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潮熙攘的杭州城内,街道以南北官道划分为东西市,东市尽是整洁美观的 店铺,出入非富及贵,门禁森严:西市则是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贩夫走一半, 街道两旁摊贩林立,南北杂货一应俱全,人车如织,即使过了午时,街道上依旧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在龙蛇杂处的西市,穿著绫罗华服的金银芝一行人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是却没有人胆敢上前动她的歪脑筋,除非是想被剥层皮。 “林大妈,好久不见上买古玉的生立息不错,改天……”金银芝笑咪咪的, 话未完就见对方急忙用布覆盖住摊子,扁担一挑的脚底抹油,连声招呼都没打, 令她一脸错愕,“我又没说她卖仿玉,她干麽跑那麽快?有钱大家赚嘛。”摇摇 头不觉莞尔,眼波流转,她惊喜的大叫,“啊,方老爷,好久不见。”这回她机 警的直接踱到对方面前,让人想躲都无所遁形。 一脸福态的方老爷心凉了半截,跨大步後退的脚跟只得若无其事的放下,抹 了下额头老汗,乾笑。 “金、金姑娘。” 金银芝笑盈盈的拍了下他的肩膀,“那麽见外干麽,叫我银芝就好,前些日 子多亏了你的捐赠让我家小黄得以有栖身之所,我一直想把感谢函送上,偏偏走 了几趟你府上都没有人应门。” 谁敢开门,瘟神进门,破财伤身! 方老爷乾笑著,“因为、因为大家都忙嘛。”只有她最闲,专抓别人小辫子 藉机勒索,再不然就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谁受得了?要是给外人听见还以为方 家死了人……呸呸,晦气! 所以大部分的受害者都只能花钱解厄驱霉气。 “既然这样,那你什麽时候有空呢?” “我等会要搭车南下营商,恐怕无暇招呼金姑娘。”边说边试图绕过她并加 快脚步,保住荷包要紧。 “没关系,我有带你捺上手印的借据和收据。”金银芝说时从怀里掏出一叠 据条,厚厚的像本书。 看得方老爷头皮发麻,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惨遭迫害。 金银芝慧黠的眸光瞟了眼他身後拉长耳朵的奴仆,嘴角微勾起一抹若有似无 的狡猾,“收据你留著,小女子万分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至於借据,你上回在芳 红苑跟我借的十两银” 方老爷闻言一惊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的低语,“小祖宗,算我怕 了你。”因为他身後奴仆都是家中母老虎的眼线。“多少钱开个价吧!” 金银芝嫣然一笑,拨开他肥大的咸猪手,揣出脖子上挂著的金算盘轻拨,三 个月本金以日计息,共二十两银。“ “你敲诈?!” 鼻一酸、眼一眨,大泪珠在眼眶中翻转,呜咽一声,她掩袖低泣,“呜…… 你怎麽可以说我敲诈?我真是好心没好报,要不是看方老爷为人海派,乐善好施, 我也不会找方老爷捐献,上次也是怕打扰到你与秋香姑娘相好才拿了借据快快走, 你却说我敲诈,呜……” “嘘、嘘!”来不及捂住她的快嘴,方老爷回头瞄了眼众奴仆,见他们全露 出不苟同的眼神,他感觉头顶飘来黑云,苦著睑只想赶快打发掉金银芝,“银子 给你,你快走吧。” 瞧她哭得委屈,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他欺凌了她,到底谁是受害者?他 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多谢方老爷,贪财、贪财。”金银芝眼泪收放自如,脸上绽开笑,接过方 老爷递上的钱袋,低头检查银两数目无误,抬起眼。“下次……”话才起头,方 老爷已经率众奴仆逃之夭夭,肥胖的身材媲美泥鳅在人群中钻溜,看得她傻了眼, 喃喃自语著,“又跑掉了,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狡猾的笑意在眸 底一闪而逝。 无怪乎旁人自动绕道,金银芝得以畅行无阻,又相准了下一头肥羊…… “小姐,已经天黑了,我们快回去吧!”身後两个环面面相觑。还要逛?! 天“! “你们好罗唆。”她今天的收入比不上朱昊赤一次给的银两……怎麽想起那 粗暴的野蛮人,她该不会是中了他的蛊?她不禁抚摸著怀里那只温润的黄龙王佩,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姐。” “好啦、好啦,全天下只有你们敢管主子。”金银芝嘴里虽犯嘀咕,却也知 道她们是尽忠职守。 “多谢小姐配合。”小铉和小钏相视一眼,不由得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 ☆ ☆ 天空披上夜衣,月牙儿躲在夜衣後探头探脑,兴味盎然窥看著人世间,群星 也跟著来凑热闹,在夜衣上下嬉戏,使天空变得热闹非凡,突然一声暴吼划破宁 静,惊得星月都楞地挂在天际“太乱来了!”咆哮声荡在金宅大厅。“简直太乱 来了,我真的会被你活活气死!” “爹……”金银芝跪在地上,低垂著头,红著眼眶,她已经被罚跪了一整天, 脚好酸。 “我明明跟你说过张媒婆要上门造访,要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结果呢?你 居然给我偷跑出去,害我面子都给丢光了!”金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粗肥的手 指著女儿不停的颤抖。 “我不是偷跑,我有留书一封在爹桌上。” 虽然爹很疼她,但骨子里还是传统保守的大男人,在他观念里,女孩子就该 温柔婉约,遵循三从四德,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嫁了,相 夫教子终其一生。光用想的全身就起鸡皮疙瘩,她自认无才无能无法当个贤妻良 母,她的兴趣只有银子,所以她当然要跑了! “你还有脸说?留那什麽书?我不想嫁人,所以请爹回绝这门亲事,我出去 走走散心,日後定当回府领罚。”金老爷愤怒的大声念出纸条内容,再用力将纸 条揉成一团扔到女儿面前。 金银芝的心口随著那张纸落地而打了个颤。看样子爹气得不轻,连她拿手的 哭功都无效果,白白浪费了眼泪。 “你看看你像什麽话,都怪我把你宠坏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早知道就不该 让你去念什麽私塾。”金老爷重哼了声,猛拍了下桌面後坐下,连桌面的茶杯杯 盖都给震翻了。瞪著不肖女,他顺手拿起茶囫图吞饮,和缓怒火,免得被气死。 “爹,你别气,气坏了要花银子请大夫,划不来。”金银芝低声安抚。 “你、你还有脸说,不好好待在家里学女红,成天在外抛头露脸,有哪家闺 女像你一样?外头传得多难听,你知道吗?” 金银芝垂著螓首,羽扇似的眼睫眨了眨,两滴清泪适时的从明眸中无声滚下, 希望能发挥一点功效。 “老爷,这不能怪小姐。”小铉试图帮她说话。心底也佩服她这掉眼泪的技 巧,说哭就哭,掉几滴泪都算计的刚刚好,绝不会浪费半滴,连戏班花旦都自叹 弗如。 “你们这两个丫环也给我跪下,让你们当小姐的贴身丫环是要你们看好她, 不是让你们跟著她胡闹。” “老爷恕罪!”小铉和小钏只得跪下。 “爹,别怪她们,是我自己不好。” 金银芝低泣著,幽怨凄楚的神情,就算铁汉也会化作绕指柔,但,这回她的 眼泪却让金老爷看得满肚子火。 “哭哭哭,有什麽好哭?”他气冲牛斗的冲到她面前,指著她破口大骂, “什麽爱哭千金女,你以为多风光?!整日哭哭啼啼的,你看看你,都已经十九 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遇事就哭闹不休,让左邻右舍看笑话,你不要脸,我还要。” “老爷,喝茶。”一旁的老总管随即奉上热茶来安抚金老爷,还边朝金银芝 使眼色。 “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金银芝收到暗号,会意这回泪眼攻势失效, 忙不迭以袖擦去泪水,换上一脸内疚惭愧。 金老爷见她已有忏悔之意,火气稍缓,但仍忍不住唠叨,“你娘在你这把年 纪就已经生了你,而你呢?不思振作,学习女红持家,天天往外跑像什麽话?你 说有哪户人家敢要你!” 爱哭千金女,乏人问津,明明长相不差,家世背景无一不优,偏偏没有媒婆 登门说亲,要不是他重金礼聘,只怕她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这也是他这两年白发 狂冒的主因。 只是他前脚才出了门,这丫头後脚就往外跑,好不容易请来了媒婆上门,她 竟给他溜得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在外头又干了什麽好事?都怪她娘死得早,他又 忙於生意以致忽略了她,不过,从今天起,他不会再这样纵容她了! “爹,我只是去慈恩寺礼佛。”谁要嫁人,嫁了就不能继续光明正大的敛财, 若是嫁得好,有奴仆伺候,公婆温和明理,日子还可以平顺的过;要是嫁得不好, 规矩多如牛毛,说不定得跟人共享一个丈夫,做妻子的还不能有所怨言,什麽三 从四德蔚为美德,她才不想自找活罪受。 “是吗?慈恩寺也不过是在杭州东郊,可你算算你离家几日了?”金老爷放 下杯子,旁边伺候的奴仆立刻奉上热茶。 “那些天我都在慈恩寺吃斋念佛祈祷爹长命百岁,不信你可以问问小铉和小 钏啊,”金银芝朝她们绽开艳丽如罂粟花的微笑。 “对对对,老爷,你就原谅小姐这一回,她也是一片孝心。”小钏识时务的 忙不迭点头。 金老爷半信半疑的两道老眉揪在一起,“你这孩子逗留那麽多天也不捎个信 息回来,还有,你的衣服是怎麽回事?” “爹,人家走路不小心跌倒。”金银芝机警的扯了个自信不算差的理由。她 的确是跌倒了。 “跌倒会把整件衣服的袖子给扯掉?”金老爷压根不信女儿的说词。那断裂 的袖口分明是外力拉扯而造成的。 “那、那是……跌倒的时候被树枝给扯断了。”金银芝差点咬到舌头。爹什 麽时候变得那麽精明,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吗?那袖子呢?”金老爷皮笑向不笑又问。 “啊!”她忘了跟朱昊赤拿回来。金银芝打了个机伶,勉强扯出虚弱的笑容, “我、我急著赶回家,没去捡回来。” 再办嘛! 金老爷长吁了口气,都怪他过分纵容,若非如此,女儿怎会有胆对他扯谎, 而且还不只一次,想到这,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看来得赶快给她找个婆家,等 嫁人後就不是他的责任了。嗯,就这麽办! 金老爷板著脸,厉声道:“银芝,你被禁足了。” “爹!”金银芝难以置信的惊呼。 金老爷起身,严肃的道:“这几天我到各地找了几个有名的媒婆来府上,你 给我乖乖待在家里不许乱跑。” “呜呜……我不要,娘,你为什麽死得那麽早,你看爹他不要我了。”金银 芝鼻翼收缩的抽口凉气,豆大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哀怨的哭声回荡在大厅中, 令人闻之莫不鼻酸。 但,这话听在金老爷耳里却是差点没气昏!这样也能哭得凄风惨雨,活像哭 丧……呸呸,他还没死! “你、你……小铉、小钏,给我看好小姐,要是她再闹失踪,我。唯你们是 问。” 金老爷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转身招来护院,“你们这几天,严加看守府内 上下,没我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府。” ☆ ☆ ☆ “小铉、小钏,我们情同姊妹,你们会帮我的对不对?‘’她怏疯了!她一 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可是……外头都是人。”才端著午膳进门就被烦躁的金银芝给拉住,小钏 神色为难的看著快问疯的小姐。 为了预防金银芝偷溜,金老爷这回可是铁了心肠,不但在房间门窗都钉上木 桩防止她跳窗逃家,就连房门口也安排了数十名家丁来回巡逻。 “小铉,你那麽鬼灵精,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她口J /卜想坐以待毙, 任人宰割。 面对每天被三姑六婆品头论足的日子,她受够了,她又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那些不知打哪来的媒婆带著一群据说是相亲对象的家属来鉴定她,而相亲对象她 却是连圆是扁都没见过,只从媒婆口中得知其人才一品、相貌堂堂、潇洒俊朗, 说得天花乱坠,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钏,别忘了你这个月还欠我两百一十两。”金银芝眼眸眯成一道缝,威 胁的逼视著贴身丫环。 小铉心一惊,乾笑,“如果奴婢帮小姐逃跑,这笔钱是否就一笔勾销?”她 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有什麽问题。金银芝忍著损银的心痛,只为换来一身自由。银子没了可 以再赚,但,没了自由一切都是枉然。 “成交。”其实她早有计划了,只是等著小姐提出。毕竟她也不忍心见小姐 被一时气昏了头的老爷随便嫁掉。 “小姐,我已经帮你探听好了,下个月初厨房里帮活的小兰儿因为母亲病危 要回家省亲,老爷已经批准她可以出府。” 金银芝赏她一颗爆栗,“你怎麽不早说?”害她白白损失银两。 小铉抱著头,赶紧跳开保持距离,委屈的道:“奴婢今天一得知这消息,立 刻找她磋商,她跟我情同姊妹,已经答应帮这忙。” “你打算怎麽做?”一听到自由有望,金银芝登时感觉肚子饿了,放松心情 坐下来开始吃饭。要逃也要补足力气再逃。“过来,”起坐著吃吧。“ “我同她说好,由你假扮她出府。”小钏坐下。在房间里,她们没有主仆分 际。 “那守门那边怎麽办?”金银芝边吃边问:“小钏,别站著,过来一起吃, 我一个人吃不了那麽多。” “谢谢小姐,我现在不饿。”小钏谨守礼分。 小铉继续道:“我都探听好了,下个月顾厨房後门的人是新来的,府里的人 他记不全,你只要低头不让他瞧见,应该不会被发现。” “那兰儿那边?” “你放心,她会佯装被你敲昏。” 站著听她们商讨逃跑大计,小钏迟疑的打破沉默,“其实,为什麽要那麽大 费周章的逃跑?” 金银芝咬著筷箸盯向生性沉稳内敛的小钏,“难道小钏你有什麽更好的主意?” “小姐,为何不直接跟老爷说你已经有意中人,无法嫁给其他人,这样老爷 也不会急著嫁掉你。” 小钏忙摇头,“钦,这话哪能随便说,要是老爷当真,逼小姐把人交出来, 你要小姐到哪变个男人给老爷瞧?更何况,就算找人来假扮,老爷那麽精明,难 保不会识破,再说,若是找来的男人居心叵测,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弄 巧成拙。” “小钏,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事实上,她也不是没动过这绝地反攻的主意,只是反覆思量都觉得有後遗症, 而且她要到哪找合适又不会贪图她家产的人选? 不经意的,脑海里浮现朱昊赤那张傲慢狂妄的脸……她怎麽会想起他呀!他 是有钱,可是未必人品好,谁知道他是不是披著狼皮的卑劣小人。 小钏提议著,“那乾脆小姐自己找个有钱的相公嫁就好了,一劳永逸。”自 己选择对象,不需要经过三姑六婆,七嘴八舌。 金银芝放下筷箸,噙著别具深意的微笑,“小钏,你太天真了,有钱的男人 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自己荷包赚得饱饱,何必委屈自己去跟别人共侍一夫。” 吃饱了,开始干活了。 小钏默然无语,无法驳斥她的话。虽然小姐许多举动和观念都惊世骇俗,不 过,却是她真性情的表现,她利用眼泪做为伪装,以楚楚可怜的面貌隐藏住她精 明狡猾的性子,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会尽全力去得到,她的勇气和智慧 皆让身为丫环的她佩服不已,这也是她愿意追随左右的原因。 “不同你们说了,我得快些做准备,小钏,过来帮我,小钏,你去守门,别 让任何人进来!”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