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確定你真的不去?麻煩你把奶油傳給我。」 陽光底下無鮮事,秋夢天的人生卻有了不同的意義. 因為愛情,使晦暗的人生有了不同的美麗。 兩人依然如往常地生活著,充滿了溫暖和燐惜。 納西斯手橫過桌子,將奶油遞給秋夢天。桌面上,一帖黑白印刷的邀請函躺 在他面前,銀框中的秋夢天,一雙冷豔的眼,正對著他凝望;框外邊的角落處, 大大的「蠱誘」兩個字,在對他招手。 「如果妳能陪我,我就去。」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秋夢天挖了一匙奶油塗在土司上。「如果我們一 起出現,就會引起許多麻煩,你知道的。」 「哼!」納西斯不滿地哼道:「那妳和齊容若那傢伙一起出現,就不會引起 麻煩?」 「當然不會!把牛奶給我好嗎?……謝謝. 」秋夢天倒了一杯牛奶,喝了一 口,又咬了一口土司,才接著說:「因為我沒有和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藉口!」 他今天到底怎麼了?一早就找麻煩!秋夢天放下麵包,嘆氣說, 「你不要再鬧彆扭了好嗎?你知不知道,別人如果曉得我們之間的事,會怎 麼說?」 「管別人怎麼說,只要我們覺得快樂就好。」 「可是我討厭聽到別人說我們的閒言聞語. 你不知道,輿論的力量很可怕的!」 「所謂謠言,全是那些吃飽沒事幹的人,在那裡煽風點火、逞口舌之快罷了, 妳又何必在乎那種搬弄是非的人!」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夢天!」 「好吧!」秋夢天終於棄甲投降。「酒會十點開始,你晚一小時去,我十一 點下課後,直接到會場找你。」 「嗯。就這麼說定,我等妳。」納西斯終於笑了。 「啊!我得走了!」秋夢天匆忙將剩下的土司塞入口中,大口大口地將牛奶 咕嚕吞下肚,隨便抹抹嘴,呼一聲,揚長而去。 廊下轉角陰暗處,紀莎莉那張黑影正陰森地盯著她離去的背影。 「蠱誘」之展,原定三個月前舉行,因為技術問題,延至現在才開展。原本 齊桓希望秋夢天出席開幕酒會及記者會,但納蘭性德堅決反對,而秋夢天也不想 在人前被指指點點,更河況納西斯也不喜歡秋夢天拋頭畫面。他說: 「拍照成輯展出已經夠糟了,我不希望妳太出名,讓太多人認識妳。」 納西斯左右了秋夢天的決定,執意拒絕齊桓希望她出席酒會的要求。齊桓先 是懊惱不已,直嚷著:「女主角不出席,那還有什麼看頭?」繼之一想,照片上 的秋夢天,是夠讓人驚豔不已了,保持神祕感,也許更能引起人們的好奇,造成 更大的效果和轟動,所以也就不再堅持非她出席不可。不過,他還是希望在展出 的第一天,秋夢天能到會場。他說:「妳悄悄地來,沒有人會注意的。」 對於秋夢天成為眾人眼中的焦點,納蘭性德心裡微翻了一醰的醋意。由人眼 中所散發出驚豔的視線中,他知道他們皆對相片中的女孩起了莫大的好奇和興趣。 他抬頭凝視一幅題為「PHANTOM」的黑白照,框櫺中的秋夢天在笑, 卻讓人讀不出那笑中有什麼真正的含意。那正是那天他匆匆趕去攝影棚又匆匆離 開時,秋夢天對他微笑的那一景。那時他不及分析秋夢天那樣無言的笑的原因, 現在,細看照片中的秋夢天,他竟感到無名的恐慌、不安,秋夢天和他,似乎居 住在兩顆不同的星球上。 秋夢天會離他越來越遠──他有一種模糊的預感,但現在他說不準是什麼. 一開始他就反對秋夢天擔任齊桓個展的主角,可是他卻左右不了秋夢天的決定。 在背後支持齊桓的財團,橫跨影視歌三界,專門挖掘風格、氣質特殊的新人,網 羅至其旗下效力,而且個個成績斐然。他怕秋夢天也會由此模式,慢慢由他眼前 消失,發亮成一顆燦星,可望而不可及!讓他抓不住──他怕,真的怕! 可是齊桓在業界關係良好,各家藝文記者,莫不捧場,以巨大的篇幅報導他 此次個展的消息動向。尤其更對個展神祕的女主角,有著莫大的興趣,使「蠱誘」 末展先轟動,連日來不斷有人在探問秋夢天的背景資料。 他就是怕這樣,是以當齊桓進一步要求秋夢天出席酒會時,他才會死命反對。 他深怕如此一來,他和秋夢天之間真的會擴張出一段令人無力的距離. 他自私地 不想讓秋夢天接近人群,也不想讓人群接觸到秋夢天──愛是自私的,不是嗎? 還好秋夢天也並不想出現在大眾面前。她似乎刻意迴避生人,不想與旁人有 太多的接觸. 對,她就是這樣!納蘭性德放心地偷偷對自己笑了笑。秋夢天一直 就不是合群的女孩,他怎麼給忘了? 「嗨!容若,你在這裡,我到處在找你。」齊桓端了杯酒走過來,一手插在 西服褲袋裡,一手拿著酒杯朝相片比了比,咧嘴笑說:「很傳神吧!她的確是我 所見過,氣質最特殊的女孩。看看那些人,完全被她迷住了。」 納蘭性德卻和齊桓呈現出相反的冷靜說: 「齊桓,一切到此為止!我不希望夢天再和你的事業有任何牽連. 」 齊桓悶聲將酒飲盡,擺了個了解的姿態. 「我明白,我明白,」他說:「可是你沒有權這樣做。看看這些人,你難道 還不明白,她根本是屬於大眾的……」 「不!她是屬於我的!」納蘭性德一拳揮過去,齊桓敏捷地閃過. 「冷靜一點,容若!」齊桓欲將納蘭性德推到牆邊,納蘭性德推開他,朝門 口走去。齊桓叫住他: 「等等!你要去那裡?」 「我想離開了,不行嗎?」 「當然行!可是夢天待會兒就會過來,你不跟她說句話再走嗎?」 納蘭性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齊桓望著地盛怒猶存的背影聳聳肩,退 回會場中央。 納蘭性德出了電梯,走出玻璃帷幕的大樓,有點懊悔自己方才的衝動。他怎 麼會這麼沉不住氣?該死!一開始就不該讓夢天擔任齊桓那小子的模特兒。 「齊容若!」 有人叫他,轉回頭,是個熟面孔,卻記不起在哪裡見過的女孩。 「你好!」對方伸出手,他也只好跟著伸手出去。「我叫紀莎莉,修你的「 詞選課」。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坐聊聊嗎?」 原來如此!這女孩未免太主動大方了。納蘭性德正想開口回絕,紀莎莉窺破 他的意圖,立刻笑說: 「我想和你談的事,你一定有興趣,是關於秋夢天的。你該不會說你不認識 她吧!」 這個女孩到底有什麼意圖?他喜歡秋夢天,本也不是什麼祕密,不過,他可 不喜歡有人拿這事開玩笑。 雖是這麼想,他還是禁不住和她進入一家僻靜的咖啡屋。 「齊……我該怎麼稱呼你?齊先生?還是齊老師?你知道我們背後怎麼叫你 嗎?猜到了吧?對,就是「納蘭性德」。我這樣稱呼你,不介意吧?你想要喝些 什麼?咖啡?紅茶?還是果汁?」紀莎莉悠閒輕鬆地說. 「隨便。」納蘭性德冷淡地回答。他懷疑,她是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妳找 我,該不會只為了說這些吧?」 「當然不是。」紀莎莉神色整個變了,極為陰沈地。她自皮包裡拿出一只牛 皮紙袋。 「你先看看這個。」她的雙瞳收縮成毒蛇的倒三角。 納蘭性德狐疑地接過、打開紙袋。裡面約莫十來張的10X12的放大照片。 最上頭那幀是秋夢天獨自佇立在天橋上仰望長空的鏡頭. 照片上的秋夢天看 來有種憂傷。再來一張是她和齊桓並肩的風景,兩人的神情像是正在討論什麼事 一樣。還有就是他──齊容若,和秋夢天並為主角的寫真了。 「妳跟蹤我們?妳到底是什麼意思……」納蘭性德怒不可遏,粗聲咆哮。女 服務員好奇地頻頻探頭張望。 「別急!繼續看下去!」紀莎莉從容地說. 納蘭性德按下怒氣,翻著手中的照片。 接下來幾張全是些無意義的鏡頭;秋夢天吃飯、沉思、等車等等。跟蹤拍照 的那個人,約莫也是閒得無聊,胡亂拍些鏡頭交差。納蘭性德毫不起勁地翻看著 照片,正想將它還給紀莎莉時,出現在他面前的景色讓他楞住了。 那是一幀離奇的風景,氣氛詭異,背景十分黯淡,看起來像是在頂樓、天井 之類的地方,因為照片中人物背後的空曠,乍看像是天空。 應該是夜晚吧?照片中的一切景物實在是太暗了,照片中的男子裸著上身, 盤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姿態怪異,從相片中看來,像是正在祈求祝禱什麼似的, 周身一圈濛蕩的白光。頭部不曉得是不是攝影角度的關係,也和著濛濛一團的白 光。 納蘭性德驚訝得說不出話,沉默地翻看下一張照片。而後映入眼簾的,都是 同樣的男子和秋夢天,張張宛如熱戀中的男女。 最後一張照片,秋夢天挽著那個男子的手,站在一棟公寓的窗邊。她正仰頭 看著他,款款情深。那是納蘭性德從未見過的表情而她凝望,的那個人,正是那 個仰頭對天的神祕男子。 「很美吧?看她的表情多好,情深款款,還有他……」紀莎莉冷諷的聲音突 然住了口。納蘭性德訝異地抬頭. 他?她在說誰?他懷疑地看著紀莎莉。 紀莎莉不理會他的疑惑,又換了一種表情,接近嘲諷. 「你不覺得那個男的很眼熟嗎?」 經她這麼一提醒,納蘭性德才發覺,相片中的男子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裡見 過. 「你也真是的!對自己的情敵居然沒有絲毫概念!你真的想不起來?」 情敵?納蘭性德細細咀嚼這個名詞所代表的意義,然後苦笑說: 「我也不知道。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好像在那裡見過,」 「你當然覺得眼熟!」紀莎莉拿回照片冷笑說:「物理系所的美男子納西斯, 你沒有聽過才怪!」 「啊!是他?」納蘭性德覺得心臟猶如被人抽了一鞭。 他聽說過這個納西斯,據說是個鬼才,同是物理所出身的理學院長對他讚不 絕口,許多資深的老教授也一致推崇他,力薦他出任軍方研究院某項實驗研究的 小組召集人,好像他真有什麼過人的才幹。某家頗具影響力的科學刊物,還曾專 文介紹過他。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他婉拒了軍方的邀請。現在,那項研究計 畫還擱淺在那裡,等他點頭. 不過,聽說他的個性冷酷怪異,喜怒無常,不太愛搭理人,整天埋首於研究。 一度,他倒曾像個採花峰,一叢飛過一叢,不過為時很短暫。許多人在猜,不知 是什麼緣故,使他突然改變又突然收斂。因為事不關己,納蘭性德並沒有將此事 太放在心上,然而,那張照片顯示!這個納西斯和秋夢天的關係,並不尋常。這 不由得使他嫉妒得要發狂。秋夢天從來沒有用過那種眼光,那種神情看過他。那 是戀人的眼波,充滿愛意思慕。 紀莎莉仔細地窺伺納蘭性德臉上表情的陰晴變化,然後露出一抹不易為人察 覺的得意微笑。她軟軟地又刺了納蘭性德一句: 「看到這些照片時,我也很驚訝,我以為你和秋夢天……」 「妳跟蹤我們,拍下這些照片!」納蘭性德打斷她的話,抓住她問。 「差不多。」她掙脫他。「我雇人跟蹤秋夢天,記錄下她的一舉一動。」 「跟蹤夢天?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紀莎莉冷漠地說:「我找你,是為你打抱不平, 你喜歡秋夢天,而他們兩個卻在一起。」 「等等!」納蘭性德再次打斷她。「他們兩人在一起?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清楚一點!」 「你還不清楚嗎?」紀莎莉撇嫩嘴,又將照片丟給納蘭性德。「我花了幾個 月的時間,請人日夜調查跟蹤,拍下這些證據。他們兩人住在同一棟公寓,同一 層樓,同一間房子裡. 說明白一點,「同居」這字眼,你懂不懂?」 「同居?不可能!不……」納蘭性德凌亂地攤開桌上的照片,喃喃自語. 「怪不得你不相信,當我知道這件事時,我的反應就跟你現在一樣。」 納蘭性德低下頭,雙手插入額髮裡,讓腦袋清醒了一會兒,才問: 「妳這樣做,究竟有什麼企圖?」 紀莎莉冷漠地看他一眼,淡然地回答: 「我說了,我只是為你抱不平,這些東西公開後,足夠讓秋夢天吃不完兜著 走!」 「不!我不許妳這樣做!」 「怎麼了?」紀莎莉冷笑說:「我以為你跟我的立場是一樣的,難道你願意 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寶貝投入別的男人懷裡?」 「往口!」 「住口!哼!齊容若,你沒有資格對我這樣吼。」 納蘭性德冷靜下來,掌護臂,臂貼胸地交跨在胸前,盯著桌子。「我不相信 你真的是為了我,妳為什麼要這樣做?妳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不相信就算了!」紀莎莉冷酷地說. 「妳……」 「我會從秋夢天下手。」 「妳想對她怎麼樣?」納蘭性德情急之下,又抓住紀莉莎。 「你別拉拉扯扯的!」紀莎莉再次甩開他的手。「我只要讓她看看這些照片, 她自己就會知道該怎麼做。然後,我要你抓牢她,用盡你一切的方法──你不是 很溫柔、很愛她嗎?想辦法讓她成為你的人,她就沒有臉再回去找納西斯,一定 會對你死心塌地……」 納蘭性德用力揮手說:「妳怎麼會有這種齷齪卑鄙的想法!」 「齷齪?卑鄙?那她跟納西斯同居的事怎麼說?」 「那只是妳一面之詞,我不信!」 「得了吧,大情聖!」紀莎莉鄙夷說:「你我心知肚明,他們兩人的關係不 簡單,就算沒有同居這回事好了,我也要她知難而退;而你,納蘭性德,我要你 趁這個機會牢牢抓住她,偷了她的心,她的人,讓她對你百依百順。」 納蘭性德不說話,瞪著紀莎莉。好可怕的女孩, 「妳在命令我?」他說. 「不,只是建議. 」 「如果我拒絕呢?」納蘭性德冷靜地問。 「你不會。」紀莎莉胸有成竹地笑了。「這世界,還沒有人能大方地看著自 己所愛的人投入別人的懷裡. 尤其是男人,善妒的男人。」 「也許我是個例外。」 紀莉莎盯著納蘭性德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她譏笑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納蘭性德,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把自己想得太神聖!」 「聽著!」納蘭性德不理會她的諷刺。「我不會答應妳這無理的要求,我也 不准妳動夢天一根手指頭!」 「憐香惜玉?嗯哼!」紀莎莉又靈出譏誚的臉。「拒絕了我,你就別後悔! 這帳單就留給你,發揮你的紳士風度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納蘭性德拿起帳單,無意識地在手中把玩。他繼續在那裡坐了十分鐘之久, 才起身付帳離開. 出了咖啡屋,他稍微一遲疑,還是朝「蠱誘」的會場走去。才出了電梯,尚 隔著透明玻璃門,他就看到了秋夢天──不!還有他,那個納西斯。他們倆靜靜 地站在角落裡,並沒有對話,可是他們之間那種水乳交融的氣氛,讓人看了嫉妒。 他們已經盡量掩蓋鋒芒,不惹人注意,但奇怪的是,這麼多人當中,他還是一眼 就看到了他們。 「夢天!」納蘭性德靠近秋夢天。 「嗨!你來了!」秋夢天似乎嚇了一跳,瞥了眼她身後的納西斯,然後稍稍 尷尬地微笑說:「啊!這位是納西斯。」 納蘭性德伸出手說:「久仰!我是齊容若。」 納西斯也只好伸手寒暄說:「久仰!」 百聞不如一見,眼前這個人果然有股攝人的氣質,納蘭性德心裡想。他臉色 微暗,一種屬於男性自尊受挫的感覺,使他的神采燦爛不起來。 「夢天,」他說:「我們出去走走透透氣好嗎?順便有些事想和妳談談。」 「這……」秋夢天又看了納西斯一眼,然後點頭. 兩人沉默地走出會場。他們的身影才消失,紀莎莉就不知打那個角落冒出來, 現身在納西斯面前。 「嗨,好久不見!」她對納西斯展露一個最迷人的媚笑。 納西斯沒有回答她的招呼,她不死心又說: 「沒想到你對攝影展也有興趣,唉,我說錯了,是對照片中的女孩有興趣, 我倒忘了你們的關係!」 這句話果然引起納西斯的反應,他皺著眉看她。 「妳到底想說什麼?」他終於開口。 「沒什麼?」紀莎莉得意地揚揚手中的牛皮紙袋。「不過,既然你對攝影這 麼有興趣,我想請你看看這些東西。」 她將牛皮紙袋直直地遞給納西斯。 「技術很不錯吧?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納西斯觀閱的當口,紀莎莉像在 解說什麼傑作似的,配合他翻轉的速度,一張一張解釋說:「看這張,線條多細, 幾乎連細胞都看得見!還有這張,連背景天空的小鳥都那麼清晰。哎呀!這張可 惜暗了些,不過,角度取得真好!你看……」 納西斯沉著臉,將照片丟入紙袋。「妳究竟想幹什麼?」 「我說過了,沒什麼,我不知道你這麼不欣賞這些作品!」紀莎莉笑笑地將 紙袋由納西斯手中抽回來。「不過,如果你不趕時間,又沒有其它約會的話,我 想我們可以一起用午飯,邊吃邊談。」 「既然沒什麼,很抱歉,我和朋友約好了。如果妳不介意,請原諒我失禮, 失陪了!」 納西斯的冷淡讓紀莎莉胸腔一股熊熊怒火燃燒起來。只見她溫婉的笑臉變鐵 青了,眼睛也在冒火。但是納西斯沒有看到這一切,他直線步向大門,挺直的背, 彷彿在昭示,他拒絕所有的威脅. 陽光不烈,但依然照得人眼花撩亂,一片白花迷濛。納西斯走出大樓,瞥見 前方不遠處的路口圍了一群人。場景在擴展,推遠一些,拉近長鏡頭,秋夢天跪 在馬路上,哭得很哀傷;在她身邊,納蘭性德閉著眼,一身的血污,靜靜地躺在 耀映正午日光,感覺像是會燙人的柏油路上。 電梯門又開了。在大樓旋轉玻璃門之前,在納西斯身後不遠之處,紀莎莉看 著路口正在上演的悲劇,仰頭對著正午陽光冷笑起來。那些笨蛋,又把事情辦砸 了!還有那個傻瓜齊容若,竟然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哼!拒絕她紀莎莉的人就 是這種下場!她冷眼瞧著秋夢天和納西斯,可恨!她絕不放過他們! 「夢天,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從來不曾聽妳提過妳的家人,妳也從來不對 我說自己的事──在妳心中,真的對我這麼見外嗎?」 走入街頭,展現在眼前的,似乎永遠是一片白花花的世界。這世界充滿了太 多的光,隨時隨地在刺激著人類的瞳孔;感官的世界就是那樣,看似繁華熱鬧, 骨子裡卻讓人顫慄著一股不安。說不出是什麼,大概為了世界太美麗的緣故,因 為生命,不過是天地之逆旅,百代之過客,瞬間與萬物同化,而留不住永恆的姿 態. 這種不安,轉化到現實上,常常成為一種傷感。莫名啊!因為對生命的不確 定。然而如果掙跳出形而上之玄,這種傷感,便常落實成對所愛所戀所慕所盼所 渴所求,為命運所作弄的無奈。 唉!所有高深、玄祕,關於宇宙、關於生命、關於不解的偉大學問,到最後, 都剩下了這聲嘆息。只有這一聲喟嘆,似乎才能解釋得了人類所有的存疑。 秋夢天就是以這樣的一聲嘆息,回答了納蘭性德。她知道,她陷入了一種膠 著的關係. 這世界給了我們太多的課題,通常是令我們無能為力的課題,我們沒 有辦法一道一道解答。 納蘭性德簡單的問話裡,寓含了太多的深意。他在問她對他的心情,向她尋 求一種確定,她無能為力,只有回答一聲嘆息。 「夢天?」納蘭性德抓住了這聲嘆息。這世界為什麼要有光?照得他覺得昏 眩。 「我沒有親人,」秋夢天突然很快回答,回得那麼急,納蘭性德覺得心臟幾 乎快要承受不了這種負荷,只想喘氣。「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四年 多前,奶奶也過世後,納西斯收養了我,他是我的監護人。」 「他?監護人?就那樣?」 照片是不會說謊騙人的。深印在他腦海中的那幀顯影,秋夢天側頭看納西斯 的眼光神情,讓他感到絕望和心痛──啊,那才是戀人的眼波! 秋夢天低下頭. 十字路口車聲轟隆隆的。車流量並不大,但不知為什麼,許 是日照的關係,呼嘯而過的引擎聲,串串軋響的分貝,早已超出讓人容忍的極限。 她搗住耳朵,又放下,說: 「對不起,我無意欺騙你。事情就那樣發生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 「妳愛他嗎?」 綠燈在對岸招手,兩人隨著人潮越走過馬路,馬路乍看似沸騰的寬廣大河。 「我也不知道。」秋夢天輕輕搖頭. 「感覺好複雜,很想不想他,卻常常不 由自主想到他。我想,我真的──是的,我想我是愛他的。」 夠了!夠了!這世界為什麼要有光?太陽為什麼要這樣照?地球為什麼要這 樣自轉?為什麼要有星星和月亮?納蘭性德大步渡河,腦海中卻不斷地冒出這些 無聊、毫不相干的問題. 他把秋夢天遺留在身後,大步地跨著。人潮、車潮、音潮──啊!渡河是這 樣令人血脈賁張的事! 「齊容……」 紅色的漩流倒海過來了。秋夢天來不及呼叫,四周水潮的分貝就活絡起來。 前方納蘭性德渡過了河,猛回頭,乍見他鍾愛的玫瑰,即將被水潮淹沒. 「小心……」納蘭性德撲身擋住秋夢天,水潮吞噬了他,一股巨浪將他捲上 天,他的身體朝天空彈跳而起,然後呈拋物線狀作自由落體,像在飛一樣,隨即 「砰」一聲,蹦落在燙黑金的柏油路上。 「齊容若!」秋夢天奔向他,跪在他身旁。喇叭聲此起彼落,「發生車禍了!」, 他們這樣說著。 「齊容若,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真傻!」秋夢天哭道。 「因為我愛……愛……」納蘭性德試著想舉起手。「夢天……小……小心紀 ……她……跟……拍……」 誓言因真情而不朽,遺情經殉命而雋永。斷了氣以後,海石從此為其枯爛。 秋夢天晶瑩剔透的淚,顆顆滴落在納蘭性德皎美如皓月的臉上。而他,卻永遠感 受不到淚水的溫度了。 「齊……」 哽咽在胸口,揮發成淚,句句殘入不言中。 這世界為什麼要有光?納蘭性德殘存的意念最後這樣想。他愛她啊!可是世 界為什麼要有光,照得他這樣暈眩,眼前這樣昏暗。啊!他睜開不了雙眼,睜開 不了雙眼…… 「齊容若……」 哽咽再次在胸口,沸騰成煙,縷縷飄入天聽中。 這世界為什麼要有光? 「夢天!」一雙手溫握住秋夢天的雙肩。納西斯越過圍兜成圈看熱鬧、好奇 不幸的眾生,緩緩將秋夢天牽引出悲愴之中。 「他死了!納,是我!是我害死了他!」秋夢天哀號,哭聲哽咽,盡是自責 的悲痛。 「不!那是意外!」 「意外?」 「是的,意外。」納西斯牽扶著秋夢天。「來!我們回家。」 「回家……」秋夢天茫然了,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頭空空洞洞。 「對,回家。」 納西斯招來一輛計程車,將幾近失魂的秋夢天推塞進車裡. 他必須盡快將她 帶離此地。齊容若為了護住她,撞上車子,在她面前死亡,在她的心中當然引起 不小的震撼,甚至可說是很大的打擊。她現在已開始恍惚了,眼神也變得十分空 洞,罪惡感正在迫使她一步步封閉自己的心靈. 「我害死了他。」一路上,秋夢天一直反覆著這句話。 生命終日會有終盡,天堂與地獄,雖是兩種迥異的方式,但殊途同歸. 只是, 不幸依然令人傷痛,所以哀悼早逝,因為惋惜突然斷落的青春。而秋夢天哀悼的, 只因罪惡,她扼殺了納蘭性德美麗的前景──永遠的毀滅。 ---------- 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