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班机在国际机场降落后,尚在跑道上滑行,任云方就忙不迭的拿出简单的行 李,迫不及待的等着“着陆”。离开了一个月,感觉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她等 不及要早点回到熟悉的家中,触踏熟悉的土地。 陈经理亲自到机场迎接风氏母子。她躲在最后面,不打算随同他们回去。从 现在开始,她总算可以真正摆脱风间彻了。 风间彻躺在特制的轮床上,由医护人员推着。他手上的石膏已经拆除,腿上 则仍裹着石膏,尚无法自如地行动。 他十分清楚任云方的打算,不慌也不急,笃定得很。在西班牙时她跑不掉, 回到了台湾她更逃不了。只消等他伤势痊愈,他便不会让她躲藏逃跑。而在这以 前,他也不会让她太“逍遥”。 任云方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她,悄悄往公共汽车候车区走去。陈经理眼尖发现, 想迫过去,被风间彻阻止。 “让她去!”风间彻稳稳地开口,很有力量。 陈经理听令行事,随即在邵蓓琳的指示下,簇拥着风间彻离开。 任云方顺利搭乘公共汽车回到台北,暗自窃喜,庆幸自己终于结束漫长的一 场噩梦,从此摆脱和风家的孽缘。 阔别了一个月,好不容易进得家门,情况却让她大感意外。面店还是开着的, 却呈半歇业的状态;玻璃柜中只寥寥摆着几个面团,煮面条的锅子居然是温的, 一个客人也没有。小游窝在靠墙的桌子,还在写她那一个月前就在瞎写、永远也 写不完的作业;任守祥则不见踪影,店里的生意根本没人在管。 “怎么回事?老爸呢?”她放下行李,问。要回国之前,她从西班牙打了几 次越洋电话,却老是占线不通。 “喏!”小游朝后头挪挪下巴。看见任云方回来,表情一点也不惊喜或兴奋, 意兴索然。 透过半开的隔门,任云方这才看见任守祥坐在小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 话。她走进去,叫他一声说:“爸,我回来了。” “哦,回来了。”任守祥的反应跟小游差不多,甚至更心不在焉。 电话铃响了起来,任守祥从角落跳起来,连冲带撞地奔过去接,急切地“喂” 了一声后,表情霎时像满月映照,神采焕然起来。任云方看得目瞪口呆,一时进 入不了情况。甚么天大的喜事让任守祥濒近癫狂? “老爸怎么了?”她问小游,百思不解。 小游冷冷地朝后头看了一眼,“嗤”了一声,用讽刺的口吻说:“圣旨来了 啊!” “圣旨?”这更让她觉得奠名其妙。 过了两天,她才慢慢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她离开家的这段期间,有个女人常来面店吃面,不知怎地,就和任守 祥攀上了。任守祥因此而荷尔蒙失调,成天魂不守舍,无心店里的生意,一头栽 人那女人的艳香中。 小游嗤之以鼻,一贯小老头的老气横秋,吊着白眼讥评任守祥那是“老来发 情”,更年期前的突发性叫春。说这些话时,她态度一本正经,甚至不苟言笑。 任云方强忍住笑,对小游传神的讽刺摇了摇头。 “你别那么乖戾,”她说:“老爸如果真的和那女人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 我妈和你妈都死得那么早,他一个人孤单过了那么多年,想想也怪寂寞的。他的 确需要一个伴,我们要为他着想。” “但要找也该找个像样一点的!那女人太假了!” “真有那么差吗?” 小游爱挑剔,这她是知道的。早衰的小老头几乎都有这种毛病,因为太聪明 了,超出年龄的世故使小游极早洞悉现实的种种粉饰。不过,小游并不是每每都 是对的,因她往往以主观意识在挑剔。 她了解这一点,所以暂时持着保留的态度。 当晚,她见到了让任守祥魂不守舍的那个女人了。 那女人擦了很厚的粉底,遮掩少说有四十岁的脸皮,举止玲珑,颇善交际, 穿着打扮显得简单大方,看起来很有几分端庄。但冷眼再瞧,她的眉梢带了隐隐 的冶媚,眼角勾着几分的风情,和端庄的外形就偏了那么点出入。 而从那女人的表现,可以看出她是很有自觉的,知道任守祥对她的着迷。任 云方只和她照眼几分钟,就感受到她这种不自觉散发出的自觉。让任云方觉得很 不舒服的是,那女人周身分泌着荷尔蒙的味道,引诱着盲目的、单靠嗅觉的雄性 入网。就比如任守祥。 “我说的没错吧?”回到房间,小游板着脸说。 “是有些做作了点,不过,也没那么糟啦!”任云方尽可能保持客观的态度, 毕竟才第一次见面。 小游成见早定,对那女人仍然存着负面的评价。任云方试着化解她顽固的偏 见,说:“你别对她有那么探的成见。我看老爸对她印象好像很不错,也有点意 思。既然老爸喜欢她,跟她又谈得来,我们应该成全他才是。再说,那女人好不 好,要经过相处才知道,不能只凭几次见面的印象,就断定是人家不好。” “你别被她的假惺惺骗了!她接近爸根本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我们既没钱也没财产,还倒欠了银行五百万,她能贪图爸什么?” “谁说我们没钱?”小游老成的说:“一个礼拜前,那个陈经理派人送了五 百万的支票给我们。” “真的?”任云方大惊失色。 “当然是真的。我从不拿钱的事开玩笑,也没那么无聊。” “那钱呢?在哪里?” “还会在哪里?”小游反问,一副明知故问的不以为然。 任云方脸色大变,一言不发的冲出去,也不管那女人的存在了,劈头就问任 守祥说:“爸,钱呢?” “什么钱?”任守样一阵错愕,—脸莫名其妙。 “那五百万!风家派人送来的五百万!”她提高了嗓门。 小游脸色尴尬,急忙将任云方拉到一旁,小声说: “小声点,别那么大声 嚷嚷。” “这种事我怎么不能嚷嚷!”任云方更加提高了声音。不是她不顾任守祥的 面子,事有轻重缓急,这件事比什么都严重。 任守祥一味顾虑着那女人。任云方眼神横扫,逐客的意味很明显,那女人识 趣地离开。 “爸,你怎么可以收人家的钱呢?”女人一走,任云方便气急败坏的跳脚。 “这个,呃……因为……” 任守祥支支吾吾的,任云方不耐烦他这么温吞,急躁地又说:“别这么吞吞 吐吐!”她已顾不了口气的委婉,埋怨说:“你应该知道那个钱不能收,好不容 易才摆脱跟他们的牵扯;这么一来,又要纠缠不清了。风家没有那么好心,给我 们这些钱,不知道又有什么目的!不行!明天立刻把钱还给他们。” “可是——嗯,我用了一些……”任守祥面露难色。 “用了多少?”任云方心想不会太多。 “三……呃……十万……” “三万还是三十万?” 任守祥回答得不清不楚,任云方皱眉追问。还好顶多用了十万,她心中盘算, 可动用面店的准备金归还。 “嗯,是三十万。”任守祥困难地咽口口水,一口气说出来。 “三十万?”任云方失控地叫了出来。“爸!你怎么可以——到底用到哪里 去了?”叫声急转成绝望的尾音。 其实不必问,她也猜得出来,十成十用在那女人的身上。 “对不起,云方,爸……”任守祥惭愧的不敢抬头,想解释,又觉得难以启 齿,开不了口。 那样子让任云方看了觉得难过,不忍再苛责。她老爸花钱讨好那女人,说穿 了不过是种求偶的本能,每个发情的男人都会这么做,问题是值不值得,她只希 望她老爸所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算了!”她宽容地说。 但是,这宽容是必须付出代价的。因为这样她无异同意收下风家给的五百万, 而她相信风家这么做一定有阴险的目的,只怕没完没了。她有预感,扯上风家, 就等于扯上麻烦了。任家的不幸,又将要由她开始了。 没几天,小游告诉她,那女人不知给任守祥灌了什么迷汤,迷得任守祥团团 转,出钱给她投资些根本说不出名目的事业。而且任守祥还大手笔,一出手就给 了那女人一百万。 “一百万?”任云方简直不敢相信。 她不怀疑小游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不问。她只相信小游不会无中生有; 因为小游不会那么无聊,为平空杜撰的事浪费脑筋。 小游直觉的成见还是对的,那女人接近她老爸果然是有目的。她老爸被那女 人分泌的荷尔蒙薰昏了头,理智的神经退化,她可不能再这样姑息下去。 她守到深夜,等任守祥回来,开门见山的问:“爸,你是不是给她一百万?” 在任守祥面前,她不用“那女人”那种带有贬抑的字眼。 任守祥先是一愣,才面带赧然的点头。 “一百万不是小数目,你要给她之前,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我是想跟你商量,但她说很紧急……” “再怎么急也不差那些时间!什么投资事业会抢手到一刻也不能等?”任云 方毫无笑容。那女人根本是个骗子!“她接近你只是为了骗钱,不要被她骗了。 “她不是那种人,你误会了。”任守祥执迷不悟。 任云方明白,她老爸陷人深深的迷阱中,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她 只好扼要提醒他说:“不管是不是误会,别忘了银行还有五百万的贷款。你要答 应我,不许再给她钱!” “嗯。”任守祥含糊的答应。 “还有,面店的生意——” “啊,这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任守祥轻快地打断任云方的话,喜孜孜的说: “面店的生意要收起来了。下星期开始,我要回到公司上班,职位是总务课课长。 没想到吧?” “什么?”任云方愣住了。的确是没想到——不,应该说,她早料到风家一 定又在搞什么阴险的把戏——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麻烦又要开始了! 所谓的“麻烦”,很快地就如藤蔓般缠来。 风间彻指名要见任云方。任守祥不敢作主,默默不语地看着任云方,眼里充 满强烈的恳求,无形地匍匐叩地。任云方别无选择,心里纵然千万个不情愿,也 只得随时等候风间彻的召唤。 西班牙的那场“噩梦”,她仍然记忆犹新,所以毫无疑问的认定,风间彻要 见她准没好事。在他们纠结复杂的“不关不系”里,她悲哀的沦为变相的女奴。 果不其然! 风邸上上下下管家仆役少说也有十来个,他偏偏谁都不肯叫,存心使唤她。 那副“恶形恶相”和在西班牙时完全一样;明明两只手好好的,却连吃饭都要她 喂。他以为关在房间里,没人看得见他这种丑样,她可牢牢烙印在心底,想忘都 忘不掉。 “你大少爷真是好命,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她存心激怒他,让他觉得羞 惭。 他偏偏不上当,毫无惭色地说:“还有洗澡和睡觉也要人伺候,你别忘了。” 噙着坏坏的笑,故意要任云方脸红。 “我不是你的女佣!”任云方气得脸红。 “我没这么说。你是我的女皇!” 女皇?哈!哈!哈!笑掉人的大牙! “我看是你的女奴吧!”她狠狠哼了一声。 风间彻双手抱胸,颇有兴味地看着她。 任云方讨厌他这种带有研究的眼光,板着脸,把所有的气全出在托盘的食物 上,用刀子将鸡肉切得丝丝碎碎。 “喏,大少爷,请张开尊口。”她叉了一小丝鸡肉,故意怪声怪调、极尽嘲 讽的能事。 风间彻不在乎的张开嘴,促狭的坏意移隐到眼神中。任云方错估他了,他根 本不会退却。 她有些泄气,懒懒地拨弄着盘里的肉丝。 “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宝贝!”风间彻又露出那种装模作样的怪腔怪调, 笑得有点狡猾。 大概是听惯了,任云方竟不觉得怎么反感,又是悻悻地说: “你怎么会不 高兴!连吃个饭都要人伺候,还有什么不顺心?不过,可别乐极生悲,当心日子 过得太舒服,四脚都退化了。” “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宝贝?”更装模作样了。 “我不想再跟你说这些无意义的话。”任云方被惹得重重皱眉。这场“噩梦” 比在西班牙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一想到,往后不知多久的一段时间里天天得 面对风间彻,她就严重的感到生活的黑暗。 “你腿上的石膏还要多久才能拆掉?”她忍不住问。 “至少也需两个月吧!” 两个月?任云方暗忖,那就是期限了。风间彻摸透她的想法,微微一笑,十 分耐人寻味。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来看我,并且就像在西班牙时那样照顾我!” 他转移话题。 “少装蒜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她出卖骨气是因为那“五百万”和“一 个课长的职位”。 她无法不替她老爸着想,好歹,他无怨无悔拉拔了她十九年。再说,她早就 有觉悟,跟风家扯上关系一定没好事。 “晚餐还剩这么多,你还吃不吃?”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希望风间彻早了, 她早超生。 风间彻摇头,突然抬头问:“对了,你吃过了吗?” 明知故问!她反讥说:“还没伺候大少爷用完饭,我怎么敢先吃?” “那就先吃一点吧!”风间彻伸手拿走食盘。“刚刚你伺候我,现在换我伺 候你。来,我喂你吃!”他煞有其事地切了一小块鸡排,用叉子叉住,送往任云 方的嘴边。 “不必了!”任云方没料到他突然有这个举动,回避不及,嘴巴张开拒绝, 鸡排顺势喂进她的嘴里。 她下意识地掩住嘴,防止他再喂食。这个人实在真不卫生,竟然用她喂他的 叉子喂她他吃过的食物! “再吃一点!”风间彻显得相当殷勤。 她忙不迭地摇头,将盘子收到一旁。风间彻要求她倒一杯水给他,问道: “怎么不多吃一点?不必跟我客气。” 她简直怒笑皆非,将开水递给他,奚落他说: “算了吧!我才不想中毒。 刚刚才被下了毒药!” “是吗?”风间彻缓缓伸手接过开水,手腕突然一转,将任云方拉到怀里, 缠绕住她说:“我来帮你消毒……” 这一次,他不再规矩的试探,也不再只是不关痛痒的挑逗,深深的吻进她的 芳唇中,灵滑的舌头仿如开叉的蛇信,伸探进最深的幽壑,不断轻抹挑触。 这才是真正的吻!最能挑起情欲的诱惑!他要她刻骨铭心,永远也无法忽视 他,跟他的吻。 她在他怀里拼命挣动着。他知道她承受不住,极力想逃,更加不让她移动一 丝一毫。他口含着情欲和挑逗,一再侵入她毫无经验的唇舌,侵入她深深的纯情 中。 直到他满意的放开她,她脸上的红晕一览无遗。 “你,太过份了!”任云方紧蹙着眉睫。不单只是羞,还有更多的愤怒。她 早该提防他这种偷袭! “我爱你,宝贝!”风间彻仍然大言不惭。如果不是他腿伤的关系,他会让 她更加忘不了他。他喜欢肉体的感觉,誓求与她最终的灵肉合一。 任云方却不屑一顾。什么“爱”!烂得发霉的台词,她才不相信他!她真想 一脚踩死他,但她的脚没那么大。再者,他就跟蟑螂一样,踩死了只会增加麻烦。 “你别否定我!”风间彻说:“否定了我,就是否定了爱情;否定了我的感 情,就是否定了全世界!” “什么全世界!我看你根本是最险恶的地狱!”任云方余怒未消,残羞仍在, 彻底的否定他。 “是吗?”风间彻却笑了。 “你不必笑得那么阴险!我只是暂时不幸,扯上你们风家这个讨厌的麻烦, 很快就可以摆脱的!” “是吗?”风间彻又笑了,再次将任云方拉人怀里,贴在她耳鬓上说:“认 了吧,宝贝!我的幸福就是你的不幸。你注定和我纠缠生生世世,直到灵肉合一。” 从那晚以后,只要一睁开眼,想到又要看到风间彻那个家伙,任云方就觉得 日子晦暗,天天都是讨厌的日子。她必须全神贯注,随时提防他突然进犯;而他 似乎非常清楚她的想法,悉透了她的心思,老是抿着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由于风间彻的行动受右腿笨重的石膏所制,只能成天待在床上,一切行动都 在房间里进行。她怀疑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枯燥;更不可思议的是,像他这种任性 的大少爷竟会那么乖巧,完全遵从医生的指示,按时服药,切实休养。 他“切实休养”到了彻底的地步,完全只用一张嘴,连根小指头都不肯动, 吃喝拉撒浴睡都要人服侍。而她就彻底成了他私人的女奴,供他差遣使唤,里里 外外上上下下奔来跑去,忙得团团转,累得跟狗一样——不!根本就比他家那几 只不晓得什么鬼品种的骄傲畜牲还不如! 她天天诅咒他,直到有一晚无意间看到被他弃置在角落的杂志,上面有关赛 车的报导,她对他的愤懑怨怼蓦然消敛许多。她明白了他为什么“爱惜身体努力 休养”,忍受住种种枯燥,且将医生的指示奉作圣旨遵从,无非是想早日康复, 抹除受伤不能出赛的落寞遗憾。 不过,她继而一想,他右手早康复了,饭总可以自己吃吧?为什么非得使唤 她不可?这么想,对他的同情就打了折扣,越觉得他面目可憎。 她天天进进出出风间彻的卧房,有时甚至门一关一待就是一整天,总是只她 和他两人单独相处在一起;但风邸上下全都对此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好像这本 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她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看她的,也不想知道。不过,每个人都对她很客气, 客气到让她觉得不自在,而且也没有那种她一向讨厌的暖昧表情或眼神。 后来她突然发现,原来还有人搞不清她究竟是男是女。这个发现让她啼笑皆 非,哭笑不得。尽管她早习惯这种乌龙的事,还是觉得未免有点离谱。 “我看你就别再穿这些破破皱皱、没什么女人味的牛仔裤,免得常常被误会。” 风间彻笑不可抑。他眼光朝她全身上下一巡,就摸清了她的尺寸,说:“胸部是 平了一点,臀股也不够丰翘;不过,你身材高,腿又长,适合诱人的装扮。把头 发留长了,稍作打扮,换掉这身破牛仔裤,一定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女人他看多了,任云方俊美的风采和磁性的气质,是别的女人所没有的,她 不像那些大哺乳动物,矫揉造作些什么女人味,充其量不过是发情的味道。她自 有吸引的风采与风情韵味,那才是她的“女人味”、她的“风情万种”,使他神 魂颠倒。而不只是肤浅的胴体诱惑,仅有荷尔蒙的滋味。 她不必打扮就清新引人,他那么说,只不过想戏谑作弄她。果然,她上当了。 “什么女人味、诱人的装扮!”任云方脸红气恼,皱鼻说:“受别人的眼光 左右有什么好?我就喜欢这么穿,管他什么女人味。你那么无聊的话,喏!这个 最有‘女人味’、最‘诱人装扮’了吧!”她把一张刊有女星清凉照的报纸丢向 风间彻。 风间彻煞有其事品鉴起来,挑剔说:“眉毛太稀了,嘴巴也太小,而且胸部 过大,腰太粗,比例不够完美。”他丢掉报纸,正色对任云方认真地说:“你别 急着气恼,刚刚我只是说着好玩戏弄你。女人我看多了,不光只是胸部大、妖艳 火辣,就勾得了人,那不过是低级的性感。我说过了,只有你能挑动我的心,也 只有你能使我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是要你,这完全是没 理由的,这感觉我也无能无力,就是爱你!” “你不必花言巧语,我不会上当的。”她被他看得心跳,别过脸,垂下眼睑。 “你不敢正视我,表示你心虚,你还是在乎我的,你无法不在乎我的!” 风间彻说得很笃定,毫不怀疑;嘴角扬着狡猾得意的笑,带着一点点的猖狂。 他望着任云方映在镜中的身影,解读着她脸上映现的每一寸情思。此刻他真想将 她紧紧搂在怀里,但她一直很小心,故意坐得远远的,像提防小偷一样提防着他, 拉开彼此的距离。 “我根本没有理由心虚!而且,你是你,我是我,毫不相干,根本没有必要 在乎你!”任云方撇清。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敢坐过来,要离我那么远?”风间彻 用轻视的口吻否定她的话,然后撩拨、激她说: “你太在乎我了,所以害怕靠 近我。靠近我会引起你心慌意乱,无法抵抗。我们的关系危险亲密,怎么可能毫 无相干呢?你无法不在乎我,害怕这种‘危险关系’,所以不敢靠近我。对吧?” “你不要胡说!”任云方不肯上当,依然和他保持距离。只要一靠近,不知 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 当然,风间彻多的是机会,但多半时候任云方都很小心地提防,神经绷得紧 紧的,随时在戒备。不过,她也不可能随时保持备战状态,累得自己紧张兮兮, 趁没事时就离风间彻远一点,以防万一。 风间彻十分明白她这些心思,只是要笑不笑地睇着她。他不急,反正她绝对 跑不掉,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跑不掉! 他伤势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但仍遵守从医生的指示,切实休养。不过,也并 不需要那么“彻底”,他差遣使唤她,最主要是为了将她牢牢紧紧的绑在身边, 没空做别的事、想别的人…… “对了,那个原田拓人……你跟他有联络吗?”他边问边察颜观色。 任云方脸上掠过一抹极浅、极难察觉的微笑,泛着几丝的甜蜜。原田拓人果 然没忘记承诺,WGP 大赛期间,他每站都会寄当地风景卡片和打电话给她,越洋 传情,诉说不尽。 WGP 大赛结束后,她到西班牙看望风间彻,和原田拓人暂时断了通讯。等回 到台湾,小游告诉她,原田拓人几乎每隔三天就打电话找她;她急忙回电,不巧 他离开了东京,她在答录机里留了话。 “你跟他有联络对吧?一定是的,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打电话给他的? 还是他纠缠不休?他会来台湾吗?你什么时候开始跟他藕断丝连的?”风间彻旁 敲侧击,话中尽是说不出的嫉妒。 任云方当然不会没事找事,应和他无聊的话,不管他怎么试探,她一个字也 不肯透露。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她看看时刻说。这个下午,风间彻必须到医 院作例行的诊察,邵蓓琳会回来陪他,她要在邵蓓琳回来之前先离开。 “你干嘛避开我母亲?”风间彻问。 “她对我有偏见,我也不喜欢她。”她老实回答。她实在不喜欢跟邵蓓琳打 照面。 但很不幸地,她还是在门口撞见邵蓓琳。 “要回去了?阿彻呢?”邵蓓琳主动先开口,没有笑容,只是一种“询问”, 上对下的。 明知故问!想也知道在房里!都跛了一只腿了,还能跑到哪里去?但嘀咕归 嘀咕,她很识相地回答说:“嗯,大少爷在房间里。都准备好了,就等夫人回来。”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邵蓓琳颔首说,微带点命令的语态。 就是这种感觉让任云方觉得不愉快。邵蓓琳本来就对她有成见,说话的姿态 又高,即使态度不冷不热,举手投足无意间挥甩出的倔傲,让她想不在乎又很难 释怀,受迫害的意识没道理的膨胀。 所以她总是很小心,避免和邵蓓琳打照面。 回到家时,她显得特别的愉快。她不晓得多久没见到阳光了,这一大串日子, 不到天黑她总回不了家。 才二点半,小游还没放学回来。她打开冰箱,发现桌上压着一张纸,是小游 给她的便条。她看看日期,一个星期前的事。幸好没什么要事。 她怅然放下纸条。 整整三个礼拜,她忙,她老爸也忙,小游更忙,他们一家已经好久没有同桌 吃过一餐。 电话铃响起来,响了一会,她才回过神。 是小游导师打来的,希望家长即刻到学校一趟。她问是不是小游出了什么事, 对方不愿在电话中说明,只催促她赶快到学校。 她打电话找任守祥,任守祥不在办公室内。 她只好匆匆赶到学校。 小游世故早衰,和麻烦一向是绝缘的,小事情她动根小指头就摆平,所以从 来不曾让他们操心过。一路上她怎么猜也猜不透,小游究竟出了什么纰漏,竟然 惊动到老师促请家长出面? 看到她出现,小游什么话都没说,表情木然,看着空洞的前方。 小游的导师絮叨不停,直说她如何不相信品学兼优的小游是会做那种事! “哪种事?”任云方冷静的问。 小游导师的回答,让任云方睁大眼睛,根本不敢相信。 小游居然在学校开店交易,帮人写作业、打扫和跑腿,然后跟对方收钱。她 甚至卖明星签名照片,还神通广大的弄了什么考古题卖给同学,就连营养午餐她 都省起来,卖给嘴馋的同学。 “任小姐,府上是不是有什么经济困难?不然;任同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小游导师问。 任云方尴尬不语,转头看小游。她也不知道小游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家根 本还没落魄到这种地步。不过,她不得不佩服小游,这种事真只有她这种天才才 想得出来。 她现在总算恍然大悟,原来!原来!这一两个月,小游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 是这么回事。假日浸着空就溜得不见人影,也是在为追明星要签名照去了 “对不起!我会好好跟她谈,绝不会再让她做出这种事!”她频频向导师道 歉,并给予保证。 好不容易,事情才宣告平息。小游导师念在小游是初犯,而且向来品学兼优, 因此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口头警告,不多加处罚。任云方免不了又一番道 谢,嘴巴都说干了,才带着小游一起回家。 “我真不懂,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她百思不解,问小游说。 小游瞅她一眼,像看个智商故障的白痴,好似她问的是很蠢的问题。老气横 秋地说:“要钱还需要理由吗?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没有人会嫌钱多的!不然你 以为富翁是怎么变成的?” “你就是攒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富翁!呆子!赚钱是要有方法的,像你这样 根本行不通!” “寥胜于无,至少可以备不时之需。 “你还小,不必这么早未雨绸缪。”任云方说:“我们家还没那么落魄,你 专心把书读好才是真的。再说,就算天塌下来,也有老爸顶着,老爸如果不行, 还有我,轮不到你操心。” “可是——”小游不服。 任云方抢着说:“笨!我还以为你智商一百二,脑袋有多聪明,连投资报酬 率都不会算!”小游想反驳,她举起手,要她稍安勿躁。“想想,你花的时间精 神,和赚的钱成比例吗?还不如把那些时间精神花在学业上,将来学有专长,赚 的就不只这些,起码多几百倍。靠劳力赚钱是不聪明也最不划算的方法,你不是 很聪明吗?好好想想!” 小游当真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抬头看任云方,欲言又止,然后垂下头,叹 了一口气。 “我的确是有点笨!”小游伛偻着背说:“可是,我实在不想变得像我妈一 样……”她停顿一会,接着说: “她什么都没有,男人也不要她,她连自己也 养不活!我那时常想,如果有钱就好了!有钱,我妈就不必处处依靠男人。即使 人家不要她,她也可以活得很好。真的,我是这么想的!只要有钱,她就不必担 心什么,也不必为了吃饭,厚着脸皮挺着大肚子嫁人——啊!你别误会,云方姐, 我喜欢你跟爸爸,但是我……” “我知道。”任云方了解地微笑安慰小游,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愧疚。她从来 不知道小游小小的心灵竟负载了那么强烈的不安感。颠簸的童年,使得她少年早 忧。 她的怜惜油然而生,拥着小游的肩膀说: “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担心这 些了。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彼此相扶持,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吃任何苦头。 相信我!” “嗯,我相信。”小游第一次吐露那么多心事,微微有点腼腆。但只一霎时, 她本色就恢复,说:“不过,钱多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和 精——” “我不许你再打任何主意!”任云方假装沉下脸,郑重警告。 小游吐吐舌头,第一次露出符合她年纪该有的顽皮表情。任云方“噗嗤”一 笑,再次拥住小游的肩膀。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