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时间,可以让人不断感受到新鲜,也可以催人麻木。当曾经的心跳已经变成生 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习惯,海誓山盟也变得不堪一击。面对生活,爱情有时候会很脆 弱。有人说,激情归于平淡的时候,可能是婚姻的开始,也可能是分手的先兆。很 久以后,安宁依旧无法找到最初和朝阳出现裂痕是哪一天,也许早已经开始。她自 责的认为,是她的娇纵任性让朝阳终于承受不住了。也许,她也不得不承认,两个 人还是没有缘分。但是,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依旧无怨无悔会和朝阳走这一遭, 无论最后的结局怎样。 大二第一学期在顺理成章的进行。每个人的日子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行驶。我和 晓军一如许多恋人一样,彼此眷恋,偶有争吵。安宁对于她和朝阳的定义,早已由 恋人变成老夫老妻。安宁把我当作娘家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口中开始出 现了抱怨。也不知多少次,朝阳给我打过来电话,让我帮忙劝慰安宁,他们又吵架 了,让我晚上去陪安宁睡。我去安宁的家里,见到的是一张憔悴的脸蛋,头发没有 梳理,穿着睡衣。她絮絮的向我哭诉朝阳的罪行。“我只是为了帮他省钱,他说出 去吃,我说我们自己做饭,这样就吵起来。他现在嫌我不打扮了。我今天很累,他 晚上还动手动脚的。……”其实,他们争吵的诱因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说, “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过去就好了。”安宁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说, “我要忍到什么时候,这还没结婚呢。”我说,“那你干脆搬回宿舍住啊。”她就 沉默了。最后的结局,总是这样的,朝阳买些东西回来,赔礼道歉,之后,安宁象 征性的骂几句,然后……日子就这样继续着。 有一天,安宁说,“姐姐,其实,我忽然觉得人生挺没有意思的。”我不知道 这个小女孩还有参悟人生的时候。她说,“有一天,我们就都死了,曾经经历过什 么我们都忘记了。甚至不再知道我们活过这件事情。也不再有人记得我们。我们就 象风一样飘来了,又走了,没有一丝痕迹。那我们这次生命又为了什么呢?吃?喝? 睡觉?我真的怕想到这些。我会窒息。”我们哲学系的人普遍被外人看做精神不正 常。这种偏见可能因为我们每天想太多形而上的东西,现实往往应付不来。就像我 拼命的想抓住晓军,却总感觉我们之间有种天然的屏障。我其实一直生活在害怕失 去的恐惧中。 大二年级上半学期的期末,我的研究课题《西兰沟村全民宗教信仰的调查》获 得系里的批准。我将在假期赴当地进行采访研究。晓军说,西兰沟村隶属于他家东 城市管辖范围,他可以给我带路。我求之不得。 汽车在西兰沟村的村口停下来。迎面扑来盛夏里少有的清凉。我呼吸着大山的 空气,看着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远处是朴实的农庄。我的心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村长的带领下,我们寄宿于一个大姐家里。她家是二层楼布局,一层开设食杂店, 大姐一家三口住地下一层,我和晓军的房间在二层。安顿下来后,大姐招待我们可 口的午饭。下午时分,我们出去探路。 西兰沟村是个全民信仰佛教的村子。这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每家的门脸上 贴的对联都与信仰有关。比如:入此门来当念佛,行此路去莫忘西;心心念佛恶念 不生,日日持斋杀业永除;乐极红尘净,善深紫气和;年年岁岁无量寿,欢欢喜喜 无量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念佛之士,定得往生……这里的姑娘不喜外嫁,这 里外来的媳妇,进了门也要皈依佛门。这里的孩子从小学到中学都由村里培养,如 果考上大学,每年每人有定额的奖励。这里的婚丧嫁娶,都按照固有的仪式进行。 这里的人们在这方热土上,生生不息。他们很原始,很落后,但是,却很快乐。生 活在这里,我仿佛找到传说中的桃花源,我真的害怕走出这里,我会忘记来时的路。 所以,在以后的岁月中,每当内心布满尘埃,我就会想起这方纯净的土地。我 多么希望有一天抛开一切世俗的污浊,回到这里。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仔细的记录一天的见闻和感受。我想起,白天和大姐的对 话。大姐说,这里的精神依靠是村边山上的尼姑庵,每逢初一十五香火很旺。平日 里,哪家有个大事小情,也可以去找主持师傅破解,求子,求福,求财,都很灵的。 不过,男客莫入。我把这件事记下了重笔。 写了好久,终于把脑子中的东西掏空了,我看到晓军早已瞌睡的不成样子。我 说,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干活呢。他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我这才紧张的想到一 个问题,我们第一次这样共处一室。其实,说是一室,也不尽然。这个房间被中间 的一道墙分成两半,一边一张大床。我慢腾腾的收拾手上的东西,收拾好了,觉得 有点渴,倒了一杯水喝。晓军看着我,我不敢抬头看他,只顾喝我的水。过了好久, 他站起身,说,你睡这间吧,我睡隔壁那间。他走过中间的回廊,到了另一张床上。 隔着薄墙,我听见他铺开被子的声音。我把灯关掉,铺我的被子。躺下来,我心里 依旧咚咚的跳个不停。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打开手机,想发一条短信给他,可是又 不知道说什么,这时,我听到隔着墙那边传来的鼾声。 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我收拾好起床,晓军已经在一楼大姐的食杂店里帮 忙卖货了。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说,“大家早上好。”大姐已经端上饭菜,她的小 儿子在后面跟着她。 我们在西兰沟村采访了一整天,临近晌午时分,我们启程去此行的最后一站, 尼姑庵。 在山下向上看,仿佛那座小庙距离我们很近很近,晓军拉着我的手,我们向上 爬。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体力竟然不如我。最初的作用力方向很快转换为我拉着 他。走走停停,我们还是登上了山顶。这里是一块很宽阔的平地。在平地中央矗立 一座小庙,上书“尼姑庵“,没有特殊的修饰,很简单,很干净。一个扫地的小尼 姑走来,向我们打招呼,“阿弥陀佛,这位男施主请留步。”我冲晓军点点头。晓 军退后几步,在一块石凳上坐下了。 我走进庙内,迎面供奉的是观音。一个老尼姑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敲着木鱼。 我跪在蒲团中央虔诚的跪拜三次。然后,我起身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我垂首站 在师傅的桌子前。师傅抬头看我,说,“施主所求为何?”我说,“姻缘。”师傅 指着竹签子桶。我会意的抽一支签,交给她。她轻轻的摇摇头。我着急的说,“师 傅,怎么样啊?”师傅举手于胸前,道:“缘起缘灭一场空,惜时即可。”我不懂 的摇摇头,“师傅,那我们究竟会怎样呢?”师傅说,“命中注定,有缘无分,施 主,请回吧。”我的心里就象突然有一个大石头压下来。我说,“不不,师傅,你 一定有破解方法的。”师傅闭上眼睛,“阿弥陀佛。” 我脸色苍白的走出庙堂。晓军迎上来。我调整自己的情绪,笑笑说,“我们走 吧。” 这以后,我经常被噩梦惊醒。我和晓军一起来到松花江畔,他站在江桥上向我 招手,我笑着去追他,但是,江桥带着他消失在天边,我坠入无底的深渊。 这种恐惧并没有因为,我被他的家庭接受而有所减轻。 那天从西兰沟村回来,汽车在东城市停下来。晓军说,“在这里下车吧。”我 说,“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呢。”他说,“既然到了这里,就该回家看看。”我暂 时忘记了在尼姑庵里的失望,转而是一种兴奋夹杂着紧张。 我随他走出车站,上了公交车。我透过车窗,欣赏小城市特有的风情。列车员 报出“人民医院”的站名时,我的脑中就象过电影一样闪出凌乱的片段。我尽力的 攫取眼前的图景,无奈车已经开过了。我自言自语的说,“这家医院我来过。”晓 军笑着说,“在梦里吧。”我想,也许是的。 晓军按门铃的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笑着脸迎 接我们。她身穿居家的服饰,脸上薄施粉黛,看上去保养的很好。她大笑着说, “老蒋,快看你儿子带着媳妇回来啦!哈哈!快进来!哎呦,我的妈呀,儿子真有 眼光,领回来这么漂亮个媳妇。……”我不好意思的点头,拘谨的进门。从里间走 出来系着围裙的男人,笑着说,“是刘小姐吧,快请坐。”晓军一边帮我提东西, 一边和父母打招呼,并且给我介绍。我说,“伯父,伯母,你们好。真的不好意思, 打扰了。”晓军妈妈端上来水杯,说,“瞧瞧这小嘴,一家人,客气啥呀,老蒋, 你快去安排饭。”晓军妈妈问长问短,我一一回答。 我很高兴可以收到这样的款待。晓军父母的态度让我的心中亮起一道光芒。能 被他的家人接受,我们的事情还会有什么意外呢?我不由得觉得大师傅说的也不见 得准确。 饭桌上,晓军妈妈热情的给我夹菜。我没有胃口,小心回答他们的问题。 饭后,伯母去刷碗。晓军爸爸坐在沙发上与我聊天。他说,“我见到晓旭就觉 得特别的亲切。我和晓军妈妈的一生,就算糊涂的过来了。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 晓军这一块。你们在一起,也可以了却我们一桩心愿。在经济上,你们不要有压力。” 我这才知道,晓军爸爸是东城市教育局局长,晓军也是个干部大院长大的人。 第二天,晓军送我回哈尔滨,陪我玩了一天,他返回家里过暑假。我的痛苦日 子就来了。 我不仅每天被噩梦惊醒,我还为生活规定了一个重要的内容,寻找可以破解灾 难的神仙。我遍访亲朋,征询这方面的信息。后来,我把目标定在呼兰区的一个瞎 眼老太太那里。据朋友介绍,她上通神灵,下通鬼魅,可以预知未来,可以化险为 夷。我按图索骥找到传说中的她,直截了当的说,“奶奶,我不想和他分开。”于 是,她向我要了两人的生辰姓名,说,“我可以为你想一个破解之法。” 熬过了假期,晓军回来了。我约他出去。茶余饭后,我支吾的说,“你能不能 让我揪两根头发,只要两根。”他莫名其妙的说,“搞什么鬼,不行,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我生气了。我敲桌子,“两根头发而已。”我拼命的挤眼泪。他摇摇 头,说,“给个理由先。”我说,“没什么,就是收藏。”晓军说,“不说出理由, 一根汗毛都没有。” 我们这样僵持了很久,我真的哭了。我说,“人家也是为了咱俩好嘛。”我终 于把实情和盘托出。晓军听了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如愿以偿亲手揪了他两根头发。我把它们烧成灰烬,包在奶奶给我的黄色纸 包里,压在枕头底下,七天之内不得打开。每天,我睡在他的头发上,默念着着我 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愿望,在第八天清晨,我打开纸包,把头发灰倒进盛满水的杯里, 一口气喝了进去。那张黄纸,奶奶说,可以丢掉,我舍不得,把它叠好藏起来。从 此,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大二年级下学期直到以后的很久很久,我们静静的向前走,没有波澜壮阔,只 有日久弥真。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