离婚协议书让她签字,甚至还不知所措的“逃回”公司。 现在,瞪着搁在桌上的离婚文件,他越想越心烦。他是个果断的人,做事绝不 拖泥带水,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离个婚,他居然干脆不起来? 如今他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靠父亲支持才能主持公司的人,他握有公司最 大的权力,这桩婚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跟作用,就算他想离婚,也不用再顾 忌什么,这应该是件很简单就能处理好的事。 但是,为什么当她手碰到这份离婚文件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差点停止,并且还 慌乱无礼的将东西抢走? 他是吃错什么药? 到底怎么了? 李柏杨烦躁的闭起眼睛。自从贞青死后,他很少为工作以外的事情烦恼过,不 过此刻他却不断想起妻子那委屈又故作坚强的眼泪,这让他的心狠狠揪起,忍不住 愤然睁开眼,站起来用力踢了一下桌脚发泄。 声音颇大,惹得金秘书开门进来查看。“请问有什么事吗?”她担心的问。 “没事……对了,取消我所有公事,我想安静一下午。”他恼羞成怒的吩咐, 心想自己的行为越来越可笑了,再这样下去,连金秘书都会看出他是个笨蛋。 “这你早交代过了,说今天要回家去‘处理’一些事情,下午不排行程。”金 秘书“微笑”的提醒。 小老板下午带着刘律师拟好的离婚文件回家去,她以为他会耗些时间与妻子协 商文件的内容,可令人颇为讶异的是,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柏杨用力咬牙。自己真是烦昏头了才会交代重复的事情,果真是个笨蛋!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他挥手。 这时候看见金秘书,让他想起自己或许就是因为听了她那番“如果离婚他会后 悔”的话,才会变得这么不干不脆,不禁连对她都恼了。 “好的。不过……请问李太太与她大姐是和你一道来的吗?怎么听说她们人也 在公司里?”她想起刚才保全打电话上来通报的事,顺口问了一下他。 “你说什么?”李柏杨有些吃惊。他才刚逃出家门,怎么她随后就来?而且还 带着她大姐……她想做什么? “看来,她们不是与你一道来的。”看他的态度,金秘书马上了然的说。“李 先生,我听保全说宋兰小姐进公司时脸色不是很好,你太太则是追着她进来的,说 不定待会就会出现在你办公室了。”她“好心”的报讯道。 他沉下脸来。“那好吧。她们如果来了,就直接让她们进来。”他坐进自己舒 适的大椅子里,等着面对问题。 但这之后,他等了近十五分钟,并不见宋梅或宋兰走进他的办公室。以为她们 已经走了,他亲自打电话问了保全,却确定她们还在这栋大楼里没有离开,于是他 立刻走出办公室找人。 他告诉自己,他并不是担心,只是好奇妻子为什么来到公司却没有找他?她来 这里做什么? 他不想打电话问妻子在哪里,因为那太刻意了,所以他先在自己所在的楼层晃 了一圈,没有看到人,索性坐电梯到一楼大厅看看。仍然没有看到踪影,他开始往 各楼层去晃,却惹得公司员工大惊失色,以为他来突击视察,各楼层主管屁滚尿流 赶来迎接他,不断试探地问他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这让他尴尬得不好再继续乱跑,打算放弃找人,直接回自己办公室去。 但就在李柏杨回到自己的楼层、走出电梯时,他蓦然听见旁边的楼梯间里传出 争执声——“我要你现在就进去问你老公合作案到底怎么样,不然我自己去问!” 宋兰盛气凌人的要求。 “大姐,你别这样,这件事我会找机会问他,你这样冲进他办公室也要不到答 案,还只会让我为难。拜托你先回去,我保证过几天就给你答案。”宋梅低声下气 的说。 李柏杨前脚才走,大姐后脚就到,她原本还很庆幸两人没碰到面,谁知大姐与 她讲没两句,就直接告诉她合作案的事情父亲的耐性已经用尽,要她丈夫今天就给 答案。 为了阻止大姐跑来逼人,她吓得赶紧追来,毕竟她与李柏杨都要离婚了,这时 候还拿这种事去逼他,只会让她难堪罢了。 “我看透你了,那李柏杨根本不当你是他妻子,你的保证是个屁。还是我亲自 去找他谈,就不信他真的连爸的面子也不卖,跑去与我们敌对公司合作,让我们宋 家难看!”宋兰大声的说。 “姐,你小声点,你的声音会传出去的。”宋梅无奈的要求,就怕有人撞见她 们在这里说话。 “你这没用的东西!真的是我们宋家人吗?我怎么有你这种妹妹,连自己的丈 夫也掌控不了,还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你被李柏杨吃得死死的有什么用?他根本 对你不屑一顾,只把你当摆设用,你还一心向着他,帮他在爸那边说尽好话。你是 蠢了还是傻了?要这样丢自己的脸?”宋兰对她破口大骂。 “大姐!”这些话大姐早对她骂过数百回,她听惯了也不在意,但今天这个场 地不适合让大姐讲这些,万一传出去,丢脸的不只是她,连李柏杨也脸上无光,会 成为员工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她头疼不已,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大姐闭嘴。 “李柏杨与那个贫贱女人的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那女人因为李柏杨父亲的 阻挠自杀了,李柏杨自己也因为这样,差点与他父亲脱离父子关系,变成一无所有 的穷光蛋。 “好不容易他看清事实,知道少了李家大少爷的光环自己什么也不是,这才答 应他父亲娶个与他家门第相当的女人进门,而你就是众所皆知他用来稳住继承权的 工具。你知道吗?咱们这圈子的人私下都在取笑你,笑你傻、笑你笨,笑你明明长 得还算可以,却比不上一个死人!”宋兰继续毒舌的说。 这些话重重打击在宋梅心上,她苍白了脸,连表情都僵硬了。“大姐,求你别 再说了行不行?”她终于忍无可忍。 “这些都是事实,你还怕人家说吗?算了,你被众人讥笑的事我也懒得管。我 听说你告诉爸已经和李柏杨在谈离婚了,这可不行。虽然李柏杨没把你当作妻子看 待,但是他毕竟代表一块烫金的大招牌,如果我们是姻亲,与别人做起生意来很多 事都好谈,所以为了爸和公司,你说什么也不能签字离婚,听到了没有?”朝她严 厉的警告。 宋梅仅是抿紧双唇不语,宋兰看妹妹不说话,竟然出手拧起她的手臂。 “姐,好痛!”她痛得闪躲,雪白的手臂上很快出现红印。 “这是告诉你醒一醒,不要忘记自己姓宋,公司也有你的份,万一争取不到投 资案让公司有了损失,你也没好处。”宋兰气呼呼的说。 “我……知道了。”她无可奈何的低声回答。 “哼!看你这死样子……好,今天我就不去见李柏杨,但我只给你一个星期, 如果七天后你没办法搞定自己的丈夫、让他答应跟我们合作,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 子,直接找上他兴师问罪。”宋兰不可一世的说完,终于愿意离去。 在楼梯间外的李柏杨并没有与她照面,而是刻意等她进到电梯后才现身。他静 静走进楼梯间,看见自己妻子低头狼狈地揉着被拧痛的手臂…… 他站在原地望去,她那被人捏红的地方就像是会吃人的妖怪狠狠咬住他胸口, 让他痛得不能呼吸。 “谢谢,这房子我很喜欢,多谢你帮忙向屋主疏通租下。”宋梅由一栋住宅大 楼走出来,对着陪她看屋的中介道谢。 “不用客气。这里环境很好,很多人抢着要租,只是房东非常挑房客,所以招 租很久都没能顺利出租。想不到屋主一见到你就同意,连房租多少都没谈定就愿意 将房子租给你,你真是幸运。现在你只要和我回公司签个租约,随时就可以搬进来 了。”中介做成生意,也很高兴的说。 “好,我可以立刻签约——” “不用签了,我们不租了!”李柏杨突然出现,迳自对中介说。 中介不禁错愕的张大嘴,“不租了?” “对,不租了。”他说话的神情强势,自然流露出一种惯于掌控一切的态度。 “喂,你怎么会在这里?”宋梅惊讶的问。 “我是跟踪你过来的。”李柏杨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完全不介意自己的行为有 多奇怪与不应该。 “你居然跟踪我?” “我是为了阻止你租房子才这么做的。”他面不改色的解释。 宋梅愕然又不解。“为什么要阻止我?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近期就要搬出去了 吗?” “你是告诉过我,但我并没有同意。” “没有同意?” “没错,我不同意你搬出去。”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走吧。”他一副大男人的模样,揽着她的肩膀就想将人给带 走。 “等等!宋小姐,你真的不租了吗?”中介急着追上来问。 “我——” “她不是宋小姐,是李太太,我是她先生。都说她不租了,你听不明白吗?” 李柏杨语气没什么太大的高低起伏,但大老板的威势很轻易就教这名年轻中介 缩起肩膀,不敢再啰唆的逃开了。 “喂,什么宋小姐、李太太的?你这是做什么?干么破坏我的事?”宋梅生气 的问,也很讶异他会去更正别人对她的称谓,这是过去他绝不在意的事。 他这才正经八百的看向她。“不要搬了。” 她杏目圆瞪。“离婚后我们就不能再住在一起了,我必须搬——”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