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离开丈夫的公司后,宋梅边走边踢东西出气,有时是路边的条柱,有时是垃圾 桶,有时是她自己的脚——她在踢地上的一罐可乐空瓶时,一个重心不稳居然去踢 到自己的另一脚,痛得她抱着脚踝蹲在地上气哭了。 “可恶!可恶……”宋梅边哭边骂,“我都愿意放你自由了,你为什么这么不 干脆?为什么不签一签? “你到底想怎么样嘛?成全你不好吗?这样你还犹豫什么? “要是我,才不会顾虑什么,早就飞奔到心爱的人面前……你到底在傻什么? 什么叫对我有感情?这种感情充其量只叫升华后的亲情,哪比得上那种你以为对方 死掉、伤心欲绝过的刻骨铭心!” 她粗鲁的将眼泪由眼角抹去,从地上站起来,不管别人异样的眼光,在马路上 大声的喊,“回家谈,谈什么?现在该谈你为什么不离婚?” 果然,路人都当她是疯子,纷纷躲开她。 她气恼地想拦计程车走人,但才准备要拦车,身体却突然顿住,因为看见了一 个熟悉的身影,有个妇人正推着一台推车过马路,推车上堆满杂七杂八看起来像是 垃圾的东西。 “她在捡破烂吗?”她并没有叫住妇人,而是跟着妇人后头走了一段路,发现 妇人果真在拾荒,她再也忍不住,吃惊的跑上前问对方了,“伯母,你为什么做这 个?” 这位妇人就是蔡霞,她一看见宋梅马上变脸,推着捡来的破烂转身要走。 “伯母,你女儿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会让自己的母亲做这种事?”宋梅仍惊讶 的追问。 “她回来了吗?”蔡霞先是一脸惊喜,接着又惊慌失措的说:“我不知道你在 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心虚不已的偏过头。 宋梅无奈的看着妇人。“你不用再隐瞒了,我已经知道叶贞青没有死,这几年 她出国去,不过现在她又回来了。” 蔡霞惊愕了一会。“既然你知道她没死,那表示你见过她了?” “见过了,而且不只一次。”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她激动的问。 “她在——难道她都没有来看过你?”看到她错愕又惊喜的反应,宋梅蓦然惊 问。 “她……回来后大概忙吧,没时间……”蔡霞敛去笑容,不禁支吾起来。 “再忙也得先来探望你们,况且伯父不是还在住院吗?”在她的想法里,心慈 人美的叶贞青应该是个非常孝顺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贫病的父母不管? 蔡霞红着脸,不讲话了。 “伯母,你生活很苦吗?我帮你通知她,让她来看你们。”宋梅热心的说。 “不用,不用通知她,她如果想来看我们就会来。”蔡霞马上阻止道,像是很 怕她真的这么做。 “可是……” “我说不必了,你不要鸡婆!”她的音量突然加大。 宋梅惊愣住了。 “你是不是来讨钱的?放心,以前你骗我收下的钱以及保险的佣金,我都会退 还给你,不会欠你的!”蔡霞生气的说。 “我不是来讨钱的……” “不要再说了,请不要告诉贞青见过我的事,拜托你了。” 蔡霞丢下这些话后便匆匆离去,留宋梅一人傻在当场。 一早进公司,走进自己办公室前,李柏杨就收到金秘书以眼神示意他有客人。 他往会客室的大片玻璃窗望去,坐在里头的叶贞青刚好也转头看过来,见他来 了,立即朝他甜甜的一笑。 他怔了下后,才缓缓地回以微笑。 他往会客室走,却发觉她消失了多日再出现,自己居然没有欣喜的感觉,反而 有股沉重感。 叶贞青注意到他的沉静了,不禁也收敛起笑容,安静的等他坐到自己面前来。 “你怎么来了?”进到会客室后,他笑容很淡的问。 “我……你不高兴看到我?”她小心的问。 “你失踪多日,我很担心你,现在看见你出现,我就放心了。” “只是放心而已吗?我以为你会疯狂的找我……”他见到她之后的态度太冷淡 了,没有她预期的激动,她脸上忍不住出现失望的表情。 “你不是要宋梅把你藏起来?既然你想躲避我,我先让你平静之后再说。”他 解释。 “什么?宋小姐都告诉你了?”叶贞青难掩讶异。她明明要宋梅别说的,也以 为宋梅绝不会说…… “嗯,她不希望我为你担心,所以把你们见面谈的内容告诉我了。” “而你就真的放任我离开,连找都没找过我……你是真的担心过我吗?”她语 气责怪地道。 除了一开始打过几通电话她没有接之外,整整半个月过去,他没再联络过她, 像是已经忘记了她这个人,这让她惊恐不安,才打破自己不见他的承诺跑来找人。 “怎么这么说?你还是我最关心的人,说过不找你是想让你有喘息的时间。” 他告诉她。 “喘息?我需要喘息什么?一定是宋小姐还对你说了什么……她要你不要再来 找我吗?她怎么可以这样!”叶贞青恼怒了。 她认定宋梅对他说了什么的态度,令李柏杨皱起了眉。“没有,她没要求我这 么做。相反的,她提出……” “她提出了什么?”她急切的追问。 “她要求离婚。”他沉肃道。 “离……离婚?她肯?”她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惊喜来。 “她肯,但是我不肯。”他再说。 “你不肯?”她很是吃惊的重复。 “对,我不想离婚。”他注视着面前的女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叶贞青心一惊,颤抖的问:“为什么?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对不起,我们……过去了。”李柏杨顿了一下后,终于说出口。这是刚才见 到她的刹那,他心中蓦然有的真正领悟。 他对她的感情过去了,不再是浓烈的爱情,而是和许久不见的朋友再度重逢之 后,产生的一种亲昵却又陌生的复杂情绪。 “过去了……你说我们的感情过去了?”她面容震惊不已,从没想到会从他口 中听到这三个字。 “贞青,得知你‘死而复生’时,我确实大受震撼也很激动,几乎是欣喜若狂 了,真的谢谢你还活着。”他感激道。 “那就回到我身边,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很幸福的,你为什么要说出前面那 些可怕的话?”她心悸的问。 他再次认真地凝视她。“这几天,我不断看着我们过去拍下的照片,想找回以 往的时光,但看了一遍又一遍,过去的记忆依然在,那份心情却始终找不回来。 “开始我以为是我们分开太久,所以有了隔阂,可后来我渐渐清楚,这跟那没 有关系,而是我不能再把‘回忆’带到现在…… “我很珍惜与你的过去,但我对你的激情不再了……此刻看见你好好的站在我 面前,我还是有份感觉,不过,那已是朋友的感觉了……对不起,经过这些年以及 发生在我身边的许多事……你也许没有变,但我变了。”他沉痛的告诉她,确定自 己回不去了。 随着说出这些话后,李柏杨的心更明确笃定。消除之前乍见她活着时的喜悦, 现在的他只剩感恩,感恩老天让她活着,让自己还有机会补偿当初对她的亏欠,可 也仅止于此。 此际,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一刻也懂了金秘书对他说的话,爱情没 有恒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不,你怎么可以变?你曾经是那么的爱我,怎么可能变?”她惊恐的摇头, 不肯相信。 “我知道对不起你……但这是事实,连我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心。”李柏杨歉疚 的说。 “你爱上宋梅了?” “是的,我爱上自己的妻子了。”他总算坦承,在说出这话时,心里有种终于 释然的感觉。 “不可能!”叶贞青斩钉截铁的说,断然不信。 “我本来也以为不可能,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接受别人,但是,当我发掘了 宋梅的种种可爱之处后,我便不可自拔的受她吸引,自然而然的爱上她。”他越说 脑袋越来越清楚,就是她,他此刻心里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妻子! 确认这件事后,他也很高兴,好想现在就去见宋梅,立刻告诉她,他爱她! 叶贞青在极度震惊后流下眼泪。“你背叛我们的爱情了!”她激动的指控。 “是的,请你原谅我。”李柏杨惭愧的说,忍住想马上离开去找妻子的冲动。 他对不起贞青,必须先取得她的原谅才行。 “不,我不原谅,你不能在我回来后还这么对我?三年前我得抛去自尊与你父 亲抢你,如今我还要忍受羞辱的与另一个女人抢你……你怎么忍心一再伤我?你怎 么忍心?”她痛苦的泣诉。 “你……不是告诉宋梅想成全我们吗?”看见她激动的样子,他讶然的问,以 为她愿意放下的。 “我……我是说过,可是,你怎能期待对你下这么深感情的我,真的会对你放 手?你对我太残忍了!”她哭泣不已。 “贞青……”他脸色发青的看着她不断的哭泣,却完全不知该如何教她停止。 酒吧里,他独自一个人,一杯一杯的灌酒。 他陷入两难了! 尽管金秘书劝他要照着自己的心意走,但如何能够? 虽然很清楚自己爱的是谁,想牵的是谁的手,但,贞青为他避走他乡,独自辛 酸艰苦的度过三年,努力蜕变后就是想回来与他长相厮守,他如何能自私的将她弃 之不顾? 他既不能无视贞青的眼泪,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去收下宋梅想成全他的离婚协 议书,于是他痛苦的陷在两个女人之间,如今除了借酒浇愁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 怎么做。 正喝得快醉时,手机响起了,他不耐烦的按下接听键。“喂?”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倏然酒醒。 “什么,你要搬离——你要搬去哪里?行李都打包好了?不可以!不——喂? 喂——” 当通话被切断后,他整个人快疯掉了,之后他立刻冲出酒吧,拦了计程车直奔 自己家中,但一开门进去,里头已空无一人。 宋梅已经走了! 他心一沉,颓然的跌坐在沙发里。 目前还解决不了贞青的问题,所以他没办法告诉宋梅自己是爱她的,跟她说一 切都会恢复原状,因为这时候说种话,太不负责任了。 也因此,这几天他夜夜晚归,怕的就是回家得面对她的逼离,因为他只知道自 己绝对不能放手,不然就真的会失去她。 这下好了,他不敢面对、以不负责任当借口逃避的结果,就是连老婆跑了都来 不及阻止。 看着少了妻子的冷清大房子,李柏杨欲哭无泪,只能垂下双肩,让心情跌到谷 底。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