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穆劲寒今日会这样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可是事情却脱轨了。 他也清楚自己是来为公主讨回公道的,却因一时压不住自己的脾气而言行过 烈,口不择言到自己都后悔的地步。 可……她的父皇要打死他啊!那种威严的眼神他并不放在眼里,却有一股莫 名的恐惧占据他的心房。 当他看到那双眼的主人时,竟没来由的发颤、没来由的僵硬,像被点中周身 大穴,动弹不得。 为什么当皇帝从帘子后走出,自己就惊惧得无法动弹了?二十余年来首次如 此恐慌,而且脑袋还像塞满豆腐一样,无法正常运转。 为什么他仿佛中了邪一般,抬不起他的手脚,看着那双眼,心里直发毛。 “你真如霞儿所说,看似温和,实则满身是刺,朕算领教到了。”段沁翔看 着满脸倔强的穆劲寒,“你虽然该死,但朕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不怕别人报复, 更不服输,但你太狂傲了,知道吗?你的性格早晚会让你吃亏,现在就是个很好 的例子。” 穆劲寒站在那里不下跪,也不出声,他想逃,可脚却动不了,想反唇回击, 却又发不出声,有种深陷梦中,无力醒来的感觉。 “好,你有骨气,让朕看看是你的傲骨重要还是小命重要?”段沁翔挥手招 来侍卫,把穆劲寒按在地上杖打。 疼,穆劲寒微微的皱眉,他咬唇,抬起头看到他的五个同伴,虽然他们易了 容,但那眼神他是不会错认的。 他知道他们过一会儿会制造混乱,并趁势救他,虽然他爱面子,但也不会拿 命来开玩笑。 穆劲寒轻笑,不再去看他们的心痛神情,因为此刻他的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 样。 忍吧,他们会来救自己,管他是中邪还是应誓,若他死了什么都完蛋。 一抹瘦小的淡粉身影突然靠近自己,那脸、那泪仿佛已在梦中出现多次,他 的眼里全是迷离。 “父皇,洛儿为劲寒请命!”段紫洛双膝跪地,一脸坚定。“父皇,洛儿愿 代劲寒受罚,请成全。” 段沁翔浓眉深蹙,“朕罚他自有道理,公主还不快快退下!” “劲寒,你怎么了?”段紫洛看出穆劲寒的不对劲,现在的穆劲寒仿佛不是 他,那眼里的神情……她黯然,“父皇,洛儿求你。” “求朕?你一向不喜欢求人,为了他,一名小小的太监,值得吗?朕以后可 以多赐你几个下人。” 皇上的声音敲进穆劲寒的耳中,仿佛前生就听过如此的话语,他迷惘的抬起 头,却看到一个严肃而苍老的贵妇,他再用力眨眼,还是如此,而且眼前景物仿 佛都沾上了血色,看起来诡异惑人。 而旁边的段紫洛却幻化成一位温柔俊雅的俊美男人,再想细看,却一阵头晕。 来世,就算记不得你的脸,也要记住你的声音,以免日后再叫你骗了去…… 穆劲寒大叫一声,昏死过去,人群中的五人想乘机救人。 “父皇,女儿只求你一次,如果你真想打死劲寒,女儿无话可说,但请允许 女儿为生前的好友伤怀,更希望父皇能答应女儿长伴青灯,为他超渡、颂经。” “他不过是个奴才。”洛儿怎么了,怎么这么激动?这可不像她啊!他的女 几不是一向都很听他的话、很乖巧的吗? 段紫洛回答:“可在女儿眼中,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此话当真?”段沁翔又沉声问了一次。 “当真。” 混在人群中的五人屏住气息,听段紫洛说出这两个字,心里又惊又喜。 “好,朕允了你,但你管教奴才不严,父皇决定让你受点教训。” “谢父皇圣恩。” 寂寞的飘枫楼,冷清的飘枫楼,阴森的飘枫楼,没有穆劲寒的飘枫楼。 父皇待自己还是宽容的,只是罚她在飘枫楼关几日禁闭。 劲寒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天虚弱的昏过去,真是有点令人担心;唯一值得 庆幸的是,她保住了他,没有和他分开。 脑中又浮出那个神秘的蒙面身影,段紫洛不禁嫣然一笑。可脑袋渐渐的乱了 起来,她竟将他与穆劲寒的容貌交叠起来,那明朗的笑眼莫名的相似。 段紫洛用力的甩着头,却越来越乱。“唉,可能是太过寂寞了吧。” 自从有了穆劲寒,她的生活重新变得绚丽。呵,这个看似有趣逗人、却又刚 烈倔强的男子,不知何时也在她心中霸去了一席之地。 “公主、公主。”窗边传来细微的叫唤,那声音恍如隔世。 段紫洛不敢置信的跑过去打开窗,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俊朗的面孔不染尘埃。 “劲……劲寒,怎么是你?你疯了吗?被人看到怎么办?”她气他的我行我 素,但双眸一触及那仍旧灰白的脸庞就再也气不起来。 “对不起。”曾几何时,穆劲寒也会同人道歉了。 段紫洛宠溺的摸摸他有些消瘦的颊。“这件事都是我引起的,说对不起的人 该是我才对。” “那天……那天。”他想起那天,一切都很模糊,就像在梦中……依稀记得 自己去为公主讨理,然后一时冲动出言不逊,惹得龙颜大怒。 为什么,当他看到皇帝的眼神时,竟没来由的惊惧,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 陌生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那天他莫名的惧怕皇上,但是之后再看到皇上时,那种惊惧的感觉却又不在 了。 “劲寒,你怎么了?”段紫洛心中恐慌。 “我身体这么好,能有什么事?公主,游风、漾莲、浣竹他们都很想你呢! 你什么时候能出去?我昨天发现院里有个蜜蜂窝,说不定有香香的蜜可吃了。” 穆劲寒换上一脸的笑容。“还有昨天浸柳在温泉洗澡时,不小心被去后院散步的 流光看到了”非礼勿视“的画面,所以现在浸柳正在恶整流光呢,呵呵。” “要是流光没有入宫,说不定会和浸柳成为一对。”那次,佟浸柳把宦官与 男子的不同讲给她听,段紫洛虽是半懂不懂,倒也明白了。 “他们在一块倒也相配,你不觉得吗?”早就看出他们俩暧昧,可是那两个 人,一个自恋到家,另一个闷起来可以放进缸里长毛了。 段紫洛突然用一种“原来你也不懂”的眼神看他。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干嘛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他? 段紫洛笑道:“没有,只是,劲寒,你真的是因为没钱娶媳妇才入宫的吗?” 他脸一红,“浸柳乱说的,再说我向来讨姑娘喜欢,怎么会?” “那你是为了什么?” 劲寒似笑非笑。“为你。” 字字轻轻滴进内心深处,她笑了笑,不去理会那莫名的悸动。 “劲寒,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又把药倒掉了?”段紫洛伸出小手想试试穆 劲寒的体温。 “不要,别碰我,我没病啦!”光润的长发披在他的身上,微敞的衣襟中隐 隐露出漂亮的颈窝,穆劲寒用手拨了拨额前的浏海,委屈地看着段紫洛。“我不 要再吃那种药,简直就是死苍蝇煮的,我不吃。” “可是你这两天染了风寒,必须要吃。”他夜探飘枫楼,又穿得单薄,才得 点小病已是老天厚待了。 穆劲寒住在宁息宫的北跨院,因为他爱这满院的腊梅,身为北方人,他最爱 的就是梅花:梅的气韵、梅的狂傲、梅的倔强不驯,都是令他佩服的。 他说老天爷同他一样也喜寒梅,要不,百花凋谢的冬季,梅花怎么开得清艳 动人? 他并告诉段紫洛,大理的腊梅开得不美,花苞太小、太单薄,哪比得上北方 腊梅开得傲人潇洒。 但他不知道,在她心里他便是腊梅,有梅的品行、梅的好姿容,虽然不该用 花比喻男子,可她觉得穆劲寒便是梅,是老天爷最爱惜的孩子。 穆劲寒对自己的身世只是一语带过,没有太多的描述,只说自己是个幸运的 人;至于他为什么来大理并人了宫,却一点也不说。 段紫洛不想强人所难,也不追问。“你不吃也好,吃也好,反正我不理你了, 一身的风寒可不要传给我啊!” “我不吃,除非你去把那个蜜蜂窝摘下来,我要喝蜜。”他口中无味,所以 想难为人。 “宫里蜂蜜不少,你想吃,要两三瓶都可以。” 从今天早上到现在,穆劲寒拒绝洗脸,没有梳头,像个不听话的生病孩子一 样,净想些古怪的东西。 “我要吃新鲜的,最好是刚采来的那种。” “你是在闹人,你知道吗?这药是浣竹煎了很久的。” 穆劲寒拼命的摇头。“那我更不吃!”他存心气她,惹得她伸手扁人。 软软甜甜的幽香浮上鼻端。 他失神,这才发现,她的脸贴得很近。“你要咬人啊!告诉你,男子汉大丈 夫说不吃就不吃!身为……”他的话留在口中。 他坐着,而她的脸近在眼前,阴错阳差的关系使四唇偶然碰在一起,只一瞬, 却也心池狂动。 段紫洛别过头,不再逼他喝药,而穆劲寒则自讨没趣的端起药碗。 冉流光进入,低声传报:“公主,独孤珏求见。” 她乘机溜走,穆劲寒一脸的苦闷被冉流光看出。“劲寒,别喝了,我知道你 是故意的。” 穆劲寒并不出声,只是想着那一瞬,是故意是无意又怎么样呢? 独孤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宁息宫。 想起自己的妹妹让段紫洛吃尽了苦头,他内心里的自信也不再坚定。 但他沉稳的等候,没有丝毫的急迫,扬起自信笑容,“公主,近日可好?” “很好,谢谢独孤公子关心。” 段紫洛客气的语气令独孤珏失落。“既是朋友,就别叫我什么公子,多么生 疏。在大金,别人都称呼我为珏,公主若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叫。” 段紫洛知道独孤珏对自己有意,但她并不想与他亲近。“那当然好,可是我 不习惯,所以请你也不要多见怪才是。” 他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她。“这是我的心意,请公主收下,不然这盒子 里的物品也会因为无人欣赏而难过。” 段紫洛打开一看,竟是一根雕工精细、淡雅脱俗的金钗,那蝴蝶仿佛伏在钗 上,脉脉含情,抖翅欲飞。 “这钗你还是送给意中人比较合适,送给我,倒没意义了。”她婉拒。 独孤珏看看她又看看钗饰,有些怅然,但骨子中的强硬不容他退缩,他霸道 的把盒子塞入她手中,便大步离开宁息宫。 段紫洛追出去。“你要是这样,我便生气了。”她不想收他的礼物,更不喜 欢他的强悍作风。 “公主若是真着恼,我也没办法.反正这东西我不拿回去,你要还我,倒不 如丢了痛快。” “你——”段紫洛脸色发青,手里的东西被握在指问,恨自己的性子总是那 么的软弱,连拒绝独孤珏的话都说不出口。 段紫洛看着独孤珏远去的身影,心里郁闷。她不忍拒绝人,会不会有天会因 此害了自己? “什么?你把那芙蝶钗送出去了?”怎么可以?那是独孤家的传家之物,只 传给长媳的,竟然送掉了。 “要回来!哥,以前你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子动过心,可今日你送了她芙蝶钗, 就代表你甘心做她的奴隶。”霞贵人气红了脸。 “够了!”他告诉她这件事不是让她来数落自己的,只是希望她想想办法; 卓砾公主最听皇上的话,只要霞儿向皇上开口,事情就会有转机。 “你要去宁息宫当侍卫?我不准!去段紫洛手下去当差,你傻不傻?”她气 恼的吐出口气。“不用再说了,我不会跟皇上说的。” “我不会放弃的,而且以后请你尊重公主,如果再听到你喊她的名讳,别怪 我不认你这个妹子。”独孤珏动了肝火。 “为什么?她有什么好,为什么这么多男人都爱她?她有什么好?你、还有 那个和我作对的穆劲寒,总是对她怜爱关怀的,哼!”霞贵人不解,像段紫洛那 样的女子太过娇气,总让她看不顺眼;可是别人就是喜欢她、情不自禁的接近她。 “我不是因为了她的容貌而倾心,而是别的一些东西。就算她不是公主,我 还是会敬重她。”没有道理、没有理由,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独孤珏暗暗思量,太过直接可能会让她反感,还是顺其自然吧! 总有一天公主会爱上自己,并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月牙跳上枝头,开始它对长夜的默默痴守,羞涩幽怨的叶影随着微风拂动, 竞让人原本平静的心湖起了波澜。 她本无情,却渐渐的被恼人的心绪所苦,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更不知道该不 该摆出冰冷的脸来吓跑畅雪。 司徒辰萱苦笑,若告诉她真相,说不准畅雪以后会不想再见她。 畅雪虽是青楼出身,却没有半点浊气。淡淡雅雅的很让人很舒服,她对人生 的感悟很与众不同,她是个知足的人,没有太大的梦想,只希望和亲人及所爱的 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哥、哥!放了我哥吧!求你们。”尖锐的尖叫声响起。 司徒辰萱听见叫声,撞门而入。 畅雪木然的半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脸上爬满泪痕。 司徒辰萱问:“做恶梦了。” 畅雪点头,泪水再也收不住,越涌越凶。“我梦见哥哥了,这么久没梦过他 了,也许,他还活在世上。” 司徒辰萱摸摸她的头发,“最近你太累了,好好睡吧。” 畅雪的樱唇微颤,“我不敢睡,梦里有坏人。”昔日的恶梦又回来了,她不 想面对。 “过几日,我们就到大理了。” “公子……别去,我害怕……好害怕。”她抱住司徒辰轩的腰。 “别怕,我守着你。” 畅雪问道:“公子,你知道辽宁的景洪山吗?那个很大的贼寨。” “略有所闻。”辽宁景洪山的土匪杀人不眨眼,后来被大师兄剿灭,师兄的 名字也因此在北方一带炒得沸沸扬扬。 “十年前,我家遭灭门之灾,那帮景洪山的匪人将全府近百口人都抢上山去, 爹娘不从,以死相抗却死于刀下,可怜我年纪小,只能眼看着却无能无力,幸而 哥哥聪明,带和我趁夜逃下山去,才换来一命。” 司徒辰萱把手蒙住畅雪的双眼。“睡吧,不要想了。”畅雪在把自己的身世 讲给她听,这说明她已决定把自己的心交给她;可她不能要,她们同为女子,怎 能在一起? “不,公子,让我说吧……当时,哥哥仅有的一点钱被抢去,哥哥不知人心 险恶,去追的时候我便被掳了去,拐至南方卖入青楼,直至遇见公子。” “我会照顾你的。”司徒辰萱叹口气,畅雪现在需要自己的安慰,她搂住畅 雪的肩,心里满是愧疚。 司徒辰萱也讲起来自己的事来,说她那几个不长进的兄弟,和她那活宝似的 父母…… 畅雪看着司徒辰轩的脸,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有趣处还拍手称快。两人快乐 的交谈。 畅雪发现,司徒辰轩并非心冷,只是性格一板一眼惯了,她喜欢他讲话的语 气,不刻意,轻松淡然,充满对人生的哲理与感悟;能与他在一起,真的是上天 给她最好的补偿。 畅雪幸福的笑着,像那枝头的月牙一般优雅美好。 他又出现了,仍是一袭白衣,一身狂气。 穆劲寒与他没来由的相似,这个问题困扰段紫洛许久,直至昨晚,她才有了 答案——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你。”好听的男音在耳边拂过,夜已渐深了。 段紫洛难掩激动。“是你!”他面具下的脸,会是什么样子?手悄悄的伸过 去,想一解心中的疑虑。 他轻轻一退,离她几尺远。“又想拆我的面具吗?”她常在夜里去太子的醉 君榭,并不让侍从跟随,他放心不下,所以偷偷照看她的往返。 “你在保护我吧,我知道。”段紫洛淡淡一笑,移动着脚步。 “你休要再过来,我得走了。”她回宫后若看不到自己,定会有所怀疑,所 以还是赶在她之前回去为妙。 “不许走!”段紫洛冲上前拦他,却绊到碎石,脚下一个踉呛。 他不得已掠过来将她抱个满怀,而段紫洛却乘机一把扯下他的面具,月下淡 光,看不分明。 “还好你没看清我的脸,不然……”他装腔作势的把她一推,装作冷酷的样 子,可口气就是硬不起来。 “哼!”他夺过她手中的面具,身形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错过了机会,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但反而笑得更甜。“没想到他身上涂的 药膏和劲寒的一样呢!”那药膏只有大理内宫才有,味道独特,是绝对骗不了人 的。 凝视着手中的诗句,杜贤云不由得轻叹出声。 “师父。”司徒辰萱轻唤。 “辰萱,这首诗寓意并不难懂,为何你师兄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司徒辰萱接过纸笺念道:“覆水难收缘飞尽,困室蟠龙未镇天,酒罢拱手道 情义,树火燃臂莫等闲。” 师父写出那么古怪的诗也就算了,还怨师兄白痴。 “诗中的覆水难收,暗指自己无缘的爱人,第二句指困居皇宫的龙子,”镇 天“与大理的镇天阁无关,是意指还没有管理天下的太子。”酒罢拱手道情义 “乃是一个谢,也就是太子的居所”醉君榭“,酒罢嘛,就是喝醉了嘛,再贴切 不过。 最后一句“树火燃臂莫等闲”,就是应了太子身上的记号,手臂上一枫叶状 火红胎记是也!“ 听着师父无厘头的一堆说辞,司徒辰萱不禁头疼。 明说就好了,还那么顾颜面,不就是找太子,用得着那么费事吗?如果师兄 真的领悟到了,师父才真是丢人丢到家! “辰萱,你在想什么?”杜贤云问道。 “想自己遇人不淑,投错师门。”唉,师父把师兄整得真惨。 杜贤云嘻嘻笑道:“师父有事求你。”他从袖中拿出一纸信笺,“交给他。” 师父眼中有一抹暖意,她只好接过。“直接带他走不就好了。” “我想给他时间考虑。”他深知段君潇是个矛盾的人,如果跑到他面前说要 带他走,他反而会为难。 “一切的事情,希望他能在这几天里想清楚,是去是留,我不会再勉强他。” 杜贤云倒有些庆幸穆劲寒没悟出诗中的道理,要不依他的个性,拖也要把杜 君潇拖回浮云峰的。 “什么?太子不吃东西?”段紫洛听闻太监的话,有些奇怪。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福安跪在地上。“太子陛不好像有心事似的,眉 头皱得好紧。” 段紫洛扶起福安,让他退下。“皇兄,洛儿来了。” 室内一处寂静,内室已上锁。 “洛儿深知皇兄不想待在宫中,不想坐上龙位,但江山要紧,孝心为重!” 说出此话时,她有些心虚起来,因为自己同样的自私,也产生了不该有的儿女情 长,生为皇族,自己怎么如此自私? “风花雪月都是过眼烟云,早该看淡了才是,更别说皇兄是唯一的皇子。” 内室里传来一声叹息。 “事事不能两全,应以大局为重!”段紫洛好说歹说半天,段君潇并不开门。 “这皇族身分是无法背弃的负担啊!” 她想起了穆劲寒,感情哪里是说放手就放手的,段紫洛住了口,觉得自己没 有立场说这些话。 沉静而温柔的声音飘出:“洛儿,你爱过吗?” 段紫洛不语,泪水却已流到腮边,好不容易才回道:“不曾!”心像被撕毁 一样的痛,她奔出醉君榭。 她的自欺欺人并没有骗到自己。 那一晚,段紫洛在湖心亭中独自饮酒,酒入愁肠,滴滴化作相思泪。 “我不能说皇兄,我也是个不肖女。”她喝得多了,竟不由自主的笑逐颜开, 摇摇欲坠的身形向宁息宫走去,她要去见穆劲寒,马上就要见他。 她想趁自己还有私心、有胆量的时候,去追求自己想拥有的东西。 受伤也罢,堕落也罢,她好想见他,好想! 泉水温热,热气蒸得他好舒服,穆劲寒慢慢地脱下长袍,把高束的长发解下 来,披在脑后。 夜里二更,宁息宫特别幽静,后园吹起微风,将他的长发吹起又放下。 他放松下来,不再顾及是否会有人闯人。白衣的中衣、黑色的长裤……一件 件脱下来。 月光下映出他俊美迷人的身影,挺拔的颀长身材在泉中显得朦胧,像来自天 界的谪仙,不染纤尘。 那一晚的阴错阳差,使他心湖荡漾,可是公主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仍是 同样娇憨的微笑和单纯。 或许,她对自己只是一种亲情,一种出于朋友的包容。 水珠顺着穆劲寒细长的脖颈滑下来,从胸前滑过平坦的小腹,接着又重回温 泉的怀抱。水流丝丝留恋,沾湿了他完美的体肤。 “谁?”敏感的听觉让穆劲寒紧张起来。 脚步声轻轻的响动,一抹纤巧的身影映入泉中。 别致的水蓝色宫装穿在她清瘦的身上,柔美飘逸,薄如蝉翼,无形中多了丝 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穆劲寒站在泉中,愣愣的看着她,时间仿佛停住,暖昧的气息在二人中流转。 水声潺潺,伊人在眼前。 段紫洛视线在飘动着,衣裳已半湿。 穆劲寒来不及思索,她已伸出纤臂抱住他光裸的身体。 “你怎么来了?” 她柔软的身子紧紧的贴着他,穆劲寒感觉她的身子在微微抖动。 她的双手收紧,脸颊靠在他的胸膛。“我想见你。” “可我在沐浴。”赤身裸体的站在她面前,他很不自在。 “我心里有好多话,却又无法和别人说,心里好闷。我知道,世界上的人都 不该信,唯一可信的只有自己,可是如今,我仍是耶个傻傻的段紫洛,还是那个 宁可人负我,也不愿负天下人的卓砾公主……”她软在他怀中。 “你喝酒了?”她从不会这个样子的。“你去了哪里?” “我去见了皇兄,他却不见我,以前他从不会如此的,他、他真的要离开我 了。” “放手,让我扶你回去。” 段紫洛大胆的抱住他,散发纯洁的诱惑,樱唇贴近他的耳际。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 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段紫洛的双手缠住穆劲 寒的脖颈,话却吐得清楚明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 阑珊处。” 穆劲寒一震,她……她是真的喝醉还是其他? “莫说你不是!”段紫洛的手拂上他的脸。 他无语,只能望着她那迷离的美眸。 “这样好看、独一无二的笑眼。”她的手指滑动,“如此的黑发。”她看着 散在他肩膀的长发淡淡一笑,“又倔强、又傲慢的性子。”她的唇已印上他的耳 垂。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疑惑。 他以为她真的是笨女孩吗?“别问、别问,这么美的景色,这么暖的泉水, 这一间不被你破了意境。”段紫洛优雅的笑道,脸上有着红晕的醉容,“佳人如 水,你不心动吗?” 穆劲寒用力的挣开她,“你不问,我倒要和你明说。是,我是骗你,我不是 太监,此次入宫另有目的,可我不是那种人,我不喜欢趁人之危,更不喜欢碰一 个喝得迷迷糊糊、满嘴酒气的女人……” 段紫洛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我只是想找个喜欢的人陪陪我而已,你不愿 意,我找别人去。” “你……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来找我的。”她浸水半透明的宫装贴在肌肤上, 令穆劲寒血气上涌,再一次拉远她,她怎么穿成这样? “反正跟谁都一样,男人太监都一样。”她要的是彻底的堕落,她不要再这 么活着,她不想再做别人眼里的乖娃娃,她不要!她不要! 母后从小就告诉她,所有人都喜欢乖孩子,她做到了,她努力学乖,不去想 自己想要的。 “你——” “你是男人不是更好吗?而且你是他,他是你,都是我不讨厌的人,我很高 兴。”吐着灼热的酒气,段紫洛再一次靠向他。 “你……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让我下地狱吧!平日最关心我的便是你了,我的要求你一定会同意。”她 的话他似懂非懂。 “抱我,没有任何负担,更不用负任何责任。”她的指滑过他敏感的喉结。 “你的伪装一切都那么完善,可仍被我看破,原因无它,一个是因为你的眼 神,另一个是你把我看得太简单了。” “我不喜欢你用这种语气说话。”穆劲寒握紧那不安分的手指,再次封住了 她的穴位,穿上衣服,把她瘦小的身子抱在怀中。“你居然没穿鞋?”他用力瞪 她。 “脚要是划破了,我一个月不准你出房!” 看着那醉得粉红的脸儿,穆劲寒还是软化下来。 用修长、好看的手掌包住她的小脚,借掌温帮她暖足。 “你是好人。”段紫洛笑得乖巧。“其实,我只是想试试你而已。”她的话 到了最后,已不知几句真几句假。 他恶狠狠的瞪了她好几眼。“我真应该吓吓你,不然你迟早会把我吃得死死 的。” 注:青玉案。辛弃疾。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