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币劣币 已在生意场上打拼十年的宁昕儿哪样事不知道,之所以提前离开就是知道男 人酒后要荒唐。她洁身自好,但不反对下属陪同客人时行为越轨。 不过她只是默许不会主动安排。她肯定不赞赏这样的行为,甚至反对宛自天 成招待所开设异性服务项目,但她一个人改变不了家族的决定。 被井上戗了那么一句,倒是令她没有想到还有人节操坚刚,她接触的男人通 常得过且过只图快活。然而她冰清玉洁,因此觉得井上在污蔑她跟那些人同流合 污。 她不想责备谁,各人一种生活方式,管人家干什么!她只是恼恨,恼恨一阵 埋怨自己不该带了井上李来。 开上她的红色法拉利轿车,一溜烟冲出招待所。眼前浮现井上通红的眼睛, 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井上,应该向他道个歉。 “可是,”宁昕儿又想,“没人强迫你接受,乐意不乐意看自己,冲我发什 么火,我是给你发火的?” 如此一想愈是生气,觉得这小人物不识抬举,对你说两句客气话还是看在你 是慧如的手下,不然哪能给你接近的机会! 正在气呼呼的时候蓦然看见路边树阴下的井上,无精打采似乎很忧愁,仰靠 树干几乎一动不动。 宁昕儿一踩刹车摁下车窗,井上漫不经心地扫一眼马上紧张起来,紧跨两步 到车窗前急切说: “刚才昏了头,宁总不要生气。” 宁昕儿有点窘,微红了脸含着怒气问: “你很愿意一直讲这件事?” “我原先在政府机关工作,思想比较传统。” “不要骑摩托,带你一段。” 井上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摩托车,宁昕儿说: “我会安排人送到你们信用社。” 井上喜滋滋地道了谢就去副驾驶位置。 车内温度很低,井上挟卷一团热浪进来,马上塞满浓烈的男人气息。宁昕儿 微微一颤,瞟一眼井上: “幸好这车还结实。” 井上舒舒服服躺在靠背上笑嘻嘻地说: “我手长脚长动作幅度又大,到哪儿都拘束,不拘束自己吧就讨人厌。有回 去我们县长家,他家老太太听不得声音。可是地上墙上到处是东西,不当心就一 脚踹翻个花盆或者一抬手碰下个什么玩意儿。我一进屋就磕碰得‘叮叮咚咚’响, 把那里面房间的老太太惊吓得哆哆嗦嗦地问,‘这是牵个猴子回来了还是红卫兵 又来啦?’” 宁昕儿急忙一刹车,咯咯笑趴在方向盘上。笑够了抬头瞟一眼井上: “不许讲笑话,多危险呀!” 向慧如请过假,井上便觉得下午脱岗不算违反纪律,宁昕儿一直送他到竹林 路。 宁昕儿隔了车玻璃瞥一眼那间由屋檐延伸出来的小棚屋,突然把目光停在罗 大爷门口,眉毛一扬似乎大吃一惊。井上请宁昕儿下车喝口茶再走,她笑笑没有 答应。 不过井上已经很快乐了,回到自己棚屋倒头酣睡。 半夜饿醒井上去煮面条,却是一无所有。这才想起早晨只顾帮小九买东西, 忘记购买自己的面条。 他出门寻找夜排档,见小九门缝漏出灯光,夜这么深了怎么还有灯光?井上 去敲门: “没什么事吧?” 小九拉开门,红着脸望着井上,那眼里很着急。 “你是在担心我吗?” 井上问,小九用力点头。井上感动得鼻孔一酸,安慰她: “没有事,只是喝多了,下午一觉就睡到现在。” 小九马上现出快乐神情,指指自己小嘴。井上猜出她的意思,照实说: “没吃晚饭。” 跟进院子井上大声喊: “罗大爷,我来要点饭吃!” 堂屋里咳嗽两声就算回答。 跟到厨房井上在案几旁落座,小九摆出好几样菜,一看就知道早有预备。井 上笑嘻嘻地逗她: “待大哥这么好,大哥一定照顾好你。” 小九动手夹只海蟹,井上说: “这东西太贵,留给你们吃。我中午才吃了宴席,那是山珍海味全有。” 小九鼓着小嘴不高兴,井上接过海蟹,张开钢板样坚硬的牙齿“喀嚓喀嚓” 连壳带肉咬碎囫囵吞下,小九就欢笑了。 井上详细讲中午怎么回事,被灌得翻肠倒肚什么滋味。小九对他每句话都感 兴趣,听得聚精会神。井上很愉快就不停地讲,不时逗得小九笑得前仰后合。 隐约听见堂屋响起“橐橐”声,是罗大爷槌打床沿。小九赶紧跑过去,过一 阵回来,收拾桌上菜碟示意井上去堂屋。 罗大爷斜靠在床头满眼渴望,实在太孤独也想听井上讲话解闷。井上反正睡 够了,盘腿坐在牛皮凉席上天南地北尽管胡吹海侃。 井上表示得空就来陪伴他们,并不仅仅为了安慰老人和小九,他同样需要交 流。外面没人听他讲话,即使有人听也不敢畅所欲言。 小九再给井上添盅酒,他“滋溜”一口吧嗒吧嗒嘴唇: “家里酒好喝。外头哪怕五粮液也喝不出味道,只想怎么灌进肚子不吐出来。 还要看人脸色,动心思讨好卖乖,喝顿酒斗智斗勇,累!” 小九把鱼刺剔干净拈到他面前,井上感慨唏嘘: “谢不谢的话不说了。要说的就是你们从此安安心心、踏踏实实,不沾亲不 带故我也要把你们照顾好。只要你们愿意就三个人搭伙,虽然我才两百块一个月, 那也饿不死我们!” 井上讲得有些悲壮,先把自己感动了,和着泪猛喝一口酒,扭头面对小九: “外头的事都归我,你不要随便出门。” 第二天一早井上来呼唤小九: “买菜买菜。不知道你们习惯,等知道了就不用你陪去。” 小九蹦跳出来尾随井上,井上回转身拖她到跟前: “我是你大哥,不要羞羞答答。” 小九仍然害羞,不过敢于拽住井上衣袖了。 买齐东西,小九扯着井上衣袖还要去河边吹凉风。井上逗她: “不怕把你拐卖了?” 一句话惹得小九眼泪簌簌流淌。猜想触动了她伤心事,井上急忙拉小九在身 边: “这是提醒你别随便出门,我都觉得到处危险何况你。” 小九抹干眼泪进一步拽紧井上衣袖,能够感觉到她在颤抖,仿佛特别害怕井 上抛弃她。井上再次坚定地表示: “不怕,虽然我没依靠但是你可以依靠我。” 接到个传呼井上十分惊奇,这地方谁会给他打传呼?急忙回电话,原来是乐 原纺织集团原料部经理魏晋风。 魏晋风说巴偏花下午离开,中午一定要回请一顿,请井上务必参加。 答应小九回去吃午饭,怕他们等候便回去招呼一声。小九要他喝碗甜羹垫底 免得空腹喝酒伤肠胃,冰凉的甜羹特别好喝。 再到酒桌井上不像上次那么紧张。宁昕儿不出席巴偏花有点不高兴,井上说 : “正好方便我们兄弟吼两拳。” 巴偏花咧嘴一笑,唤餐厅小姐把他椅子撤掉,换成没有靠背的板凳,他习惯 蹲在板凳上。 井上没这个习惯也换板凳蹲上去,巴偏花哈哈大笑拍拍井上肩膀: “兄弟,投缘。那天就看出来,你兄弟酒量不及倒不含糊,呕了还喝直到把 自己放倒。” 井上暗暗吃惊,原来他去卫生间呕吐巴偏花知道只是不挑明而已,这是给井 上留面子,不由得对巴偏花有些感激: “今天,要吐也当面,那天有宁总在场。” 巴偏花一伸手: “怕酒多了有得罪先握个手,从此就是兄弟,万一出言伤了不记仇恨。” 井上伸手接着暗中两人都使了劲,巴偏花大加赞赏: “有把腕力。混了二十多年世面我得个教训,手上没力气的人做事他妈的阴。” 两杯酒后开始划拳,两人一对扯开喉咙吼: “一个男人,两个婆娘…… 十多个男人一起嚎地动山摇,吓得餐厅小姐捂住耳朵不敢进来。 满桌的菜几乎不动只是灌酒,井上有甜羹垫底比空腹饮酒的人占不少便宜。 即使如此他也喝不过巴偏花等人,渐渐支持不住。 幸好巴偏花还要乘飞机,他喝令停止,说留点遗憾下回补上。 就要散席时巴偏花拉住井上: “你兄弟跟我们生意半点不沾边为什么舍命陪酒?” 井上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照实说: “我才从外省调来,没一个朋友,正好有这机会就赶来结交。” 巴偏花哈哈大笑: “背后摸过底,验证你这话没有掺假。兄弟,这样跟你说吧,既然新交你这 个朋友你就开个口,算大哥我出份见面礼。” 井上吃惊,这些狗东西好谨慎呀,跟人交往要背后摸底细,幸好没有撒谎: “在银行做事只会要存款,我的忙你帮不上,再有其他难处一定开口。” 巴偏花“哼”了一声: “笑话!回头我跟宁总打个招呼,货款晚一点付给我,先在你信用社存上几 天。” 井上一愣怔,马上意识到巴偏花这样的人多半相信多个朋友多条路,常常先 予后取,说不定真能帮他一把。赶紧握住巴偏花的手: “大哥,你是在救我!” 魏晋风在旁边帮腔: “巴老板的风格人品,干柴丢在烈火上——不用吹!” 井上不想白领他的人情,打听到他是下午四点钟飞机急忙回家。 在天平县工作时他花五百块钱从盗墓贼手头买下一尊铜铸观音,害怕是文物 一直没敢出售也就不知道究竟值多少钱。现在送给巴偏花倒是个礼物,除此以外 他也拿不出别的礼物。 井上追赶到飞机场说是为他们送行,同时送上铜铸观音保佑他们一路平安。 巴偏花接过铜铸观音看了看,说一声“礼不轻”半点不推让就收下。 巴偏花能不能帮忙井上倒没多想,自此以后总是想再见宁昕儿。渴望再见宁 昕儿并不完全为了拓展业务,宁昕儿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从没见过宁昕儿这样的女子,长得已是娇艳媚丽,还“一枝冷艳当阶立,愁 杀红莲不敢香”,色香逼人。 她看人只是短暂地过一眼,似乎谁也不足以引起她特别注意。 她的冷傲能把人拒于千里之外但不是敌视,你能感觉到她的友善却不敢亲近。 她的动人美貌无与伦比,看一眼就会由衷赞叹却很难用语言描述,过后脑子里甚 至没有关于她的清晰印象,只是一种幻化的影像挥之不去。然而无意中她的形象 又会突然浮现,并且音容笑貌清晰可辨令你不由得激动,当你小心地要将这形象 深藏时倏然又无影无踪。 回想宁昕儿的模样和神情是一种甜蜜,但也将勾起满腹惆怅让人自惭形秽。 即使如此井上仍要去回想她的一颦一笑什么意思,那些行为在表明什么。 不过井上很快清醒意识到他对宁昕儿的注意更像偷偷窥视,一定不敢仰望, 一念及此又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太卑微。 送走巴偏花没几天井上接到个传呼,字幕显示“请来一趟——宁。”井上没 有特别激动,而是在想“她怎么会找我,会有什么事?” 先来猜想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他跟宁昕儿有什么特别瓜 葛,既然没有特别瓜葛也就无所谓不好的结果。 难道有好消息?这也不大可能,那天她就表明态度,除非能够给她创造理由 不然她难以说服董事会同意新开个账户。既然工作上合作暂时不可能还会有什么 事呢? 井上忐忑不安的来到乐原纺织集团九楼,接待小姐认出他,电话联系后微笑 着说: “宁总有请。” 秘书小姐开门,领井上去旁边沙发,沏上一杯新茶。 宁昕儿从里面套间出来,穿一件开衩不高的旗袍,面料既像蓝印花布又像丝 绸,周身光滑柔软。别一枚硕大的红宝石胸花,光芒四射。 坐在井上对面,她不像上次那么严肃而是禁不住先笑: “你用什么手段把巴偏花征服了?” 井上喜不自禁: “他真的跟你打过招呼?” 宁昕儿含笑点点头。井上赶紧问: “这样一来你会为难吗?” “这是应付巴偏花的货款,他要存放在你们信用社跟我一点也没关系。” 井上禁不住感慨: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这话我还真是相信。” 宁昕儿眉头一蹙含着一丝不快: “这不是当面骂人吗,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总不能我来带头破坏自己的规矩 吧!” “你肯定多心了。再说,如果不是你给我创造这个机会也不可能认识巴偏花。” “还算晓得好歹。” 说着又笑起来,赶紧抿口茶控制住。过一阵她抬眼看着井上: “本来请你帮忙倒把你的生意做成了,假如正好做相同的买卖这客户不就被 你抢去啦。” 井上乐滋滋一口喝干面前的茶: “我就是没机会嘛,只要给我机会不会比别人差。” “是不是一登泰山就小天下了?” 井上忽然发窘,嘿嘿地笑。 空调温度很低井上依然感到额头沁出汗水,没带手帕他就张开巴掌一抹,宁 昕儿急忙抽出茶几下雪白的餐巾纸递上。 井上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失大雅,更加窘了,自解自嘲: “大学毕业后我被挑选进‘三梯队’,下派到一个县里锻炼,总是跟当地人 格格不入。他们说我始终像学生,我拿镜子照,怎么看怎么不像学生,倒像学生 他爹,哈哈!” 宁昕儿抿嘴一笑问: “后来呢?” “后来领导给我说学生和干部的区别在哪里。第一,坐凳子的时候把凳子擦 一擦才坐是学生,一屁股就坐上去是干部,鞋子一脱蹲上凳子是老干部;第二, 吃饭的时候把饭碗托在手吃的是学生,饭碗搁在桌上低着头吃的是干部,连菜带 饭一大碗吃得‘呼噜呼噜’响的是老干部……” “好恶心。” “那时越粗俗越朴实越显得成熟可靠,现在是越斯文越华丽越显得儒雅高贵。” “现在是文明复活。” 宁昕儿乐意闲谈井上非常高兴,进一步展开讲。 说他遇见位得道高人,那人讲,无论动物、植物、微生物还是非生命物质都 由同一元素构成,个体差异仅仅是元素的数量差异和排列组合方式不同而已。这 种元素就是老子所讲的“气”,也类似萨特所说的“存在”,它“大而无外小而 无内无中间无左右”,“聚则成型”构成天地万物,“散则成气”复归元素状态。 它“散之可十可百可千万以至无穷,合之则一灵独朗”,所以这人呢自诩万物之 灵其实就是一堆气“聚则成型”。 那么同样是人为什么有尊卑贵贱之分呢?一方面内在组合不同,另一方面选 择道路不同。有人学那飞蛾一见光亮就扑,没捞到多少好处还气短命不长;有人 学那泥塑金身,虽然出生于泥土但是表皮金光闪闪,坐享香客供奉还俨然法相庄 严。 那位得道高人为了进一步点化井上,还为他题过一副对联: 说是什么东西便是什么东西 要说不是东西那就不是东西 横批:人这个东西 …… 秘书小姐提醒宁昕儿有个会议,井上只得起身告辞。 这时宁昕儿才对井上说,由于巴偏花不可能来这里开个账户,应付巴偏花的 货款只能由乐原纺织集团代他存放在承天宫信用社,一旦巴偏花需要才连本带息 汇出。这就必然需要以乐原纺织集团的名义去承天宫信用社开设个账户,为此她 已经向董事会报告过了。 井上一听就明白巴偏花这回可是真帮忙,不仅把自己的钱存放到信用社,还 让宁昕儿找到去信用社开户的理由。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