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卫过失 此时此刻的仰秀要多懊悔有多懊悔,要多恨有多恨。 康同通知她: “晚上井上要请客。” “为什么请客?” “做成笔大业务。” 仰秀禁不住好奇,翻开康同的考核记录,一看井上将获得五十万提成,当着 康同的面仰秀就难受得泣不成声。 她恨自己愚蠢,恨业绩考核办法不公平……恨到后来,又恨向阳开没给她讲 清楚这笔买卖能给银行带来如此丰厚回报,恨井上隐瞒了真相没提醒她可以如此 操作。 她决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她要申诉: “连环公司是我的客户,这谁都知道!” 康同也迷惑不解: “是啊,我也糊涂,明明是你的客户为什么这笔业绩要算井上的?” 仰秀哭天抹泪: “我太忙,看他闲着没事,也是想带教他,叫他帮我办一办手续,就颠三倒 四变成他的业绩。他新来的认识谁呀,向阳开起步就是我帮他的,不信你们调查。” 康同出个主意: “考核办法中有一条规定,遇到这种纠纷由客户选择,客户认准谁业绩就归 谁,我们不裁定。” 仰秀当副主任时康同还是普通职员,那时他对仰秀恭敬有加。现在仰秀落难 了也还是信贷科长,在井上和仰秀之间权衡康同肯定帮助仰秀。 他进一步建议仰秀如此这般,仰秀感激涕零,立即去找向阳开。 井上打电话给向阳开说手续都办妥当,向阳开不敢相信,亲自打电话到信用 社营业柜台证实,回答他确实可以随时使用了,向阳开欣喜若狂。 能够获得一亿商业承兑汇票保证贴现额度,连环公司流动资金就可保无忧。 虽然百分之十五的利率高了一点但是向阳开获得的将是更多,他十分清楚,人家 借钱给你赚一头猪到头来只留四根猪蹄也不要埋怨,如果不借钱给你不是连四根 猪蹄也得不到吗!他曾经借过高达百分之三十的高利贷最终还是有赚,向阳开没 做过亏本买卖,心头那本账一清二楚。 他按照习惯的方式理解,井上只是个信贷员就不可能有决定权,做成这么大 的事必定靠仰秀全力帮助他。 那天仰秀的话说得难听向阳开并不生气,这一套他懂,领导都会演这套把戏, 想帮助你有时会当着旁人的面贬损你。不然她怎么会马上派井上去实地调查呢, 不然怎么会马上有结果呢,不然怎么会如此顺利呢! 紧跟着又想,不能光说几句感谢话就敷衍了。他跟手准备两个红包,一封五 千的打算送给井上,他忙前忙后也辛苦,一封五万的她要亲自交给仰秀。 打电话邀请仰秀出来仍被拒绝,这令他很沮丧,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仰秀相信 他不再是原来那个可怜虫。 一直期盼仰秀能用敬佩的目光看他一眼,尽管他见过的官比仰秀大得多,尽 管他见过的女人比仰秀年轻得多,但在他心中仰秀已经幻化成一尊雕像。 正在他垂头丧气时突然接到仰秀电话,叫他立即去一家叫膏粱的饭店。 从没听说过这家饭店,仰秀说从春秋大道往右拐沿一条巷子进去。 直到天黑才摸索到膏粱饭店,恁把向阳开急出一身大汗。进门问仰秀的预订, 小姐把他领上楼。他习惯性付给小姐五十元小费,小姐又惊又喜,从没遇到这么 大方的主顾。 一间包厢本来就不大当中还用屏风隔开,倒是正好方便两人用餐靠得更近些。 仰秀精心打扮过,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不过还是那么矜持,她瞥一眼向阳开 : “当真要我请你?快点菜。” 向阳开嘿嘿笑着吩咐小姐尽管安排。他小心靠在仰秀身边,仰秀拿出钢笔和 一张白纸急切地说: “先做正经事。我们那边还要补充点手续,我说你写。” 向阳开做人做事信守一个原则,那就是决不落下字据。包括生意上的合同都 以印章代替签名,在印章不能代替时他宁肯按手印或者画押。他不是文盲但一定 把自己变成文盲,决不将生意往来信息尤其送礼行贿记录下来,甚至电话号码都 凭脑袋记忆。 关于他的这种品行首先从反贪局传出,说只要跟向阳开有牵连的案件,一到 他这里就没法查下去。这小子又蠢又傻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套,然而又拿不出任 何证据,横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弄得反贪局拿他也没办法,倒是保护 了不少人。 这些话很快在生意圈中传开,邪了,向阳开立即成为宝贝人物。 所以仰秀要他提笔写字他就紧张起来,十分坦白地说: “生意圈的人都知道,向阳开一向不动笔,我就靠这个混世面。” 仰秀本想趁他喘息未定就诓他稀里糊涂落下字据,承认连环公司跟承天宫信 用社的合作完全是因为他要报答仰秀曾经给予的帮助,因此连环公司只会跟仰秀 往来,否则将终止合作。 见向阳开不肯动笔仰秀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向阳开肯定不敢终 止合作,仰秀以为他就是因此才不敢写下这样的话。忽然感到好无助,心头一酸 眼泪簌簌流淌。 见仰秀流泪向阳开十分着急: “你就给我明白讲吧,究竟为什么?” 仰秀啜泣着说: “那个叫井上李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做成一亿贴现虽说是帮你的忙,在 我们也算成绩。你说这成绩该算给我还是该算给井上李?” 向阳开哈哈大笑: “这还用说吗,要是你们领导连这个都分辨不清我去帮你说明。” 仰秀横他一眼: “光凭你口说有什么用,我们做事讲程序,必须你出具书面证明。” 向阳开仍不肯落下字据,同时也在想绝不是仰秀说的这么简单。科长跟下属 争功劳怎么要外人证明?除非这个事大得不得了。会是多大的事呢?踩不到底的 事一定干不得! 仰秀见他狐疑满面,猜想他是一定不写了,禁不住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旁边 的向阳开,红着眼睛骂: “你个没用的废物,原来看不起你现在更加看不起你,养条狗还帮我咬人, 你能帮我做什么!” 骂过了起身就走。 走两步又回头,去拿挂钩上的大衣。瞟见向阳开六神无主,仰秀讹诈他: “你这一个亿,我要他做不成!” 说着又哭,一把推开当中屏风,那边竟然是张单人床,仰秀仆在床上抽抽噎 噎像是被泪水噎住了。 向阳开战战兢兢靠过去,伸手拈住仰秀大衣角: “不然就你写几个字,我回去叫人打出来盖上公司公章,也算个证明不是? 要是你们领导还不相信,就来问我,嘴巴上的话总是好说些。” 仰秀想只好如此,她直起身子嗔怪: “写几个字要你的命啊?” 向阳开惶恐不安地再次解释: “不会写字,这是我吃饭的本钱。要是传出去向阳开也写字了,生意上的朋 友就要害怕我,那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仰秀看他说得诚恳,破涕为笑。 笑过了她一指床沿,向阳开坐上去。仰秀低声说: “抱抱我,我害怕。” 向阳开怔了怔,猛然一把搬倒仰秀…… 仰秀奋力推开他尖叫: “干什么?” 向阳开悚然站起来,十分尴尬: “我以为……” 仰秀理理头发,一改刚才的凶蛮,柔声说: “这样不好。” 说着拉向阳开坐下,靠在他肩头说: “我害怕,靠上你心头踏实点,你可别乱想。” 向阳开侧身将仰秀搂抱在怀里,这样的感觉也不错。仰秀柔柔软软贴在他身 上,一手轻轻揪他耳朵,喷着湿热馨香说: “多好啊,一点不害怕了。” 仰秀一再说害怕,向阳开禁不住问: “你究竟怕什么呢?” 仰秀叹息: “都要整我。已经把我从主任整到科长了他们还要整,就是要赶我走。小东 西也跳出来跟我斗,呸!” 向阳开劝慰她: “原先觉得银行好了不起,现在看银行这碗饭也不好吃。我们做买卖的下贱 点,可是我们在给自己挣钱呐!不如你来跟我一起做买卖,起码混个自由自在。 你们这样人整人,一不当心就整个人进班房,我看得多了,没什么意思。” 仰秀直起身盯着他: “你是在给自己挣钱,我去算什么?挣多少不都是你的。东山老虎吃人那西 山老虎就不吃人啦?你越说越得意,我仰秀怎么着也不问你讨口要饭!” 向阳开“啪啪”拍打自己的脸: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仰秀跳起来,去外面“刷刷刷”写下几行字,一把塞在向阳开手心: “一个字都不能改,明天一早我在办公室等着!” 向阳开郑重地点点头。 出了膏粱饭店,漆黑巷子里停放一辆子弹头面包车。仰秀进了后排,马上一 脸严肃。 向阳开猛然想起什么,摸出沉甸甸大信封递过去,仰秀一看足足五万,她笑 笑坚决不收。 她也听人说过向阳开做事不祸害人,然而她不相信这样的话。不害人就为人 所害,婴儿不吸干母亲乳汁还哭哩,怎么会有不害人的人! 仰秀相信,仅仅靠成长人是长不大的,一个人的强大在于把周围的强大消灭。 因此在仰秀看来天底下的人都在设法谋害别人,以便突出自己的强大。而谋 害的手段,多半就是先予后夺。所以她做人做事一定不会授人以柄,尽管她很需 要钱,但她不会接受这种可能导致她锒铛入狱或者受制于人的钱。 见向阳开很失望,仰秀说: “刚才对你说的事对我很重要,不然我不会为难你。你这钱对我来说并不重 要,你就不要为难我。” 向阳开勉强笑笑: “还是不相信我。” 仰秀探过头贴近他的脸说: “不要得寸进尺,还要考验你。” 向阳开哈哈大笑,笑得摇头晃脑。 在办公室见到的肖慧如随时都是一张含威不露的笑脸。今天她却流泪了,而 且当着井上的面,井上同样眼圈通红。慧如流泪是觉得对不起井上,井上伤心是 觉得慧如太软弱。 慧如含着泪水走出恪恭院后门,穿过一堵分隔承天宫和通达堂的龙脊云墙, 快步跑过花园,进入青、红、皂、白四田房中的白田房。 这是个精致的白墙筒瓦四合院,正房客厅,东厢寝室,西厢书房。 通达堂当家做主的熵翠晴六十出头,头发雪白脸上皱纹很深,显然饱经沧桑。 不过气色还好,正在书房看书。 见慧如气呼呼地撞进来,熵翠晴马上猜出遇到烦心事: “该不是信用社遭到挤提挤兑了吧?” 慧如愤恨不已,十分激动: “我早就说过,那个仰秀迟早是个麻烦,你们偏偏还要留她!” 翠晴温和地说: “有她在就有摩擦,摩擦消耗能量也防止粘连呀!你一个人哪里能面面俱到, 有个这样的人在里面制造摩擦,搅得大家不舒服,可以防止他们结成一团对付你。” 慧如叹息着,把那连环公司的事详细讲了。 翠晴一听倒是很高兴,她笑眯眯说: “看起来被仰秀钻了空子,但是积极意义大于消极影响。第一,即使制度有 缺陷也要执行制度,这一条坚持下来必定提高你的威信。先有枉法的官吏才有犯 法的狂徒,领导的权威就在于敢不敢不折不扣地照章办事;第二,发现制度缺陷 是好事,正好促使大家共同思考如何进一步完善。不然都不关心,以为制度建设 完全是领导考虑的事;第三,依靠钻空子仰秀得到了奖金但是失去了人格,从此 随便怎么处置她都不会有多少人为她鸣冤叫屈。她实际上是吞下一根永远吐不出 来的鱼钩,鱼线就在你手头;第四,你一再讲那个叫井上李的年轻人有能力有干 劲,通过这件事正好考验他的胸怀气度。对于一般人来说五十万损失接近丢了半 条命,看他井上李怎么面对。我们非常缺帮手,尤其缺少那种受得胯下之辱、忍 得刮骨之痛又能统领一方的帅才。” 听婆婆这么一说慧如的愤恨得以消除不少。她建议翠晴亲自跟井上谈谈心, 估量一下这个人的才德品行。翠晴说: “光靠谈心不能充分了解一个人,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在游戏当中。” 她吩咐慧如: “得空就请井上李来家里,一起吃顿饭说点闲话。不要一本正经,就是要在 有意无意中接触,才好在他不可能掩饰的情况下深入了解。” 井上含悲带怒离开慧如办公室,没有心思工作就回家去。 一个人躺在床上,隐隐感到揪心的痛,非常难受。他尽量不想仰秀何等无耻, 而是一心想是不是大家在合伙欺负他。 明明是他做出的业绩怎么变成仰秀的了?就算连环公司原先是仰秀的客户, 她不是主动让出来了吗?就算康同说得对,客户划转不能单凭口头说而要办理交 接手续;就算向阳开说得对,他只认仰秀,跟井上一点没有交情;就算慧如说得 对,只能对照制度,即使制度存在漏洞,在没有修改制度前也只能按照存在漏洞 的制度执行,不能因此抛弃制度……可是业绩确实是他创造的呀,至少应该分出 一点奖金给他。 仰秀坚决不肯分让一点,说是答应分让就显得她心虚,慧如对此就无可奈何 了吗? 脑子里浮现出一幅幻象,信用社群情激昂,纷纷谴责仰秀无耻之尤……不过 井上十分清楚,这样的幻象根本不可能出现,相当多的人缄口不语,没有人愿意 出来仗义执言。 井上感到好无助,越想越觉得他们合伙欺负他,不然怎么会发生这样张冠李 戴的事。 可是一想到慧如难过得掉眼泪,又觉得至少慧如不会欺负他。只要慧如不欺 负他,表明还有公道。一想到公道,忽然意识到慧如这样处理正是维护公道。领 导决定一切并不是公道,面对制度连领导也爱莫能助才是真正的公道…… 这么想着,又觉得是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井上心头空空荡荡,绝望而悲 凉。鼻子一酸,禁不住泪水喷涌而出。 第二天井上尽量不想连环公司的事,多想于事无补反而容易让人气馁。他努 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继续推动乐原纺织集团的商业承兑汇票。 在此以前虽然宁昕儿全力以赴支持他,但是宁昕儿要维护集团公司的操作制 度,她不能越俎代庖干预到具体的操作环节中。负责具体操作的宁元祺总是希望 逐步推动,这就导致进展缓慢。 井上再次来到宁元祺办公室。宁元祺正在审阅集团公司年终结算报表,脸上 浮现着丰收的喜悦。井上见她今天心情特别好,再次恳求宁元祺帮助他加速推动 商业承兑汇票。 宁元祺没有明确表态,她一向不对任何事轻易表态。见井上显得迫不及待, 她犹豫片刻,然后站起来叫井上跟她走。 坐上一辆黑色劳斯莱斯轿车,半个多小时才到郊区。经过一座吊桥,到了乐 水河中央一座孤岛上。 芦苇已经枯萎,孤岛十分荒凉。正因为如此孤岛上那家工厂特别醒目,白色 围墙,厂门口宽阔平坦,进出车辆不断,到处可见乐原纺纱厂字样。 在车上宁元祺已经对井上大概介绍,纺纱厂财务科长叫单骑。 进入单骑办公室井上大吃一惊,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就当上财务科长?井上没 敢问,恭恭敬敬叫声单科长。 宁元祺讲明来意: “就是那商业承兑汇票。今天把井上带来大家熟悉,你看还有哪些不明白?” 单骑相当俊美,仿佛眉毛都修饰过。一见宁元祺他表情夸张,尽力保持一定 距离却又眉来眼去。 平时的宁元祺慈眉善目,在井上心目中就是母亲样人物。却在无意中瞥见她 看单骑时目光接近淫荡,井上一身起鸡皮疙瘩,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甚至还 不仅仅是别扭,简直就是恶心。 幸而宁元祺迅速掩盖,推说还有别的事先一步离开。 单骑一屁股坐下,仰面八叉双手搭在三人沙发靠背,不胜厌烦: “这是没事找事。为什么要做商业承兑汇票?对我们没好处麻烦倒不少。” 井上陪上一脸笑: “宁总和宁处长都同意了,单科长还有什么想法?” 单骑扭头望着窗外不言不语,突然一回头骂骂咧咧: “奶奶的,算你狠!” 井上没听清他又小声嘀咕了些什么。好在他不敢抗拒执行,气呼呼地配合井 上办理手续。 已过十一点,单骑不留井上吃午饭,也不派车送他回去。不过井上依然很高 兴,毕竟做成了一笔业务,尽管只有三百万,总算可以启动了。 步行过了吊桥,井上站在路边等待出租车。乐水河即使冬天也波涛滚滚,河 风带着刺骨的寒风把井上吹得藏头缩尾,紧裹在风衣里。 等一阵不见出租车,井上继续往前,准备搭乘公共汽车。经过一家杂货店门 口时,看见个公用电话,井上停下来,心头翻涌起一缕遭遗弃的凄凉。 想了想他还是打个电话,用开玩笑的口气对宁昕儿说: “去你们纺纱厂了,不大受欢迎,被扔在河边上。” 宁昕儿叫井上等着,说她正在下班的路上,马上绕过来带他一段。 果然很快出现红色法拉利的影子。井上心头一热眼睛就红了,赶紧强咽回泪 水,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如此脆弱。 车内非常温暖,井上立即感到一种依靠。 以前不敢问宁昕儿家事,他看出来宁昕儿不愿意谈论这些。现在井上憋不住 好奇: “帮助我们做商业承兑汇票,是不是反对的人很多?” 宁昕儿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说: “需要做的事太多。你这事也能给我们带来点好处,都看不上眼,就不想添 这个麻烦。还有人要贪小便宜……不说了,说出来都难为情。反正你照规矩做, 对我们公司的人不要迁就,太迁就反而让我为难。” 井上侧过身满含感激看着她,宁昕儿说: “请你吃饭吧。还是那个膏粱饭店,我倒喜欢那地方。” 依然是那间小包厢。落座后井上禁不住好奇,起身拉当中屏风,一边嘀咕: “房间本来就不大,为什么还要隔开?” 一看屏风那边是张单人床,猛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宁昕儿大红了脸。大约 想证明什么,宁昕儿霍然起身: “什么乱七八糟的黑店,还当是清静地方!” “将就点吧。” 她想了想坐下,悄悄瞟一眼井上: “你点菜,不要喝酒,早点结束。” “哎哟,酒都不肯给一点,还算请客呀!” 宁昕儿抿嘴一笑,吩咐小姐: “上白酒,看他能喝多少。” 小姐退出后两人一时没话说。沉默一阵井上小心翼翼的打听: “单骑不过二十吧,他能当财务科长?” 宁昕儿瞪他一眼: “慧如跟你说什么了?” 井上很奇怪: “这跟肖主任什么关系?” 宁昕儿“哧”一声笑,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杯弓蛇影。然而从此就心情不好, 好像十分羞窘,又十分无奈。 大口喝了两杯酒,宁昕儿不许他再喝。井上壮着胆子问: “下来是散,还是找地方玩去?” 宁昕儿不回答,别过脸心事重重。突然问: “你听说过我们桑梓堂吗?” “听说很大,里面像皇宫……” “我是问,有没有听说点我们桑梓堂的事?” 见井上摇头,她说: “树大有枯枝,不是人人都一样。过十五岁,妈妈死了,我才重新回桑梓堂, 原先跟你们一样,穷家穷日子倒自在。” “你不喜欢桑梓堂?” 宁昕儿轻轻“吁”口气: “什么叫喜欢不喜欢,男仆女侍成群,要什么有什么,有不喜欢的吗?可是 你不知道,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应,桑梓堂有另外一套规矩。怪就怪在真被赶出来, 没一个不想回去。我妈妈那时好傲气,非要出走,后来哭着要回去也回不去了。 知道你隔壁那老头是谁吗?” “你是问我干爹罗大爷?” “他也什么都没跟你说?” “他说不出话。” 宁昕儿再次沉默,过一阵缓缓起身说: “不说了,好吗?” 井上迷迷糊糊点头,他非常想弄明白,可是又不敢打听。 井上明白无误感觉到,单骑不愿意推动商业承兑汇票。他不公开对抗上面的 指令,但他可以玩弄伎俩。一方面签发少量商业承兑汇票敷衍搪塞,每月可以签 发六千万他只签发三百万;另一方面他对井上提出非常苛刻的服务要求,经常莫 名其妙召唤井上去,却又不谈什么要紧事,纯粹是折磨人迫使井上知难而退。 井上以为单骑的态度消极是嫌让利零点五太少,打算把让利提高到一个点。 宁昕儿不同意,说她已经解释过让利零点五是合理价位,还没全面启动又提高到 一显得前期价格确定太随意,反而让人怀疑里头有鬼。 井上怀疑宁元祺也在敷衍,害怕触及他们家族的事便没有讲单骑设卡刁难。 然而如果不能突破单骑的梗阻,事情就要流产或者被迫收场。 井上再去找魏晋风打听,推动商业承兑汇票会不会对他们产生不利影响? 魏晋风相当聪明,已经觉察到宁昕儿和井上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不想跟井 上交恶,甚至有心巴结。 他看井上不是口风不紧的人,就直言不讳道破天机: “乐原纺纱厂处于强势地位,可以肆无忌惮地拖欠配套企业货款。那些配套 企业敢怒不敢言只好贿赂单骑,不断送点礼去就好讨点货款回来。如果都用商业 承兑汇票结算,承兑到期无条件付款,那就不必给单骑送礼了。” 井上恍然大悟,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宁总容忍这样的现象?” 魏晋风诧异地看着井上: “宁总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井上不想让魏晋风看出来他跟宁昕儿实际上隔得很远,编造说: “有的话宁总不好挑明,叫我不明白的地方问你。” 魏晋风叹息: “宁总一贯的风格,看不惯也要去维护。你不要多问,知道了没好处。” 井上只好回头问慧如,究竟怎么回事。 慧如不正面回答,只是说: “桑梓堂的事你闻所未闻。不要打听,以后再说。” 慧如叫井上去通达堂吃晚饭。井上喜出望外,能够进入通达堂幸何如之,马 上把商业承兑汇票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回家换身干净衣服,再来信用社,尾随慧如从恪恭院后门进去。 里面好大,井上有些眩晕。 一家人都在花园,老太太笑吟吟地拉过井上的手嘘寒问暖。井上感动得热泪 盈眶,有一种回到母亲身边的感觉。 就在花园草坪摆开餐桌,寒风呼啸但不寒冷,周围摆满火炉,当中又是火锅。 几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忙前忙后,然后服务员就跟通达堂的仆役挤在一桌。 天黑后地灯大开,地设音响传出舞曲,老太太等人起来在草坪跳舞。先英一 脸娇羞,就剩她和井上还在餐桌。 井上很拘谨,这会儿看没有旁人,稍微靠近先英。先英问: “真是不会跳?” 井上不回答,而是说: “不如你也试试,就当散步。” 先英笑嘻嘻站起来,井上把她小心搀着。那些跳舞的人都来鼓励,老太太打 趣: “看我们先英好快乐呀!” 先英害羞,反而更贴近井上,井上强壮的胳臂成了先英的扶栏。 累了又回餐桌,说一通笑话,然后去暖阁,有的搓麻将有的旁边围观,直到 深夜才散。 出来井上好感慨,第一次体会到豪富人家的生活何其奢华。不由得想那桑梓 堂也是如此吗?难怪宁昕儿说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确实令人向往,不仅仅 奢华,还让人活得像个人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