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脚步声跶跶地从那栋栅门深锁、外形丑陋得像老鼠屎的水泥建筑物里传出来; 「吱呀」一声,铁栅裂开一条小缝!一男一女先后从那道缝隙中跨出来。 看见那两人出来,柳星野立刻从躺平的车椅中坐起来,收回高挂的双腿,同 时摇下车窗。 「嗨!柳先生,好久不见,谢谢你来接我!」易莎顺半别着腰,只手搁在车 顶,睨望着柳星野。 「甚么柳先生!叫爸爸!」柳星野皱眉,往易莎顺头上用力敲了一记。 爸爸?一年见不到三次面的人? 「算了吧!你姓柳,我姓易,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易莎顺打开车门,跳进 车中,她身后的唐志摩跟着坐进车内。 爸爸她是有的,不过可不是眼前这一个;那个爸爸早被一团火烧成了一堆灰 吹进太平洋中。 至于妈妈这女人,也早在她七岁时就「隔」掉了,她连她长得是圆是扁都记 不太清楚。 祇有柳星野她是记得的。 从她七岁起,柳星野就成了她的监护人;不过那祇是挂名挂得好听,多半时 候!「监护」她的是一只黑色杂种的杜宾狗。六年私小一毕业,他就把她丢给寄 宿学校,一年里来看她不到十次,十次中又起码有八次来的是唐志摩。 她知道他忙,倒也不奢望,祇是对他动不动开口闭口自称是她「伟大的爸爸」 感到厌烦──十足的演员本色,假得要命! 爸爸?她看他连做「哥哥」都失格。 说她是他的女儿──骗谁!三十三岁的偶像实力派演技明星,有个十九岁的 女儿,公开了准是演艺界的大丑闻;再说,也未免太早熟! 虽然祇有白痴才会相信他的话,但若被小报缠上了总是麻烦;偏偏他本身乱 没自觉性的,总要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后,才悻悻然地妥协。 「妳自己说要怎么办?这是这三个月来,第三次被退学了,已经没有学校肯 要妳了。」柳星野眉头皱得紧紧的,背影烦乱。 「既然没有学校肯要我,那就别念算了,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要不然你就送我出国。反正你有的是钱,送我出去,眼不见为净!也省得 你心烦。」 「妳真的想出去?」唐志摩突然插嘴。 易莎顺瞥他一眼,耸耸肩说:「总比又被你们送去那些劳什子的寄宿学校来 得强。」 「莎顺,注意妳的讲话方式!妳是女孩子,别那么粗野!」柳星野又皱眉了。 易莎顺又吊了一个白眼。她如果真的那么「淑女」的话,就不会被请回家自 己管自己。她叼了根烟说:「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然后探身向前座, 伸手取打火机说:「借个火。」。 「小孩子抽甚么烟!」柳星野伸手抢走打火机,丢得远远的,连带抽掉易莎 顺叼在嘴巴上的香烟。 「别这么嘀咕,跟个老头一样。再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易莎顺边说边 退回身子,不知打哪摸出一整包烟。 柳星野眉毛横竖,废话也不再多说一句,手往后一伸,蛮横地抢走易莎顺手 上的整包烟。 「年纪轻轻就抽烟,当心以后生不出孩子!」他说:「我不是反对妳抽烟, 不过,为妳自己好,这东西还是别去碰它。听清楚了没?」 「知道了。我吃这个总行了吧?」易莎顺撇撇嘴,从袋里摸出一包口香糖, 倒了几粒丢进嘴里。 她向来没甚么天大坚定的原则非守不可,能够让步的,她不会让对方太难堪; 她的个性祇表现在她对甚么事都满不在乎、不以为然的冷淡上。 之所以会搞到被退学的下场,也是她这种冷淡的态度惹起的。没有一所号称 具有优良学风、正经八百的学校,能够忍受她该睡的时间不睡觉,夜骑围墙观星 象;或是半夜溜到屋顶,在时与空的夹缝中穿梭梦游,又老是在嘴角边挂着一副 爱笑不笑的笑容,像是在嘲弄甚么;功课成绩又坏得彻底无法被原谅,加上辉煌 的退学转校纪录结果就是这样了。 「志摩,你说该怎么办?」柳星野转头问唐志摩。 「就剩下半年的课程,我希望莎顺能完成。」唐志摩沉吟一会说:「等明年 新学期开始,找间好学校让她完成剩下的学业;这段时间就留在家里帮我的忙, 当我的助手。不过,这还要看莎顺自己的意思。」 「这样也好。莎顺,妳有甚么意见?」 「我还能有甚么看见?就听志摩的。」易莎顺将脸掉往窗外,极其无所谓地 回答。 她摇下车窗,冷不防灌进来一道风,她很快把车窗摇上,隔掉些许关与非关 的烦扰。 车子绕进位在市区边缘的新兴高级住宅区。这里的公寓皆为双并建造,楼高 十九层,单户售价都在千万以上,住的多是高收入的顶客族,或是职有专精的「 师」、「家」级名流。总之,尽多是腰缠万贯的「财人」。 就像柳星野,就像唐志摩。 柳星野由大屏幕起家,在小屏幕上叱咤风云。由于外形好,性格有魅力,扮 相又抢眼,出师无往不利,是T台的头号小生,一线明星。 但他并不刻意塑造正派的形象,也不闹排闻。据他自己跟记者透露,他最讨 厌粉紫桃红。说的是颜色,不过……嘿嘿,天晓得暗藏甚么玄机在里头,大大的 耐人寻味! 由于他和唐志摩对邻而居,神通广大的记者自行演绎,捕风捉影些有关他的 蜚短流长;但是消息小道,祇落得是可耻的茶余饭后资料,没人去重视注意。 至于唐志摩,当年报章征文得奖后,跨入文艺界;后来他的小说被改编成电 视剧、他一头栽入,遂由青年小说家摇身一变为剧作家;纵横这个圈子十来年, 炙手可热,红透了整片天。 他的第一部作品,就是由柳星野领衔主演的。「最好交情见面初」──自此, 他就和柳星野结下不解之缘,交情匪浅,超越了知己和手足;同时进入柳星野和 易莎顺的生活与生命中。 柳星野监养易莎顺,在影剧圈子里是爆炸性大秘密,知道的没有几个──唐 志摩是唯一知道详情的人,甚至易莎顺都和他建立起与柳星野相对等的感情。不 过,他并不知道柳星野这么做的原因,也没问。他们之间有种均衡的关系,他不 想破坏它。 一个人既不想对别人坦言的事,必定有他潜存的秘情。以他和柳星野的交情, 柳星野既然不说,他问了祇怕会破坏三人均衡的关系。他和柳星野、易莎顺三人 相处已像是一家人,彼此的感情自然融洽,他不想为了好奇心而破坏这个均衡点。 「你们已经同居了?」上了褛,易莎顺看着柳星野和唐志摩并肩而自然地朝 向屋子走去,不怎么认真地随口问。 她多少听过一些有关柳星野和唐志摩两人之间暧昧的流传,一直不怎么放在 心上;但据她知道,这房子应该是唐志摩的,也不知道柳星野甚么时候搬家的, 他把她丢在学校宿舍,甚么都没告诉她。 她祇是随口问,不挺认真,唐志摩却微微脸红,避开她的眼光。 「谁跟谁「同居」来着?」柳星野双手提满行李,用脚踹开门说:「志摩住 隔壁。妳得好好感谢志摩才对,这边的视野好,景观漂亮,为了妳,他特别把房 子让出来,自己搬到隔壁。」 「隔壁?」 「就是这面墙的对面啦!」柳星野拍拍墙!神气的咧开嘴。「上个月我买下 了隔邻的公寓,怎么样?了不起吧!」一副等着夸赞的志得意满。 易莎顺要笑不笑地,倚着墙睇着地说:「何必这么麻烦,把墙打通不就成了?」 「怎么成!妳嫌那些记者还不够烦人是不?」柳星野等不到夸赞,有些泄气。 「那我住进来怎么办?如果被记者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写?」 「他们不敢乱写,父女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他──」 「你少说这种没脑筋的话。」易莎顺打断他的话说:「三十三岁的男人有个 十九岁的女儿,未免太早熟了吧!」 「妳别担心这个,那些记者爱怎么写,随他们去!」柳星野摆摆手,打开房 门说:「看看妳的房间。喜不喜欢?志摩为妳布置的。」 房门正对一大片落地窗,窗外有座小阳台,面对的是一整片空无遮拦的蓝天。 房内摆设很简单,是一整房柔冷的天蓝调,连接着落地窗外那一片无垠的长空, 让人疑以在云中。 「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志摩。」易莎顺环视着房间,缓慢地说。 蓝就是她的基调,唐志摩完全抓对了她的感觉。 「妳喜欢就好。」唐志摩微笑,并肩站在柳星野身旁。 他是那种沉静的男人,气质有些冷,站在柳星野身旁,恰和柳星野狂野、性 格的气质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并肩而立,相互衬托,显得出色又抢眼。易莎顺深深看了几眼,有些困 惑。她想不通为甚么,柳星野和唐志摩并肩的这幅图,比起他和任何美女的配戏, 竟都要来得耀眼夺目。 难怪会有那种流言传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那种带有蔷薇标志的…… 唐志摩祇比柳星野小一岁,少年得志,在影剧圈里炙手可热,很多制作人指 名要他为旗下的明星量身编撰剧本。自动送上门的女人自是不在少数,他却鲜有 看上眼的,视妖艳性感的女人如无物。 柳星野的立场和情况也是一样;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讨厌粉紫桃红。谈恋爱? 多麻烦! 局外人绘声绘影,当事者却一副没事人样。不管是真是假,对于这件事,易 莎顺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感觉骯脏或恶心甚么的。事实的美丑感觉,端看看待事物 的角度不同而异。唐志摩和柳星野是她最亲的二个人,就算天下的人都唾弃他们, 她可没理由反对他们。 在他们所处的圈子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由大大小小的秘密和谎言形成 的;人人都戴着面具,展露着虚伪的笑脸和言不由衷。渲染夸张,是这个行业耀 紫映红的本质;利害关系的影响,人对人无法不设防。 但是人家不会由正面攻击;黑暗的死角太多,如何生存下去而且光芒耀眼, 靠的是自己的本领。敌人永远是笑瞇瞇的,每个人都是每个人力争上游、争求出 名的假想敌和绊脚石。 这个圈子的生态环境太现实,而她最亲的二个人却都处身在其中。不管别人 是怎么看待他们的,谣传是怎么流散的,是好是坏,她都一定全然接受他们、喜 欢他们,不受任何流言所迷惑。 这是她表达感情的方式。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