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麦交给你了。 直到这时我才深切地体会到芳菲的话。芳菲,她是别有用心啊。 小麦比那时候的芳菲要利索多了。确实如芳菲所说,我和小麦更现实了。小 麦在这个城市著名的苍梧小区住一套大房子,房子装修既大气又很有情调,看出 来窗帘布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很温情柔软的那种粉色。我注意到小麦的这套大 房子,光房间就有好几个——三室两厅改造成四室一厅。我深更半夜送小麦回家, 还不如说是小麦深更半夜带我到她家里来。我知道我的身份和处境,我这时候要 是扭扭捏捏,拿腔拿调,就太对不起小麦了。我们没做多少铺垫,直接就拥抱到 一起了,连脱衣服都是慌张和生硬的。我们都没有替对方着想,而是比赛一样脱 掉自己的衣服……我和小麦在她大房子里做爱。我们还没怎么调情就克制不住了。 我甚至还没有碰一碰她的乳房。不过我们都很疯,差不多不顾一切了。小麦是属 于力量型的,她虽然有点笨拙,但她的力量确实让人眩晕和窒息,我根本控制不 了她。我让她给完全控制了。后来我们都大汗淋漓了。此后,我们又缠绵了很长 时间。这时候我们才开始抚摸,才开始找感觉。我们都不知道天是怎么亮的。我 们在大白天里说了许多夜晚的话。她躺在我身边,面向着我。她脸上没有笑容, 而是平和的。我用手指弹她一下。她拿住我的手,让我的手放在她的胸脯上,然 后她把嘴送过来吻我,我听到她一种咝咝的吸气声。她的嘴唇总是草草地擦过我 的嘴唇而远去,又不安地回来,逮住我——我们被对方溶化了多次——如此反复。 再后来,我们都昏昏睡去了。 我一觉醒来,发现小麦正在客厅收拾什么。她就像一个女主人,忙来忙去的。 小麦给我准备一支新牙刷,还给我准备两条新毛巾。小麦跟我交待,一条毛 巾洗脸,一条毛巾擦脚。又说,洗澡毛巾在洗澡间。 听话音,我要定居这里了。 我洗漱完后,小麦跟我说,饿不饿啊?我们上街去吃点东西吧。又说,达生 打我手机了,他请我们晚上喝酒。 达生那小子,真够朋友。我说,达生他知道我在这里呀? 小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说呢? 我说我不晓得。 小麦说你是不是很在乎? 我把小麦搂了搂。我说什么啊,你不要这样想。 小麦就趴到我怀里了。小麦说,今天我去给你买套睡衣,还要买别的东西, 好多好多,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说现在几点了啊?都四点了,达生还要请我们吃饭,怕是来不及。 小麦说,对了,吃完饭,我们再去逛超市。 小麦主意不错,我用力搂搂她,表示赞同。 小麦在我怀里游动一下,她说,达生到底像不像老板? 老板就是老板,还什么像不像啊。我说,怎么又是达生请啊,不是说好我请 的吗? 你是穷鬼,达生有钱,他是老板,你就放心让他请吧。 穷鬼?这话有人说过。我笑笑,说,老让达生请酒,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麦就笑我了,她说你脸皮这时候还怪薄的。像达生那种人,你要是不让他 请,他还会不高兴。 我也笑了。我胳膊上带了把劲,把她抱起来。 小麦温柔地说,抱不动了吧?我要减肥。 你还要减肥啊,你再减肥就剩一把骨头了。 小麦说我就要那感觉。 我们又瞎扯些别的话。我问她什么时候买了这套大房子。还问她这些年都做 了哪些工作。问她和芳菲联系多不多。问她都有哪些朋友。小麦有的跟我说说, 有的不作回答。 在我们说话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就是,小麦有三部手机(好像 四部或者更多),还有一部小灵通。我发现这个细节,是因为她的手机响了,小 麦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另外一部手机。这是一部新式的彩屏手机,铃声有些怪 异。小麦看看号码,没有接,还关了机。而她的小灵通,大概是一直放在家里的。 因为我问过她,问她小灵通号码是多少,她说,你就打我手机吧。而她所说的手 机,是她告诉过我号码的那部。那么,带彩屏的那部号码是多少呢?她为什么家 里有电话,还拥有好几部手机和一部小灵通?我还联想到不久前,我和小麦晚上 散步时,小麦从身上掏出一张磁卡,到路边的电话亭去打了一个电话。她身上又 有手机又有小灵通不用,却打磁卡电话,也是我不能理解的。 也许小麦和许多女人一样,做事都很仔细吧,仔细到让人不可理喻的地步。 你就住我这里好不好?你住几天,习惯习惯——要是不习惯,你随时开溜, 招呼都不用跟我打。 这里要是我家就好了。我这可是真话。 你要看这里不像你家,那我是你家,怎么样? 我感动小麦的话,心里既踏实又悬浮着——太快了吧?好像还没有准备好似 的。 想什么啊? 我得意地嘿嘿笑着,重复着她的话,你就是我家——太诗化了。 别冒充学问,你又不是海马! 小麦笑着,离我一步远的距离。我立即想起那幅画。这时候的小麦,和我画 中的小麦如出一辙。我忍不住上前搂住她,我说,过两天,我送你一幅画。 我和小麦一起打车来到春城饭店。 他们都到了,只缺海马。 我和小麦找地方坐下来,就听芳菲没头没脑地说一句,怎么样? 达生和许可证都会心地笑了。达生说,非常好。 我和小麦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一定是芳菲说到了我们俩。芳菲说不定还对 她的巧作安排津津乐道。 我故意打岔说,不是说好今天我请的吗? 达生说,行啊,那就算你的吧,让你好好再得意得意。 不行,你请就你请,我下次再请。 达生说,看你吓死了,不要紧,你请客,我埋单。 达生真是善解人意啊,他知道我口袋里钱不厚实。 但是芳菲说了,人家有小麦,稀罕你埋单。 小麦就偷偷乐了。 达生穿一身得体的西服,他快乐地说,谁请客也是吃饭,圣诞节过去了,又 迎来了元旦节,只要你老陈两旦(蛋)快乐,我天天请你。 大家哄地笑了。 我反击道,今天怎么穿上了西服?你以为穿西服你就是大老板啊,还不如穿 你那些破衣烂衫更像你。 小麦用腿碰我,说,你不懂不要说外行话,什么破衣烂衫啊,人家那是名牌。 知道,名牌我不知道?还世界的,我故意逗达生玩的。 大家又笑了。 其实我哪里知道啊。我还以为达生故意作秀呢。谁知道他那身行头还有来历 的。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啊,我还是搞艺术的呢,艺术这碗饭我是白吃了。 海马这家伙,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来啊?许可证显然对我们东一句西一句 的话感到反感了。许可证说,达生你去接他一下。 达生说我打电话看看。达生摆弄了半天电话,说打不通,手机关了,家里电 话一直忙音,这家伙八成在上网。我去把他带来。 达生出去了。包间里只有许可证、芳菲、小麦和我。许可证和芳菲悄声地说 着什么,我就和小麦说话。自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小麦就用腿不停地碰我的腿。 我也偶尔碰她一下。小麦对这个游戏显然很喜欢。我们一边碰腿,一边听许可证 和芳菲说话。我以为他们会谈什么绝密的情话,或者是谈生意,没想到是说张田 地、李景德、金中华,还有更大的副市长、人大副主任这些官,期间还提到另外 一些长。我听到许可证说,你选个时间吧,我把他们请到一起坐坐,让你认识认 识。芳菲不失时机地说,那就定明晚吧,我在登泰安排一下。许可证说,不要你 安排,喝杯酒吃顿饭,还不是小意思。芳菲说,我得好好感谢你啊,事成之后, 我把稿费都给你。许可证说,外了吧?你是瞧不起我吧?我帮你弄点广告,你还 提稿费?我还缺那几个小钱?芳菲说,这倒也是,我说错了,那我就留着,什么 时候请你洗洗东海温泉澡。许可证哈哈大笑着说,好啊好啊。 我听出来,洗澡是假,找小姐是真。芳菲也真能做得出来,看来,他们晨报 的广告真的不太好做。芳菲准备请客的那家登泰大酒店我也知道,是全市惟一一 家五星级饭店,听说最低消费是三千块钱一桌。 许可证突然说,你说明晚安排在登泰啊,巧了,明晚我还有点事。这样吧, 你让我先跟他们联系一下,具体时间我再通知你。 芳菲说,什么联系啊,你给他们打一个电话,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啊,我是生 意人,办事可是喜欢爽快啊。 许可证对芳菲的话显然非常满意,他微笑着说,我忘了你是报社广告部的大 主任了。好吧,我把事情全推了,专门为你请客,我保证让他们全部到场,到时 候,能不能办成事,就看你的了。 芳菲说,你放心,办这些事我还是有把握的,我把节目安排多多的,保证叫 他们都满意。 我和小麦听出来了,芳菲做生意真的不容易——什么心都要操,要操多少心 啊。 许可证抽着烟,吐着烟圈,说,芳菲,你说我到你们晨报,到底合不合算呢? 你能屈驾到我们破报社啊? 什么话讲的,我对媒体一向是有兴趣的。 来做一把手? 老了,要是早五年,也不是没可能。 达生很快就回来了。他不但带来了海马,还把海马的老婆一起带来了。 海马的老婆小汪,我和达生都比较熟悉,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小汪没下岗之 前是第五农药厂的工人,下岗后就在家耗着了。她曾是个写诗的文学青年,中学 时写过几本诗集,早年特崇拜海马,曾说过“不是嫁给海马而是嫁给文学”的话, 可结婚后,才发现作家原来不是个东西,连老婆都养不活。小汪就觉得自己是鲜 花插到了牛粪上,后悔都没有了眼泪。我知道她经常跟海马干架,海马经常被她 打得灰头土脸伤痕累累。我知道他们干架都是因为钱,有时候因为没钱买米了, 小汪嘟囔几句,海马也针尖对麦芒。小汪脾气一上来,就没真没假。在海马和小 汪一进来时,我估计他们俩又干架了。不过我没见到海马身上有伤痕。从前他们 俩干架,海马脸上或手上会有一道道血痕,有一次海马到医院包牙,他的下门牙 掉了一颗,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还能怎么弄的,小汪打的。他还哈哈地跟我笑。 他们三天两头干架,已经习以为常了。 空调房间的气温很快就上来了,喝酒时,别人都脱了外套,海马也脱了外套。 海马小心夹菜的时候,我还是看出来了,海马的手腕上露出了血痕,他脖子上也 有一道血痕的尾巴。我就知道他们这一架不是白天干的,是夜里动的手。夜里目 标模糊,难免会把伤弄到容易暴露的地方。夜里正是年终岁首的时候,我当时和 小麦在一起,引用达生的话就是,我正在两蛋快乐呢,可他们两口子却干架了, 可能是年终岁首盘点没有盘好吧。 今天这顿酒喝得比较和气。原因可能不仅是多了一个小汪(小汪第一次参加 这样的酒会,她一腼腆,大家只好跟着腼腆了)。原因可能是,芳菲和许可证一 直在密谋如何请客,密谋如何借请客来谈广告。整个喝酒过程中,他俩都不在状 态。我只零星听到什么二分之一版啊,百分之十七啊,回扣啊,稿费啊,软文啊, 套红啊,报眼啊,报眉啊,底条啊,等等。 散酒的时候,达生坚持用车送海马和小汪。达生还喊我和小麦一起上他们的 车。达生说,走啊,到海马家打牌去。我知道达生的意思,他想让一场牌局冲淡 一下海马和小汪之间的矛盾。海马也说,老陈,好久没打牌了,甩就甩几牌嘛。 海马说话时,我看到他朝小汪看一眼。小汪说,我也打,我也好久没打八十分了。 小汪这回给足了海马面子。这是我们今天第一次听小汪和海马说话。海马也就给 点阳光就灿烂地说,你那臭牌,上不了场。小汪可爱地推一把海马,说你才臭了, 你顶风臭千里。我们就都笑了。我们挤上了达生的吉普车,一路嘻嘻哈哈地到了 海马家。 谁知,到了海马家,达生说要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不跟我们打牌了。他说, 你们四家正好。 小麦说你也懂音乐啦,不得了啊。 海马说你越来越骄傲了,听完音乐会过来啊,再喝啊。 达生在我们的骂声中开车跑了。 抓牌的时候,海马下决心说了一句话,他说不准备在家写作了,准备找一份 工作做,光耗着也不是个事,写稿子也赚不了几个钱,又说,我们还想要个孩子 呢。 小汪说,看你美气的,谁给你生孩子啊,你让孩子喝西北风啊。 小汪说这话时,并不是生气的。她嘴角有点弯,脸上还有小酒坑,一说话就 笑笑的。 我们都说小汪天生一副甜模样。 小麦说,小汪是个大美人,生个女儿也一定是个大明星。 小汪说,为他生孩子,我才不那么傻了,他连工作都没有。 海马说,我不正在找工作嘛。 小汪说,找到了又怎样,一月三百五百的,还不够他自己买书看的,他能有 钱养得起小乖啊。 海马说,总有办法啊。 海马嘴上这样说,看出来,有些泄气。 小汪说,他还晕车,我也晕车,我们两人都晕车,要是生个孩子,肯定也晕 车,一家不出门就都晕倒了。 晕车不遗传吧?海马说。 谁说晕车不遗传?小汪说。 就这个话题,我们又讨论了一会。 后来,大家一致认为,海马是应该找个工作干干了,干总比不干强,可以让 许可证想想办法。他认识人多,路子广,随便找个事做,应该没问题。 谁知,海马说,我不想找他,有本事自己找,麻烦人的事,我不做,连达生 请我去做我都没去。 海马又进一步解释说,你们不晓得,做朋友行,做同事,天天在一起,就不 一定行了,你们说对不对呀。 小汪对海马这句话有点反感,她说,你看你,人不怎么样,讲究还不少,照 你这样说,你永远都找不到工作。轮到你挑三拣四啦?你也不照照镜子! 海马说,又来了,你去给我们倒点水。 我不倒,你不喝拉倒,你也不是没长手。 就倒杯水,你看你多少话。海马可能觉得没面子吧,脸色有些不好看。 嫌烦啦?我就知道! 我们看出来,小汪又上情绪了。 小麦打圆场说,等会我给你们倒水,等牌抓起来我就给你们倒。小汪你别动, 他们都成大老爷了,没有人服侍不行啊……哎呀,底抓穿了。 小汪还是倒水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