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国。科罗拉多艾尔发集团总部。贝塔地下实验所 上午十点," 贝塔" 实验室里,一列列的大型圆柱培养皿,在惨白的灯光下, 显得阴气森森。不管什么时候,尽管外头如何艳阳高照,属于高度警戒禁区的地 下三层C区域,恒常散发着和研究室主持人野泽一式阴恻的气息。 塔娜和史文生匆匆地往里头走去,无视两旁培养皿内那些蜷曲飘浮的异形生 物。培养皿较之前增加许多,每个底下都有编号,从一到一百,而培养皿内的" 东西" 也较之前更奇形怪状,恶心狰狞至极。 那些带编号的培养皿内的生物体组织,有的呈肉球状态,有的呈人体形状, 有的则是多角形成一堆歪七扭八的东西。从那些稍具人类雏形的怪物轮廓,大抵 可分辨出培养皿内的是一个属于东方黄种的男性人类体。令人赫然的是,在那些 有的脚长在头上或眼睛长在腹部中,甚至无头只有五官分布在四肢,或者多头无 四肢的怪物中,有一些竟然是活的!如同编号二七培养皿内那个肉球怪物一样, 睁着长在球体中央、占了表面一半体积的无脸及眼皮睫毛的独眼睛瞪着四周,眼 球甚至还会转动!更有甚至,那些分辨得出人形轮廓的,长得居然都一模一样! 这景象实在太骇人,令人难以忍受。塔娜强迫自己不被那些狰狞的景象牵引 影响,跟着史文生快步走过去。面对那些情景,她其实不是毫无感觉。但这是" 必要之恶" ,是科学迈向新里程,将人类带往幸福之境必经的" 必要的阵痛".她 相信她是对的。就像野泽博士说的,科学不能有妇人之仁。 史文生则完全视若无睹,紧绷着脸急步走过去。 里头存放十七号实验体的实验室里,一名助手正手足无措地站在玻璃棺旁, 一脸不知如何是好。 史文生一个箭步抢过去,看见玻璃棺内的景象,脸都绿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助手跳脚咆哮。 助手惊惶地摇头,连连喃叫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来的时候 就变这样了!" 塔娜赶到玻璃棺前,看清是怎么回事,脱口惊呼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 玻璃棺内原本躺着的那栩栩如生、宛如睡着的冷峻的东方男子,竟变成一堆 尘灰,连骨头都风化得不剩。 " 这下可好了!" 史文生脸色铁青,闷吼着。" 实验体无缘无故、莫名其妙 地变成一堆灰,而我们连什么原因都不知道!我昨晚检查记录时,明明还好好的! " 塔娜沉默地望着那堆尘灰,心里说不出的惋惜。等史文生咆哮完了,她才问: " 现在该怎么办?" " 还能怎么办?都变成这样了。先通知野泽博士再说。" 史文生口气坏极了。 " 博士!史文生博士──" 负责监控培养皿情况的助手,这时忽然进来。 " 又怎么了?" 史文生和塔娜同时回头。 " 我想你们最好过来看看。" 助手加重语气。 史文生和塔娜对望一眼。两人匆忙跟着助手出去。 助手指着监控培养皿的计算机屏幕说:" 从早上开始,编号六九的培养皿各 方面的数据就不断在上升,速度非常惊人。" " 我看看!" 史文生连忙抢过去,快速按动几个键,目不转睛地盯着计算机 画面的资料。 " 这太惊人……" 塔娜在一旁看了不禁喃喃起来。 史文生丢下计算机,往培养区跑去。塔娜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不差地紧追着。 " 这个是……" 映在眼前的景象,让史文生瞠目结舌,呆了。 " 这是……" 塔娜也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六九号培养皿内,一具分明为东方黄种男性人类体的生物幼体,双手蜷抱在 胸前,两脚蜷曲在腹部,睡着了般地飘浮在充满羊水似的培养液中。那冷俊的面 容,宛如就是那名风化了的男子的再生。从连结培养皿的计算机终端仪器,可清 楚听到、甚至看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及情形。 " 成功了……" 史文生半举着双手,慢慢走向培养皿,像是要去拥抱它。脸 上布满一种过度欣喜而变扭曲的失心表情,笑得错乱呆滞。 " 成功了……" 他不断喃喃,双手触摸着培养皿,然后,他忽然转身大叫起 来:" 成功了!快!快!" 显得语无伦次。 " 太好了!" 塔娜说不出的兴奋,吩咐助手说:" 快去通知野泽博士!快点! " 从十七号实验体取下转殖的一百个细胞,初时的复制分裂情况皆十分良好, 迥异于之前那些实验体细胞在初期便都死亡,或者死体细胞根本无法活化再生的 情况。但是,情况跟着就不再那么乐观。胚胎一个个死去;顺利再分化生长的, 则变成些恶心狰狞的怪物;少数几个呈人形组织,长至胎儿阶段便因不明原因停 止分化而死亡。 六九号分化成胚胎后便呈休眠状态,她原以为实验又告失败,没想到……竟 然…… " 这太神奇了!" 她走近培养皿,仰头望着那如在沉睡的冷峻面容。 这不是在作梦。她彷佛可以感觉到" 他" 的心跳,如同她的心脏般,活生生 地在跳动着。 她伸开双手,拥抱住培养皿,连带将培养皿内的男体拥抱在怀中。 ***** 依照委托人的意思草拟好一份协议书后,徐少康传真给对方过目,然后约定 时间商讨细节。在离婚率高升的今天,这类的委托案越来越多,多半是因为孩子 监护权与赡养费的问题,或者财产的牵扯不清引起的纠纷。他通常劝当事人能谈 就尽量谈,省得耗费时间及金钱在官司上面。 他将资料整理好,然后研究另一份委托案的资料。看到一半,他抬起头,想 了想,拨了电话给杨舞。 电话声嘟嘟嘟的,像在通话中。他觉得奇怪,挂断电话又重新拨了一次。 " 嗨!" 有人在敞开的门扉上轻敲两下。 徐少康抬头。他的同事、专长税务的律师胡玉频噙着笑站在门口。 " 在忙?" 她走进去。 " 还好。" 徐少康放下电话。所谓" 还好" ,是说可忙也可不忙。 胡玉频瞄了电话一眼,带点促狭说:" 给你那个可爱的杨妹妹热线?" 徐少康笑一下,没否认。胡玉频半年前才加入事务所,有事没事会跟他聊一 下,不知不觉他就跟她交往起来。但澄的事他没瞒她,也告诉她有关杨舞的事。 " 她怎么了吗?" 胡玉频问。上回徐少康接到疗养院的电话,也不管正在开 会,丢下会议冲出去的情况,她可记忆犹新。这回他出国才回来,便急着打电话, 未免太放心不下。 徐少康摇头,边收拾东西边站起来,草草把东西塞进抽屉,迥异平时的井然 有序。 " 你要干么?" 胡玉频睁大眼睛。 " 我过去看看。" 徐少康抓起外套和公文包,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这两天 我不在国内,刚巧又遇到台风,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不放心。" 不放心!胡玉频暗暗摇头。她没见过杨舞,但她觉得,对方又不是小孩子, 自己应该会照顾自己,徐少康实在太杞人忧天。 但她没把她的想法说出来,跟上去说:" 我跟你一起去。" " 不用了,妳忙妳的。" " 没关系,反正我也想见见她。" 基于各种理由,胡玉频也觉得好奇。徐少 康告诉她,杨舞失踪了快一年,却突然出现在疗养院,而且还失忆,听起来还真 像三流小说的情节。 胡玉频既然要跟,徐少康也不再反对。他怕发生了什么事,急着赶去,催促 说:" 那走吧。" " 等等!那么急做什么?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吧!" 胡玉频嗔他一眼。 徐少康暗暗皱眉,说:" 那么我在楼下等妳──" " 放心!" 胡玉频打断他的话,将他拽到她办公室。" 你的杨妹妹不会跑掉 的。你在这里坐一下,我马上好。" 徐少康根本坐不住,但人已被胡玉频拽到她办公室里,只好耐住性子等着。 可坐不到三十秒,便催说:" 好了吗?可以走了吧?" 胡玉频慢条斯理说:" 别急,马上走。" 心中却暗暗有种不愉快,对未曾谋 面的杨舞本能地起了一种竞争的反感。 不过,几分钟后,坐在徐少康的车子里,胡玉频心中那种不愉快便烟消云散。 徐少康会着急不放心,毕竟也是无可厚非,杨舞跟他到底关系匪浅。 只是,她跟徐少康的关系更不一样。她希望徐少康能将她放在第一位。基于 女人微妙的心理,她希望徐少康最看重的是她,最在乎的也是她。 这种心理很难解释。她不是小心眼的人,但是…… " 如果你也像关心你杨妹妹那样关心我,那就好了。" 她开玩笑的口吻打趣 说道。 徐少康看她一眼,没说话。 胡玉频又说:" 要是有一天,我也像她那样失踪了,你会不会也这么着急? " " 当然。" 徐少康笑笑的。他知道她在试探,刻意放松语气说:" 但那也得 等妳失踪了再说。" 胡玉频抿嘴笑起来,睨看着他。徐少康回望她,也笑了笑,然后将车子加速, 抢过一个红灯。 ***** 七月七日晴。星期五。庚辰年六月初六。小暑 国际新闻版上,右下角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角落,一则新闻写着: 国际知名中国史专家韩森。怀特博士,六日凌晨在中国上海因车祸意外,送 医不治死亡…… 杨舞放下报纸。纸页上的新闻过目即忘,但眼睑却被报页角落上方蝇头小楷 的" 七月七日" 字样塞满,睁眼闭眼看见的全是它。 她找遍了所有她能找得到的信息,每份报纸页上方印的日期全都是一样── 七月七日。没错,不是十月,也不是十一月。 她的时间──她存在的时间,平空消失了快一年。 她仰起头,吐了一口闷气。报纸从她的大腿处滑落到地上,显得也很无能为 力。 怎么会这样?一年耶!她竟然失踪了快一年,而她却完全想不起这中间的空 白!好象她的记忆、她存在的时空,就那样无缘无故平空消失扭曲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种事要问谁…… 后头一阵窸窣. 她回头过去。希恩潘赤脚站在客厅,皱着眉,神色阴冷。他 头上扎了绷带,脸上显著失血的苍白,然而,他瞪视杨舞的阴狠眼神仍十分的警 醒。 " 你醒了。" 杨舞连忙起身站起来。 " 怎么回事?" 希恩潘没动,保持一种戒备的姿态。 " 你被招牌打中,头部受了伤。" 杨舞解释。" 当时风雨太大,我找不到车 送你到医院,只好将你带回来。我帮你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不过,呃,我并不 是那么擅长……但你放心,我后来找了医生,医生说你的外伤大致没有问题。不 过,最好还是去医院确切的检查。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希恩潘没回答,只是阴冷地看着她,心里像在琢磨什么。 " 对了," 杨舞说:" 你肚子饿了吧?你昏睡了两天,我正不知该如何让你 进食。还好你醒了。喝点稀饭好吗?我不知道你是否吃得惯,但我只有这个── " " 不必了。" 希恩潘不领情。两日不曾进食,只靠点滴支撑的他,面色尽管 苍白,看起来仍相当强悍。 " 你还是吃一点吧,要不然──" " 我说不必。" 希恩潘阴沉着脸,一字一字吐着冷气。" 我的衣服呢?" 他 身上穿的是杨舞临时在超市买的粗布衬衫和半长裤,显得不合身的局促。 " 我洗好了,就放在你刚刚出来的房间衣柜里。" 杨舞比个手势,说:" 对 不起,因为你全身都湿透了,所以我……呃,那个……" 所以她只好帮他换了衣 服。当时情况紧急,且情非得已,她并无意窥伺他的身体,所以也并不觉得羞涩。 但在他不友善的瞪视下,她期期艾艾地无法解释出口。 " 你们这些人──妳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吗?" 希恩潘眼神越阴冷。他 整个计画都被延误了。不仅如此,还受了伤。这一切,都是拜这个女孩所赐! " 我没有这个意思。" 杨舞被他逼得后退一步。她没有邀功的意思,却也没 有想到希恩潘会如此不友善。" 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算我多此一举,反正你已 经醒了,要走随时可以走,我不会死皮赖脸留你的。" 说到最后,语气带了一点 讽刺。 希恩潘的绿眼珠闪了一下,像猫眼一样收缩起来。 " 妳也知道自己多事!" 他的态度很冷淡不屑。" 我的车子呢?还有手提电 话?因为妳,不知耽误了我多少事。" " 我不知道。也许被拖吊走了。" 当时情况那么乱,她哪顾得了那么多。 " 拖吊走了?什么意思?" 杨舞双手一摊,就是那个意思。 " 你可以用我的电话联络,或者,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 不必了!" 希恩潘绷着脸,声音硬得像石头。" 妳这个白痴!" 掉头往房 间走去。 " 喂!" 杨舞忍不住叫说:" 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那晚你差点撞到我, 你丝毫没有歉意不说;我好心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态度还这么恶劣!你这个 人,懂得什么叫礼貌吗?" 希恩潘霍然回头,逼向杨舞,傲慢说:" 说来说去,妳原来是要我感激。" " 我不是……" 杨舞微红脸,被希恩潘质疑得嗫嚅起来。" 我没有那个…… 意思……我只……只是……" 话没说完,门铃响了起来。希恩潘冷冷扫她一眼,随即掉头走进去。杨舞呼 口气,才走过去打开门。 " 少康──" 是徐少康。但看到他身旁的胡玉频,杨舞楞了一下。 " 我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不放心,过来看看。妳没事吧?" 徐少康说道。 " 我很好。" 杨舞微微一笑,丢开刚才的不愉快。 " 对了,这是我的同事胡玉频小姐。" 徐少康轻描淡写介绍胡玉频。 杨舞对胡玉频点个头。胡玉频堆起笑说:" 妳好,杨小姐,久仰大名了。不 好意思,不请自来。常听少康提起他可爱的杨妹妹,我不禁也想认识。" 简单几 句话,既玩笑的调侃徐少康,也暗中点出他们不只寻常的关系。 杨舞一下就听出胡玉频的言外之意。她看看徐少康,说:" 少康人很好,时 常帮助我,我一直很感激。一直给他添麻烦,我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徐少康开口想说什么,胡玉频抢着说:" 妳不用在意那么多,也别把那些小 事放在心上,只要是妳的事,少康都很乐意帮忙的。再说,他不关心妳,要关心 谁啊!是不是啊,少康?" 徐少康有些尴尬,暗暗皱眉。他不理胡玉频的调侃,转开话题,对杨舞说: " 这些天身体情况怎么样?还会觉得昏沉吗?" " 不会了。不过……" 杨舞摇头,下意识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地,不知该如 何说起。 徐少康会错意,以为她顾忌胡玉频。他原本就打算和杨舞私下谈,没想到胡 玉频硬要跟来。他没多加考虑,转向胡玉频说: " 不好意思,玉频,我有些事想和杨舞谈,请妳先回去好吗?" 胡玉频先是楞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 也好。" 她很快说:" 我想我在这里大概也妨碍你们谈话了。你们慢慢聊, 我先走了。" 虽然徐少康没有那个意思,但她想徐少康还是把她当个外人。 " 胡小姐──" 杨舞反觉得过意不去。她并没有赶胡玉频离开的意思。 " 没关系。" 胡玉频摆个手,一副不以为意。 尽管她表现得不在乎,很干脆就走开,杨舞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说:" 这样 好吗?少康,对胡小姐会不会了──" " 妳不必担心这个。" 徐少康打断她的话。" 再说,我有些事想和妳谈,她 不在还是比较好。" 有一会儿杨舞都没说话。她大概知道徐少康要谈什么。 " 妳最近情况真的都还好?别瞒我。" 徐少康说。 " 真的没事了,一切都没问题,你不必担心。不过……" " 不过怎么样?" 杨舞摇摇头,像是不知怎么说明。犹豫一会儿才说: " 你先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 " 七月七日。" 徐少康目不转睛盯着她。 " 是吗?七月七号……" 杨舞点点头,喃喃地,颓坐下来,有些失神的模样。 " 果然没错,是七月七日……" " 杨舞──" 徐少康开口想说些什么,杨舞蓦然抬头,望着徐少康,没头没 脑说: " 他们只告诉我,我昏睡了几天,可是我不知道竟然已经过了快一年。怎么 会!我怎么──到底怎么回事?少康?" 徐少康屏住气,小心地问:" 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完全想不起来吗? " 杨舞沮丧地摇头。 徐少康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口气放缓,说:" 办完但澄的后事没多久,妳 突然就失了踪。我到处找不到妳,也打听不到妳的消息,直到前些日子,忽然接 到疗养院的通知。这一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妳真的完全想不起来吗?" 杨舞蹙蹙眉,还是摇头。" 我只记得我们将但澄的骨灰撒到海里,然后── 然后──" 她心中忽然被什么揪住,闪过一些零碎的光片。慌忙地抓住徐少康的 手说:" 我有种感觉,我好象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形──究竟怎么回事?" 徐少康沉默地看她一会儿。但澄死后,杨舞的确有过短暂的" 失忆" 情况发 生。那时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无法解释她生活某段时间的空白落差。事实上,在 杨舞刚失踪时,他发现他自己的记忆也有过短暂时日的空白,想不起发生什么事, 让他不禁怀疑。不过,他毕竟理性务实,和心理医师谈过之后,他相信是他工作 疲累,压力太大所致,便将那件事拋在脑后。 " 杨舞," 他试着厘清混乱的思绪,说:" 妳的背心有个很深的伤痕,医生 说,妳曾经受过相当严重的伤。这不是小事,妳真的一点记忆也没有吗?" " 难怪我总觉得背部有种疼痛的感觉。" 杨舞苦笑一下,摇头说:" 我不知 道,我真的──" 她摇头又摇头。" 只是……" " 只是什么?" 徐少康追问。 " 在我意识昏沉混乱那段期间,耳边一直有着波浪的声响,感觉有股力量在 推我,身体觉得很累。还有──" 她顿一下,皱眉思索。" 还有……我觉得好象 被卷在什么当中,又好象飘浮着……很难形容。四周的感觉很激烈──" " 什么叫「激烈」?" 徐少康插嘴问道。 杨舞摇头,眉头皱得更紧。"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那种感觉。我觉得像 被卷在什么当中,却又碰触不到任何东西,不断有种灼亮、缤纷以及鲜艳的激光 感混淆杂乱的闪逝过去──不,绵延过去──" " 妳是说,妳看到明亮缤纷的色彩吗?" " 不," 杨舞又摇头。" 不是看到,而是一种感觉……"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像某些超自然的经验现象。徐少康想想,企图冲淡凝 重的气氛,玩笑说: " 听妳这么说,倒好象科幻小说或电影里头演的「时光隧道」,以超光速穿 梭在过去和未来──" 说到这里,他猛然停住,心中极不防突出一个解释不出为 什么的疙瘩。 杨舞觉得更混乱。摆在眼前,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她莫名其妙地失踪快 一年,还有她被发现时身上穿的奇怪的衣服── " 少康──" 她开口想提,又犹豫着。 " 什么事?" 徐少康问。 " 没什么。" 她想想还是摇头。事情已经够复杂够乱了,她不想将它搅和得 更乱。 徐少康拍拍她的肩膀,企图化解她的不安,安慰她说:" 既然想不起来,那 就算了,别太勉强自己。我想是因为但澄的死带给妳太大的冲击。不过,幸好妳 一切健康平安,别再胡思乱想了。" 杨舞蹙眉说:" 我很想相信这个解释,少康。但你知道,这个原因根本不通。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眉头蹙得更紧,时而摇头,思索出一额冷 汗。 " 杨舞!" 徐少康扳住她肩膀,提高声调,说:" 算了!妳这样折磨自己又 何必!把它忘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心中有些疑惑,原希望她能想出什么, 毕竟她失踪了快一年。但看她那困扰的模样,他倒宁愿她就这样算了。 " 可是……" 杨舞眉头更加深锁。她并不想将事情搅和得更乱,只是,她心 中无法释怀。 " 听我说,杨舞。" 徐少康说:" 在妳失踪不久那段期间,其实我自己也曾 有过短暂记忆混乱空白的时刻,老是觉得很累,但每次回想就剧烈头痛。但我相 信,我的情形就跟妳一样,但澄突然意外死亡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加上工作压力 和劳累所致。听我的话,别再胡思乱想了。" " 可是──杨舞还是觉得无法释怀,语气却显得微弱,像在否定什么,摇了 摇头。 徐少康静看她一会儿,沉吟许久。 对于杨舞的失踪,他想,杨舞一定跟他一样,心中有许多疑惑。他担心的是, 这段期间她不知发生过什么事,怕在不知情下,又会有危险发生。此外,他也担 心,一味将这件事淡化,使杨舞将来的生活、甚至精神产生困扰。 " 杨舞," 他考虑一会儿后,说:" 我认识一位心理医生,专业素养和为人 都相当不错,妳要不要跟他谈一谈?" " 心理医生?" 杨舞愕愣一下,显得相当意外。 " 妳别误会,我的意思是──" " 我明白。" 杨舞打断徐少康的解释。" 让我考虑一下。" " 嗯。" 徐少康低眼注视她,带着关切。" 如果妳不愿意,就别勉强。懂吗? 还有,有什么事,妳尽量找我,对我不必那么见外。" 杨舞点个头,说:" 谢谢你,少康。" 徐少康温和地笑一下,拍拍杨舞的肩膀。杨舞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坐着。 生活中有很多事,不尽有合理的解释,然而日子还是要如常的继续。一切只 是平淡的继续下去吧。 ***** " 喂,是我。" 希恩潘将话筒夹在腮旁,一边脱掉身上窄小可笑的粗布衬衫。 " 希恩潘先生!" 电话那头的人叫起来。" 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接您!" " 我在──" 希恩潘习惯要下令吩咐,临时顿住。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所在是 哪里。他改口说:" 不必了,罗斯林有联络吗?" " 罗斯林先生已赶到这里。您两天没有联络,我们紧急通知罗斯林先生,他 马上就赶来了。" " 他现在人呢?把他找来,我有事跟他谈。" " 是。罗斯林先生现在人就在饭店里,我马上去通知他。" 那人必恭必敬的 回答。 希恩潘将话筒丢到一旁,从容换好了衣服,才重新拿起电话。 " 喂,希恩潘先生。" 电话那头马上传出罗斯林喜怒不形于色的声音。" 我 是罗斯林。" " 你跑到这里来,事情是不是都处理妥当了?" 希恩潘不带温情的口气,硬 度十足。 " 是的。我已经把碍事的东西解决掉了,华中那边也都重新打点好了。至于 马尼拉那边,我也照你的吩咐,另外派了人过去。" " 很好。我不要有任何尾巴留下。" " 你放心,我处理得很干净。" 罗斯林说:" 希恩潘先生,我可以请问,你 两天没有联络,是否发生什么事?" "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 罗斯林的问题提醒希恩潘有关杨舞的事。他抓 起电话座,走到门口。客厅隐约有谈话声。他掩上门,退到窗户边,说:" 贝塔 那边有联络吗?" " 野泽博士有通知,说CZ计画有惊人的进展。" " 什么惊人的进展?" " 他不肯说清楚,但听他的口气,似乎很可期待。" 希恩潘表情不动,听罗斯林又说:" 还有,十七号实验体风化成一团灰,他 们还在追查是什么原因。" " 别管那具实验体了。叫野泽博士把CZ计画进一步的进展传送过来。还有, 你马上派人准备,等我过去立刻出发回总部。" 希恩潘下一连串的指令。 " 是的,希恩潘先生。你现在人在哪里?要不要我派人过去接你?" " 不必了。我一会儿就到,你快照我的吩咐去做。" 吩咐完事情,希恩潘立刻挂断电话,拨往" 艾尔发" 总部直通" 贝塔" 实验 室野泽的专线。这个专线只有少数几个最高层人员能使用,是野泽和" 艾尔发" 高层直接通讯息的管道。 才拨到一半,希恩潘随即想到号码可能外泄,丢下电话。他想,野泽的所谓 惊人进展,一定是指计画成功了。只不过,不知道" 成功" 到怎样的程度。如果 只是能够复制出胚胎,在培养皿中成长,那还不够;" 贝塔" 已经能够迫使细胞 重新设定DNA,复制出特定、单一器官。问题在于存活率及细胞的分化稳定性。 他们尚找不出胚胎及器官莫名死亡的原因,且" 贝塔" 实验室里已创造出太多不 人不类的怪物。 他往门口走去,瞥眼看见临窗桌上一本" 时间简史".他面无表情,盯着封面 一会儿,然后扯扯嘴角,抬头打量房间内一眼。房间的陈设相当简单,看不出住 的人是男是女。他打开衣柜,随便拨弄那些衣服一会儿,确定了他这两天待的原 是杨舞的房间,黑蓝的眼珠像冰晶一般冻结起来。 还没走到客厅,他便听到徐少康和杨舞的谈话声,没人注意到他。徐少康走 后,他站在那里盯着杨舞一会儿。杨舞没察觉,背对着他楞楞地坐在那里,像瓷 娃娃一样动也不动。 " 原来妳有不小的毛病。" 希恩潘站在原处没动,冷酷的语声冷不防像箭一 样射向杨舞。 杨舞猛震一下,惊诧地回头站起来。看见希恩潘,她先还有一丝迷惑,慢慢 地,神情泛开,这才想起来。 " 你干么偷听别人谈话。" 她皱起眉。徐少康忽然过来,情绪一纷扰,她完 全忘了希恩潘的事,根本忘记他还在这里。 " 你们旁若无人的喧哗,还要怪别人听到你们的谈话?" 希恩潘毫不客气, 一点都没愧色。" 如果不想别人知道,就什么都别说。是妳自己话太多了。" " 你──" 杨舞微胀红了脸。" 我怎么知道你会──你──" 希恩潘冷酷的 神情让她说不下去。 她并不是怕他。只是,面对他那两色不一的眼睛时,她有种快被吸溺过去的 感觉。希恩潘说话时,那冷漠的眼神底下偶尔飞快闪过的阴冷狠毒,让她不禁颤 寒。然而,他那矿黑如晶石,又闪着钻石蓝意,透绿似宝的眼珠,却有着一种美 丽的深邃,宛似深黑中的两颗寒星。 " 我怎么了?" 希恩潘俯身欺近她。杨舞不禁往后退一步。 " 你要走就快走吧!" 她困难地开口。 希恩潘不肯放过,又逼近一步,口气阴冷,说:" 我想走,自然就会走。妳 还没回答我的话,我怎么了?" 杨舞不禁又后退一步。她并不知道希恩潘的底细,但本能觉得他这个人带有 一股枭雄的霸气,残酷忍毒,而且阴沉些;触怒了他,他很可能不会手下留情, 并且不达目的不休,不会有太多的怜悯心。 " 我──" 杨舞吞口口水。即使如此,她并不真正觉得害怕,只是那压迫的 气息,令她不自觉感到窒闷。她强迫自己看着希恩潘说:" 你这个人太不讲理, 也不懂感激。但我不是要你感激才帮你的。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就快走吧。" 希恩潘瞪着她看一会儿,忽然说:" 如果我不想走呢?" " 那我就报警──" 话没说完,希恩潘闪电般极快地伸手叉住她的喉咙,俯身靠向她,贴住她耳 鬓说:" 别惹我,妳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妳不想惹麻烦吧?" 杨舞惊愕住,睁大眼睛看着他,无法说出话。 " 如果我愿意,我很简单就能杀了妳,但是……" 希恩潘看着她,叉住她咽 喉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脸庞和嘴唇及下巴,来回抚摸,忽而俯脸狠狠亲吻住她。然 后他抬起脸,毫不带感情,说:" 妳叫什么名字?" " 杨舞。" 杨舞只觉一股胁迫的力量,她无法反抗,怔怔望着希恩潘,仍然 感受到他叉住她咽喉时及亲吻她的恐怖力量。 " 很好。" 希恩潘瞳孔收缩起来。" 听好,杨舞,别惹我,也别跟我作对, 那对妳没有好处。" 说完这些话,他甩开杨舞,不再多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