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晨,叶尖垂吊著串串晶莹剔透的水晶珠链,风一吹大珠小珠落绿毯;远方 山岚水气氤氲,茂林鸟啭蝉呜,清溪潺浮动碧波,河阶飞瀑击浪一化,远望一片 青山绿,水中白色旗海飘扬,十分壮观。 一条石板砌成的古老栈道沿著河道修筑,夹道植了蓊郁的参天古木,褥气弥 漫山中,而布满青苔的岩壁山路上清晨的雨露末乾,一片湿滑,若不谨慎行走很 容易摔个四脚朝天。 这时,栈道上传来喀嗟!喀嗟!喀嗟……的马蹄声,四匹高大骏马悠然行步。 “爷,过了这山头就进入杭州城。”王忠指著不远的山头,再望向面孔严峻 冷毅的主子,不自主的打了个机伶。 从京城出发至今,主子始终板著脸,面无表情。 “嗯。”骑著通体雪白神驹的朱昊赤抿紧唇虚应了声。 朱昊赤人称吴王,虚长皇上一岁,他父亲是己驾崩先皇之姊夫,受封为靖王 爷他与皇上自幼一块玩耍长大,感情远比手足还亲。 长相粗犷的他浓眉宽额,刚毅的线条活像是雕凿而出似的,一点也不柔和, 棱角分明的立体轮廓无形中透著一股摄人威严。 一袭昂贵的宝蓝丝纱罩白袍勾勒出他壮硕昂藏的体魄。白袍的窄袖及襟口处 还以金线绣了麒麟云纹,充分彰显其身分地位之尊贵不凡,只不过他的表情却活 像被人倒了债。 “嘿,朱兄,干麽板著张脸?难得皇上派你到江南微服出巡视察的叫了声, 结果只是雁鸟振翅。 “真没用。”朱昊赤没好气的啐了声。 上官弘毅嘴角轻漾微笑,“那麽就以兄弟相称好了,朱兄。”拱手一揖。脾 气火爆的朱昊赤其实刀子口豆腐心,白幼两人一同长大亲如手足,上官弘毅还不 明《口他的脾性。 “别在我面前打官腔,听了浑身不舒服。”话声末完,他烦躁的扯了下束贴 著脖子的领口。“该死的,这里怎麽那麽热?” 听著刺耳的蝉声,燠热问湿的天气让他心烦气躁,光想到热,他就头昏脑胀, 这个时候他应该待在避暑山庄睡觉的。 上官弘毅漫不经心的笑,甩开扇面轻摇风替他捩凉,“哎呀,火气别那麽大, 心静自然凉。” “你讲什麽屁话,心静自然凉?若真能如此,人人都成佛升天啦。” 上官弘毅不觉莞尔,“朱兄,那要不要喝点桂花茶?”轻唤一声身旁的随侍, “小安子。” 他身旁的马匹上,一名黑色劲装随护立刻下马,取了悬吊在马鞍边的竹篮, 打开竹篮,里边铺著缝了银线的厚棉布,内衬中央嵌著一只花雕茶壶及五只茶杯, 从开篮盖到他单手执壶温杯,前後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须臾,热呼呼、散发桂花馥香的两杯茶已呈上。 瞪著清澈的热茶冒出氤氲热气直上他鼻端,朱昊赤额头沁出一颗颗热汗,挥 动大掌低吼,“你想找死是不是,明明知道我快热得抓狂还拿热茶?拿开、拿开, 少来烦我。” 掌风凌厉扫来,小安子身手矫健的及时弯腰,化险为夷。长期处在朱昊赤暴 怒的拳头威胁下,必须有一身问躲的好功夫。 看著躁郁不耐热的他,上官弘毅摇头浅笑,弯腰抄过小安子手中的茶,浅啜 一口:“好茶,不愧是江南第一御品大红袍。” “你闭嘴。”朱昊赤气呼呼。天知道他干麽来江南活受罪,躺在千年寒玉石 床上多舒服。 “你的脾气该改一改。” 朱昊赤有张深镌如刀刻的冷毅脸庞,平常不笑的时候就让人退避三舍,朝堂 上的官员没人敢直视他,更别提攀谈。而深悉他的友人却知道他虽贵为小王爷, 私底下却是豪迈不拘小节,待人和善爽朗,待女人更是宠溺体贴上京城里八大胡 同的红伶都是他的红粉知己。 可唯一的缺点,就是一到夏天,他就像头暴躁的醒狮,见谁不爽就挥拳相向, 遇上意见不合就开打。 为了避免朝中臣子全被他得罪,也为了避免朝中老臣的老骨头被他打散,在 铸下大祸之前,和上官弘毅密商後,皇上防患未然的丢下诏书,要他南下视察民 情。 “要改也是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贼,明明庞国舅那群老奸臣贪得无餍、目无王 法,为什麽不能治他们罪,你这刑部大人未免也太孬了。” 对於他的直言侮辱、出口成脏,上官弘毅早已习以为常,“在没有证据之前, 谁也不能说谁有罪。” 朱昊赤低哮,“证据、证据,等证据搜集到,朝中的好人早给庞老贼那帮人 马给弄死一半。” 他也知道判罪讲求证据,可是看到那麽多冤狱他却束手无策,实在让他一肚 子火,很想直接冲到国舅府开扁,而皇上就是怕他这莽撞的性格爆发开来会酿成 大错,赶紧下诏要他滚出京城。 “该死的!”愤恨的挥出一拳,他击中路边一株三人合抱的高大古木,大树 拦腰应声截断两半。 “爷。” “吵死了!”余怒未消的他反手又是一拳,王忠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的 看著拳头朝他正面飞来,就在他张大眼珠子准备承受那剧痛时,横来一把纸扇, 那—记快如闪电的拳头就停在他鼻端一寸处,吓出他一身冷汗。 上官弘毅扬扇拦住他的爆拳,手指置於唇前比出噤声,“赤老哥,你静一下, 好像有女人的哭泣声。” “搞什麽,这荒山野岭哪来的鬼女人?”朱昊赤收回拳头。心下委实佩服上 官弘毅那一身深藏不露的功夫,真想找一天和他较量“番。 蓦地,呜呜…… “爷,是真的,我也听到了。”王忠讶异的举目四顾,但除了荫郁茂盛的密 林什麽也看不到,顿时心里有些发毛。 在这偏僻的山区前不著店、後不著村的,他们一路走来没遇过半个人影,除 了风声、鸟叫声、流水声,就是阴森森,根据乡土野史的鬼故事所描述的场景, 魑魅魍魉最容易出现在这种地方,这时突然冒出哭声,怎不叫人起鸡皮疙瘩。 朱昊赤勒住马,懒洋洋的道:“王忠,去瞧瞧。”他也听到了,只是酷热令 他懒的思考,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才想推托,但一触及朱昊赤那不容推辞的脸色,王忠只得听命 行事,“是,爷。”提心吊胆的循声寻去。 “小安子,我们也跟去看看。” 见好友也插一脚,朱昊赤不甘愿的移动胯下马儿跟上。 拨开浓密的杂草藤蔓,哭声断断续续的伴随流水潺潺,穿过林荫森森的树丛, 映入眼帘的是潺溪水静若幽潭,还有,一名白衣女子蹲在溪岸不停颤抖著双肩, 呜咽声不停歇…… 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 一阵阴风袭来,王忠全身鸡皮疙瘩竖起,僵在原地。 “笨蛋,还呆站在那干麽?那女人有影子,不是鬼。” 吓得全身僵硬的王忠後脑勺挨了朱昊赤一记,拉回心神,他抬头看了神态自 若的主子,视线才又调回蹲在潭边的白衣女子。 树荫下,阳光穿透扶疏的枝析,随风摇曳著波浪的金光,投射在她周身,她 的影子映在草地上,清晰可见,王忠心底松日气,还好是人,背脊窜升的寒意慢 慢退去。 “小安子,上前去问问看,说不定对方有什麽困难。”上官弘毅低唤,用眼 神示意他提高警觉。 小安子点头,下马来到白衣女子身後,提高戒备,毕竟主子身分非比寻常, “姑娘,你还好吧?” 呜咽声不断的白衣女子慢慢转头,未施脂粉的脸蛋流露著困惑,被泪水洗涤 过後的姣好面容好似水中芙蓉初绽蓓蕾,粉嫩中带著淡红,水嫩透明得彷佛轻轻 一触就会渗出水来,月眉弯衔远黛,朱唇红艳似草莓鲜嫩欲滴,而那双及血满秋 波的水汪汪大眼睛正眨呀眨,好个水嫩娇娃。 看得朱昊赤屏住气息,生怕一喘气她就消失不见,惊艳的光芒自幽邃黑瞳底 一闪而逝。 金银芝停下哭泣,打量突然冒出来的伟岸男子,一个粗犷、一个儒雅,从衣 著打扮就可以看出他们身价非凡,她彷佛看到了钱光! 望著她一脸困惑,上官弘毅也步下马,拱手一揖,“在下上官弘毅,这位是 我的朋友朱昊赤。” “猪好吃?”清柔的嗓音吐出愕然。 “哈哈……”王忠率先进出笑,但触及主子冷冰冰夹带两道利刃的黑眸,笑 声僵在他脸上,这才意识到对方的无礼,他急忙下马喝斥,“大胆,爷的名讳岂 是你这平民村妇可以直呼的?” “名字那麽难听,让我叫我都嫌绕舌。” “你……”朱昊赤气得全身颤抖。 “噗嘟!”一旁上官弘毅以扇掩住嘴边笑意,小安子没有表情的脸部肌肉也 抽动了下。 难忍名字被佳人轻蔑,朱昊赤原本就积压著的肝火上升,跳下马来到她面前 咆哮,一字一句的进出牙缝。 “是朱昊赤,不是猪好吃。你这女人给我挖乾净你的耳屎听好,朱是四灵朱 雀的朱,昊是日天合一字为昊,赤是赤色的赤,看清楚这三个字。”未了还以树 枝在地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名字。 “朱昊赤喔。”猪好吃比较好念!金银芝嘴里咕哝著。 “看清楚没?你这目不识丁的蠢女人。”朱昊赤不可一世的抬高下巴,睥睨 著看著地上字迹的她。 近看才知她还真娇小,脸蛋不过巴掌大,乌黑柔顺的及腰长发如瀑泻下,仅 以两条蓝色丝带左右各系个丫环髻。从她简朴的打扮观来,她应该是某大户人家 的丫环居然在这山里走失了。 金银芝被吼的一楞一楞的。打小到大连她爹都不曾对她说重话,更别提是骂 人了,而这狂妄傲慢的男人居然三句不离骂……她决定,她要讨厌他。“念一转, 俏鼻抽噎了下,蓄满眼眶的一旦大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滚落面颊。 “钦,朱兄,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上官弘毅趋前关怀,“小姑娘,你有 什麽困难不妨说说看。” “成天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最讨厌,叫人看了反胃。”打死他也不承认见到 她第一眼,他的心弦就被她勾动了。 金银芝噙著泪瞪他,“你是哪个蛮荒深山来的野人,凶什麽凶,嗓门大就了 不起?我爹都不敢对我大声说话。” “我要是你爹,早被你活活气死。” “还好你不是我爹,有你这样的爹,我才是三生不幸。”金银芝抹去眼泪, 瞪著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无礼大汉。 穿著锦袍华服,身上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威仪,一看就知非富即贵的,魁硕身 形在江南的男子中非常罕见,浓眉虎眼,粗厉线条刻划出的脸庞棱角分明,连粗 厚的手掌也是她的两倍大,更别提嗓门了,她耳朵差点被吼破。 “你、你知道你所说的话可是会祸及九族?”这女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她要 是知道他贵为皇亲国戚还敢如此大放厥词? “好啦,朱兄何必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上官弘毅赶紧插入两人中间,免 得脾气暴躁的哥们一冲动泄漏身分就糟了。“小姑娘,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溪畔哭 泣? 是不是跟亲人走散了?“ “不是。”金银芝摇摇头,掩袖抽噎著,伸出纤细葱指指著眼前深不见底的 水潭。“我的钱掉了。” “这有什麽好哭的,钱掉了再赚就有了。”朱昊赤口气不善。 “什麽钱再赚就有了,你以为赚钱就跟你说话像放屁一样简单吗?”金银芝 哭著驳斥。她慢慢站起,才发现必须仰头才能注视他。 “你、你……”朱昊赤气得浑身打颤。 金银芝呜咽著睨视他,“瞧你这副模样一定是不知人间疾苦,养尊处优的统 跨子弟,你怎知穷人家的辛苦?” “你这女人说够了没?”他干麽自找罪受听她骂。连他爹娘也不曾这样指著 他鼻子念,这小妮子式大的胆子。 “哇……你是坏人!”长这麽大,她爹都舍不得念她一句。 “闭嘴。”额头青筋抽动。 “哇。”哭得天雷地动,山崩地裂。 上官弘毅第一次体会到孟姜女哭倒长城不是神话,连忙捂住双耳。 她肝肠寸断的哭声一点一滴的侵蚀著朱昊赤的心,无法解释的刺痛由胸口泛 开。 他咬了咬牙,咆哮道:“好啦、好啦,我帮你捡可以了吧?” 一旁的上官弘毅看得津津有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天之骄子朱昊赤吃瘪。连 旁观的伺从都看傻了眼。 “你行吗?”金银芝抽噎,目光充满质疑。 “你这什麽眼神?”好歹他也是个王爷。 “要是你淹死变水鬼可别怪我。” “你!”当场熄了烟的怒焰再度熊熊燃起,他浑身颤抖的指著她。 王忠赶紧上前制止,“爷,万万不可,要是有什麽万一……”谁知道这潭有 多深,出了事可不得了。 “看吧,连你的属下都怕你发生不幸,你还是别找死。”她可不想害人命, 要是他淹死,到时还得赔丧葬费,现在时机不好,钱难赚! “我就下水给你看!”孰可忍,孰不可忍!朱昊赤挽起袖,脱掉外衫和长裤, 留下白色儒裤,一身古铜色的结实肌肉在阳光下展现力与美的光泽,男性魁硕健 美的体魄一览无遗。 “看不出来你身材挺不错的。” “那是当然。”他可是勤於锻链。 但她接下来一句凉凉的话,再度撩起他的怒火。“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 中用。” “你等著。”他一咬牙—走近潭边。 “爷,你是万金之躯,这等小事让卑职来就好。”王忠胆怯的瞄了瞄深幽碧 潭,光那潭面弥漫的刺骨寒气就让人胆怯。 “王忠我不想替你收尸。”推开挡在身前的王忠,朱昊赤俐落的一跃,哗的 一声,水花四溅,如翻蛟游龙沉入碧绿深潭中。 “爷,快回来呀。”王忠忧心如焚,双手合十祈祷,但愿主子无恙,否则他 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 “呵……”金银芝伸个懒腰,边打呵欠边走到身後的大树旁,找棵耐牢的大 树倚靠坐下。 哭累了有点想睡! 她懒洋洋的抱著膝,侧头趴著,眯上眼,“我憩一下,你们的爷找到再叫我。” “你这女人……”她居然睡著了!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朱昊赤被女人气得失去理智,笨得往水里跳。一旁的上官 弘毅吩咐小安子温一壶茶,在一旁等著看好戏。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