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动笔。近二十年的追寻终该让它有个结果,不管这个 结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感叹时间过的太快,茫然回首间,才发现曾经的自己与曾经的她与他,身上已 经布满尘埃,眼中也早就失却当年的光芒,我已经不是我,她已经不是她,时间可 以改变一切。 没变的,大概,只有当初那份追寻,此时此刻,在我动笔之时,却也已经明白, 有些东西,倾尽全力,努力一辈子你也得不到,有些东西,一直就在身边,却没有 发现。 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开始于什么时候?又结束于什么时候?不同时代的两 个女人,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痛,相同的泪,相携走过的一段路。 本部小说截选: (1) 还是在田凤的娘家搭的灵棚,由雷大卫一手操办。我和安安都各自顶着高小敏 给找的借口,没有去参加丧礼,而她自己却执意要去参加丧礼。雷大卫拿言语不轻 不重地阻挡了下,她冷言冷语地说:“她和我嫁给同一个男人,要在古时,那是姐 妹,我自然该去送她。” 那天清晨,她穿着身深色的衣服,抱着盼盼出了门,盼盼一直拿着亮亮的黑瞳 看我,我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是想去呢?还是不想去? 而我在心里,也是赞成她去的。我想的很简单,她应该去,只因为那是她的妈 妈,亲生的妈妈,无论如何,她都该去送她一程。 可是,关于田凤的丧礼,还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 比如,田凤的“娘家”其实早已经不算家,她的父母早已经过世,唯一留给她 的东西,是那两间快要倒塌的碱根儿老房子。 比如,灵棚其实并没有搭起来,棺材就直接摆在老房子的最中间。 比如,棺材前,没有守灵人,没有孝子,而高小敏则主动带着盼盼跪棺。听说, 因为老房子电路早已经湿坏,所以房间里点着腊烛,孤灯寒夜,盼盼独自对着两个 妈妈,一个活着,一个死了。 比如,由于田凤的尸体在冰雪中冻了很久,已经变形浮肿,从太平间里拉回来 后,又在没有燃火的废弃屋子里,所以尸体一直没有“暖过软来”,僵硬着,无法 换上新衣,只得用剪刀剪了贴在肉上她生前的衣服,然后盖上一层薄被。 可怕的是,虽然屋子里的温度其实与外面差不了多少,尸体却仍然在慢慢地消 融,棺材似乎被包围在淡淡的水气里,棺材的缝隙处渗出水来,那水渍渐渐地扩大, 流到了盼盼的双膝下…… 生命无常。 高小敏回来后,几乎又要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她无法遏制体内强烈的关于享受 生命的愿望,她的口头阐又多了句:“做什么愁眉苦脸?反正迟早都是个死,为什 么不让自己快乐点?” “见过死人吗?我见过。” “整个人像打了蜡,又像放在硕大的铁锅里哈了阵热气,一点一点地往外渗着 ——”她似乎有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最后居然说:“渗着露水!对,是露水!” 她不说汗水,也不说是尸水,她只说那是露水,一具恐怖的尸体,就这样忽然 有了丝诡异的活力,好像埋到地下,有一天,又会像荒野里的草一样,从坟地里长 出个新的人来……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笑僵在脸上,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说:“太冷。这个冬天太冷。” 可惜,此镇非彼镇,这里的人大多数都钻到钱眼里似地,眼睛只盯着钱,努力 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只希望能多嫌点钱,没有人配合她昏天黑地地打牌、聊天、喝 酒、吃肉,甚至当她在冬天里穿着牛仔短裙,高脚靴,上身是几乎要露出半个酥胸 的阔领针织衫,粗大针角之间的孔洞里,印出里出红色的纹胸时,也无法过多地吸 引人们的眼光。 高小敏说这里的人只知道赚钱,太无聊,太死板。 雷大卫知道,她虽然痛恨扯拉酒鬼,却在某种程度上,怀念着在扯拉酒鬼家里 时的日子。 而在多年后,我却忽然明白,她吸引不了人们的眼光,并非那里的人们只知道 赚钱,而其实是,她实在已经是个半老徐娘,虽然风韵犹存,却再不能够使人们眼 前一亮。 (2) 可能是我的胆子就如高小敏所说的,实在太小。人长大了,胆子却好像越来越 小了。经过高小敏的反复“提点”,我无法入睡,辗转反侧,脑子里全部都是关于 田凤丧礼上的传说。有人说,田凤的丧礼实在冷清,因为是粉妹,即使雷大卫这样 在镇上有点“牛逼”的人去邀请,也是许多人缺席,又说田凤的棺材是黑色的。 后来,我从另一个人的死亡,得知黑棺材其实代表了禁固。据说年轻跳跃的死 亡和怨气重重的死亡,都必须以黑棺材装敛,因为这样的灵魂割不断对人间的留恋 和恩怨情仇,所以不愿去阴间,于是驻留人世,祸害人间。而黑棺材,则可以将他 们永远锁在这方小小的空间内。 什么叫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假如人真的有灵魂,又假如真的灵魂有知,又假 如黑棺材真的可以禁固它们,那,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惊醒的那刻,脑子里那些清晰的画面,黝黑 的夜里,我独自走在黝黑的路上,不知道从哪里走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看不到 路的尽头,只看见脚下,透过黝黑的大地,深处,再深处,那些幽幽暗暗的眼睛… … 那些被埋在地底的灵魂…… 窗外,一片青白。原来已经天亮了,头很疼,身体困乏,只恨恨地拍自己的脑 袋,整晚的怪梦,很累。穿上衣服走出卧室,已经能看清屋子里的一切,只见高小 敏披着睡衣,默默地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她转过头, 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又自顾自地发呆。 我奇怪她为什么没有像平常一样开始做早餐,却也不好问,只进了洗漱间洗脸 刷牙,出来时,高小敏坐在了沙发了,看着我问:“你在做什么?” 我说:“洗脸刷牙,准备上学。” 高小敏咯地一笑,说:“你睡糊涂了吧,这才几点。” 我说:“天都亮了。” 高小敏说:“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天亮了。” 我疑惑地往壁上那坐仿古马头钟看去,只见时针正指在四点。我惊地张大了嘴 巴,“半夜四点?”再细细地往四周看,真的只是清辉满室,从窗户看出去,看得 越远越能感觉出黑来,果然还只是半夜。不由地好笑,说:“真的是糊涂了。这夜 怎么这么长啊。”刚刚埋怨自己没有休息好,这会儿精神提了起来,又怨夜的漫长。 高小敏说:“是啊。头七的夜,是格外长的……” 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冷冷地对高小敏说:“你别总是头七头七的好不好? 你是在吓我们还是在吓你自己。”她微抬了头看我,一直没有开灯,幽幽暗暗 中,只觉得那双眼睛象两个黑洞,内中无物。 我自吓了自己一跳,吃惊地往后退开两步。高小敏又低下了头,我定了定神, 说:“高小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高小敏说:“我在等。” 我说:“你在等什么?” 高小敏说:“你知道我在等什么。你不愿让我说出来。” 我愕然。她不是在等雷大卫吧?她从来就没有要等雷大卫的习惯。她是在等甫 高吧?是的,甫高是我最不愿意提及的一个人。或者…… 我猛地想起她在这个夜里不断提及的“头七”,头皮发麻地想:“不会在等田 凤的魂魄吧?” 我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跑去,我得承认,虽然她是我的妈妈,可现在,特别是现 在,我怕与她呆在一起。 门口冷不防出现的身影吓了我一跳,我惊叫着跳开,定睛一看,说:“盼盼, 你不睡觉起来做什么?” 盼盼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心惊肉跳,止不住喝道:“小丫头! 快回去睡觉!站在这里发什么傻?” 盼盼说:“姐姐,我想尿尿。” 哦……原来是这样,我拍拍自己的心口,暗自嘲笑自己:“胆子是小到这个程 度吗?真的连自己都要嘲笑这样的自己啦。” 带着盼盼去了卫生间,回来时,沙发上已经不见高小敏,她的卧室的门紧闭着, 我想,她累了,去睡了吗?没有她的身影的空间,使我的心稍稍轻松了下,长吁了 口气,带了盼盼走回卧室,继续这个漫长的夜里该有的睡眠。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