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持續最先的沉默恍惚,飯也不吃,課也不上,覺也不睡,每天只是坐在陽 台上,倚著欄杆,看著樓台下熙熙攘攘來往的人群。有時她會抬頭看天空,青天 上,納蘭性德在對她招手。 「聽著,夢天,」納西斯強迫她離開陽台,鎖上落地窗。「那不是妳的錯, 完全是一場意外!警方報告說得很清楚,違規駕車,畏罪逃逸,釀成那一場悲劇。 妳不要太自責了!這些日子妳一點都不愛惜自己,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再這樣 下去,妳的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都是我害了他。他如果不救我,就不會發生這種不幸了!」 納西斯屏氣凝神,試圖尋找適當的語彙安慰秋夢天。這些日子以來,她不吃 不喝不睡不言不語不笑不淚,幾乎摒絕了七情六慾,完全失去了生氣,成了行屍 走肉一具。 「夢天,聽我說!我知道妳為齊容若的死感到自責難過,妳以為是妳害死他 的──不錯,事實是發生了,他的確以他的命換回妳的生。可是,夢天,即使妳 再這樣自責,這樣自虐,也換不回他的重生。看妳憔悴成這樣,教他看了,情何 以堪?妳想,他希望妳這樣消沉悲傷,毫無生氣嗎?不,他一定希望妳活得更快 樂!」 「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如此折磨自己?」 「我總覺得自己虧負了他……」秋夢天低嘆淒淒. 「我知道生命總有走到盡 頭的時候,早與晚而已。我並不是在哀悼死亡,或哀悼齊容若夭折的閃亮。我難 過傷心的,是在他死前,我還傷了他的心,讓他以遺恨終結這一生。我覺得自已 很殘忍任性,每每傷害別人到無法挽救彌補的時候,才清楚自己的罪惡──我永 遠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他明白!」納西斯握住秋夢天的手。「否則最終那一刻,他不會不顧 一切,反身護教了妳。情愛的範圍有時也能很廣闊的,夢天,雖然妳不能回報他 同樣的深倩,但他的內心必定已存有一份釋然。」 「可是……他終究是為我才死……」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相信,他一定不希望妳以這種憔悴的模樣去償還。 難過、悲傷、流淚,這些情緒對他來說,都已經了無意義!夢天,自責並不是贖 罪最好的方式,如果妳不能替他活出原來屬於他的閃亮,那麼,他的付出,他對 妳的那份心,就沒有意義了。」 秋夢天凝眼對窗,白雲在天際,她似懂非懂。 「很難. 」她終於嘆聲說. 「是很難,但總比一味地自責、哀悼好。」納西斯打氣地拍拍秋夢天的肩膀, 拉她起身。「好了!去洗個臉,我煮了些粥,趁熱把它吃了。」 「嗯。我想吃蒸蛋,你煮了嗎?」 「有!」納西斯安心地笑了。看樣子,秋夢天是恢復了正常。「快!快去洗 把臉,看妳一臉髒得跟小豬似的……」話聲未落,電話響了,納西斯催促秋夢天 說: 「去!快去把臉洗淨,然後把粥吃了。我去接電話。」 秋夢天嫣然一笑,離開客廳. 納西斯微笑看她走開了,才接了電話。 「喂……我就是。嗯……我知道──很急嗎?……好吧!我馬上過去。」 他掛上電話,微微皺眉。這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可是也沒辦法,生活總是 隨時會有「要事」! 「納西斯,蒸蛋在那裡?我找不到……」廚房傳來秋夢天的聲音。納西斯走 進廚房,從保溫鍋裡端出蒸蛋放在桌上,順勢敲了秋夢天一記。 「小懶蟲,蒸蛋在這裡!」他笑了笑,又接著說:「夢天,剛剛系主任打電 話來,說有要事找我,我得去一趟,可能晚一點才會回來,妳一個人在家要乖, 晚飯我如果來不及回來作,妳就先到外面吃了,懂嗎?別傻傻地等我回來。」 「嗯,我知道。」 「這樣才乖!我走了。」納西斯在秋夢天額上輕吻一記,微笑擺擺手,離開 廚房。 藍灰色天王星平滑馳停在理學院大樓前的廣場上,車內悠揚的「只有尋夢去」 尾音還在抖哨。納西斯推開車門,往院長室走去。 院長室裡,物理系所三巨頭各據一方,氣氛凝重地看著納西斯緩步進來。 納西斯為這等陣仗感到有些奇怪。三巨頭這樣坐著等他前來,倒真像有什麼 嚴重的事發生,準備來個三堂會審。 他走向最近一個沙發,看著他們,等他們出聲。 三巨頭我看你,你看我,最後終於由系主任打破沉默。 「小納,這是怎麼回事?」系主任指著桌上的東西問。 三雙眼睛,六道目光,齊致盯在納西斯的臉上,等待答案。納西斯離開沙發, 拿起桌上的照片,秋夢天仰頭看他的目光好溫柔,正是那戀人的眼波。 「小納,」留著一髯花白鬍鬚的老院長,以對兒子的口吻說:「今天早上我 們收到了這個,有人指控你和女學生在外面同居。我和所長、主任商量的結果, 決定將事情先壓下,找你來,聽聽你怎麼說. 我相信這一定是有人惡作劇,對吧?」 老院長目光炯炯,盯著看照片的納西斯。他一直很欣賞這個才華洋溢的年輕 人,把他當作自己兒子一般看待。他是個開通的老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結 婚只是形式,這種事原本沒有什麼,可是納西斯前景正好,他可不想讓這種小事 釀成醜聞,毀掉他最美麗的鑽石。 可是話雖這麼說,這也必須要看納西斯本身是否有所覺悟警惕,能不能答應 他們沙盤推演好的要求。 系主任和所長也以同樣的心態看著納西斯。在他們認為,研究學問和私生活 是兩回事,不可混為一談。可是這社會的道德標準要求得太奇怪,它苛求每個人 按照它所刻好的尺寸行事生活,而絲毫不得蹁越,否則便是離經叛道。一旦被扣 上違背禮教傳統的這頂大帽子,八輩子也翻不了身。一般人是循著這標準活著的, 他們才不管你在專業領域的成就如何,硬是把私生活和工作混為一談,要求你嚴 守清教徒的戒律,清修一如苦行僧。 可是這社會同時也存在另一種古怪、有趣,而且矛盾的現象;檯面上的形象 只要矯飾得好,清純、無辜、端莊,滿足符合道德把量的尺寸,沒有人會管你檯 面下的事實,是怎麼污穢骯髒和放浪形骸。也就是說,只要保密工夫做得到家, 就可永保聖人的形象而受人景仰膜拜。小老弟此番不幸被人捉住了小辮子,說實 在的,他們也很為他煩惱擔憂. 可是,同樣地,事情如果想消弭於無形,就端看納西斯的態度了。他們其實 已想好解決方法,就看納西斯接不接受了。 「小納. 」老院長又叫一聲。 「這照片取景還不錯,對吧?不過,技術差了點. 」納西斯將照片丟回桌上, 抬頭正視辦公室裡的三巨頭. 「我以為,教學研究工作和我的私生活是分開的。」 「沒錯,」主任接口:「不過,小老弟,別人可不這麼想,他們總希望地球 自轉下發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都按照「名分」的規則在轉動。破壞了這項遊戲規則, 就很難有立足的餘地。」 「所以?」 「所以,」所長接著說:「你必須解釋、交代清楚,你和照片上這女孩的關 係. 我們不知道你是否和人結過什麼怨,對方才會用這種手法來打擊你,不過, 有一點可以確定,事情鬧開了,對你絕對沒有好處!」 「小納,」換老院長開口了:「你的潛力材質無限,我不希望這點小事毀了 你的前途。」 「但是,院長,我並沒有結婚啊!我的所作所為並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也 並不構成任何道德法律上的罪惡。」 主任輕輕一笑,推了推金邊眼鏡. 「小老弟,」他說:「你想得太簡單了。是的,你沒有結婚,你可以做任何 你想做的事,而不需對某個特定的對象負責。我同意,我絕對同意!可是,那只 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別人會問,會指責你,為什麼不乾脆結婚算了,懂了吧? 這就是禮教,挑戰傳統對你沒有好處的,小老弟!」 「小納,你還是先說清楚你們之間的關係吧!」 納西斯環顧室內眾道目光,足足和他們對峙了數十秒鐘之久,才極不情願地 說: 「是的!我們住在一起──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只是住在一起。她十六歲時, 我收養了她,我們就一起生活,我是她的監護人。」 「監護人?小老弟,要誠實喲,照片可不是這麼說的!」 主任把照片重新排列開來。六道目光逐一審視,重新又凝聚在納西斯身上。 是的!照片不是這麼說的。照片中的情景,正明明白白訴說著他們是戀愛中 的男女。 「沒錯!我們彼此相愛。」納西斯承認說. 「這就麻煩了!你既是她的監護人,又和她談戀愛……小老弟,你可真會找 麻煩!那個人不好談戀愛,偏偏喜歡上自己的……」 「這有什麼不可以?」 「冷靜!小納. 」老院長制止納西斯。他了解他的脾氣,納西斯對什麼都不 以為然,執著於自己以為對的事物;有時任性胡為,全然不管旁觀的人怎麼想。 像前些日子,他和那一大堆女人的徘聞,搞得天翻地覆,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這一次不同,「同居」和「談戀愛」畢竟是完全不同的事件。 「還有一點,」所長提出了關鍵問題:「她是本校的學生嗎?」 「嗯!」納西斯毫不遲疑地回答。 「完了!」主任誇張地手覆額頭,倒在沙發上。 所長也癱身緊靠在沙發椅,說:「好了!現在該怎麼辦?」 老院長瞪兩人一眼,坐靠在旋轉椅上,眉頭深鎖,像是在思考什麼棘手的問 題. 頓時,辦公室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鼻息聲此起彼落,房間裡的氣流塞礙 難行。 終於,老院長打破沉寂,開口說出他們早模擬過的要求: 「小納,雖然你是她的監護人,但她畢竟已經成年,孤男寡女同處在一個屋 簷下,會落人把柄,你還是找個地方讓她搬出去住吧!」 「不!我不要她離開我!」 「那麼,」老院長又皺起眉頭,納西斯的回答在他意料中。「你打算怎麼辦? 事情如果鬧開了,非但校方顏面無光,你也會受影響。我們不希望看到這種事發 生!」 「那是我個人的事,院長,」納西斯不以為然地說:「我不認為這會對校方 有什麼影響!」 「小納!」主任搖頭說:「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名譽」這種東西是很脆弱 的,更何況男女關係越渲染風波越大,一個不小心,就會鬧得滿城風雨,而且大 都是很難聽的。我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校方有校方的立場,再說,媒體又是很 難纏的,我們不得不多加三思。」 「那你們的意思是……」 「離開那個女孩,或者讓她搬出去。」 「不!我絕不答應!」 「小納!」老院長說:「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拒 絕,後果有多嚴重?」 「後果?」 三巨頭相互看了一眼,主任又推了推金邊眼鏡,清清喉嚨說:「小納,我們 實在不願意這麼做,可是,校方有校方的立場,這你是知道的。如果你執意不肯 讓那個女孩搬走,我們為了避免事態擴大,危及到校方的聲譽,迫於無奈,只好 ……只好……」 「只好怎麼樣?」納西斯冷冷地問。 「我們迫於無奈,只好要求你辭職!」 此話一出口,三巨頭又相互看了一眼。說真的,老院長心中雖然拿納西斯當 兒子看待,不希望因為這點小事毀了他的前途,可是納西斯如此倔強不妥協,這 當中有許多責任,不是他一個院長所能擔當的。至於所長和主任,更是存著相同 的立場。 「咚咚」,有人敲門,進來的竟然是秋夢天。 「夢天,」納西斯驚訝地叫了出來! 秋夢天走到納西斯身旁,看著三巨頭問說: 「你們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系主任乾笑了幾聲,雙掌互搓道:「妳就是秋夢天。」 秋夢天沒有回答,只是盯著他看。系主任又乾笑數聲,然後說: 「秋同學,是這樣的,有人指控妳和納西斯老師同居,關於這點妳有什麼說 明?」 納西斯勃然大怒。「太過分了!你們,那是我的事,你們為什麼要將她扯進 來?」 「冷靜!小納!」老院長大聲制止他。「找她來才能解決問題!」 納西斯仍然大吼:「我不準你們這樣對她!夢天,走!」他抓住秋夢天,回 身朝門口走。 「小納!」老院長叫住他。「你別太衝動!難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嗎?還 有秋同學,妳難道願意納西斯因為妳而毀了自已大好的前程嗎?」 秋夢天看看他們,又看看納西斯,心中明白了幾分。他們發現了她和納西斯 的事,怕事情會釀成醜聞,影響到大家,正在對納西斯施加壓力;而找她來,也 是希望她能「知難而退」。 她心中一下子沒了主意。納西斯卻大聲說: 「不要再說……我辭職就是!」 他抓住秋夢天,快步離開院長室。 室中的三人,個個面色凝重,卻又無可奈何。 走到了室外,秋夢天嘆口氣說:「你這又是何必?」 納西斯摟住她,打開車門說:「我不準任何人拆散我們!」 秋夢天又嘆了一聲,納西斯拍拍她說:「好……別再嘆氣了,走!我們出去 走走逛逛,好久沒這樣一起閒晃了。」 藍灰色天王星絕塵而去,角落裡,紀莎莉的身影凸壁而出。她摘下墨鏡,看 著揚塵遠去的天王星,目光裡的怨恨,毒得可殺死人。 看樣子這一招又失敗了。他們兩人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頹喪、受苦。可恨!她 一定要毀了他們! 她重新戴上墨鏡,正要離去,遠遠走來一個人,正是那個替秋夢天拍「蠱誘」 攝影展的攝影師齊桓。她眼珠子一轉,嘴角扯起了惡毒的冷笑。 「天上光燈數不清,地上星星照不明。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 齊桓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經過紀莎莉,跟鎗的腳步在跳舞,不成規則的,透 露出他醉酒了的信息。他扯開喉嚨,引吭高歌,含糊不清的文詞,聽起來活像是 乩童受神明附身起舞昭示時的「聖者」。 紀莎莉遠遠跟著他,冷笑一直掛在嘴角。 齊桓一路跟鎗地往街頭深處走去,不是家的方向,而是「蠱誘」的會場,手 上猶拿著一支酒瓶,手舞足蹈,搖擺曳動,深夜中所造成的映像,十足是個酒精 中毒的流浪漢. 電梯將他載到秋夢天的「蠱誘」,他倒在空曠冷清的黑暗中,將酒瓶舉得高 高的,再仰起頭,就著瓶口,咕嚕咕嚕地喝下肚。酒汁由唇瓣叉流而下,穿透他 的襯衫,滴入他的胸膛、身體裡. 「哈哈!乾杯!敬妳……」 他舉頭望向黑暗,然後俯首叩地。 他就這樣,不知向黑夜膜拜了多,突然「達達」的高跟鞋足音,很突兀地劃 開夜色純淨的黑暗,帶進來一線的光亮。 齊桓緩緩地抬起頭,意興闌珊地對著來人問說:「妳是誰?」然後緩緩蜷曲 著身子俯首叩地。 「我是紀莎莉,我知道你叫齊桓。你清醒一點,我有事跟你說……」 門鈴響的時候,八點過三分,秋夢天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早些時候,納西斯已先打過電話,交代說研究室裡的東西要趕快清理掉,好 交還給校方,要她別等他,自己先買些東西吃,並警告她不準吃速食麵、漢堡或 炸雞之類等垃圾食品。 「有東西吃就不錯了,我那還敢挑!」掛上電話後,秋夢天吐吐舌頭對話筒 說. 但是,話儘管這麼說,她還是乖乖地打開冰箱,看看納西斯原先為晚餐準備 了什麼. 冰箱塞得半滿,除了一、兩根紅蘿蔔她認識外,其它的,全是她陌生的嬌客。 那些眼睛睜得晶亮的魚兒,沒有一尾她認識,更別提知道牠們來自那些河海;而 切成片塊的鮮肉,除了幾根雞爪似曾相識外,她也搞不清牛羊豬雞的種類;至於 那些青菜果蔬,水梨、香橙是眼熟了點,但一旁那些青黃綠紫的怪玩意兒,則全 是她叫不出名堂的東西。她邊看邊找看起來容易下手的,但是,似乎每道菜看越 來都很困難去撥弄。 「唉!真麻煩,能吃就好了,那還需要這麼複雜的分門別類,害我都搞不清 楚誰是誰!」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秋夢天可十足是拙婦一個!初進入納西斯的天地時, 他就曾冷諷過她的不善炊事,這些年過去了,她依然不懂得廚房的奧祕和料理的 藝術. 她想,她是無可救藥的低能──對於烹飪料理。 總算納西斯是個高明的廚師,他包辦了所有柴米油鹽的大業. 剛開始,他要 求秋夢天處理廚房以外的其它家務;隨著相處日久,綱紀漸弛,總是他自己動手 的時候多。他們的家,不管怎麼亂怎麼紛雜,從來不請人清潔整理,因為那是他 們兩人的小天地,納西斯不准別人介入。然而,他又要整理家務,又要準備餐飯, 又要忙於研究,忙得常常讓秋夢天看得過意不去。 「你休息一下吧,讓我來整理就好了!」秋夢天總會這樣告訴他,跟著動手。 他會吻一下她的額頭,將她強押在沙發上,擦掉額頭的汗珠,笑意盎然。 「沒關係,」他總是這樣回答:「我的動作比較快,妳把盤裡的東西吃完比 較重要。」 做飯給秋夢天吃、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聽她對他的讚美,這些種種,都讓納 西斯感到心花怒放。女為悅己者容,男為悅己者勞。想取悅彼此的心態都是一樣 的,可是個中情深意濃,纏綿無限,只有他們自己能體味。 有時,納西斯工作忙,不能回家為秋夢天做晚飯,他總盡可能帶她上餐館; 若實在忙碌纏身得不允許他這麼做時,他會特別叮嚀秋夢天好好去吃一餐。他知 道她的脾氣,對於食物的品嚐鑑賞,秋夢天啊──不但懶,而且嫌麻煩,總是隨 便吃些速食垃圾就解決一餐。所以,每次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叨念她,惹得她取笑 他囉嗦嘮叨。 可是儘管秋夢天處處表現得不耐煩,她仍忠誠地接受納西斯的關愛。她是個 聽話的小孩。 「聽話的小孩,嗯……啊哈!」她幽默了自己一句。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她放下菜刀,將手洗淨擦乾後,走到客廳. 「不是說會晚一點回來的嗎?才八點而已,怎麼……」她打開門,沒有看清 楚門外的人,以為是納西斯,說了一大串的話後,猛然剎住口。 「是妳!」 門口站的人,讓秋夢天不禁皺起眉頭. 紀莎莉皮笑肉不笑地說:「不歡迎嗎?」 紀莎莉不待秋夢天開口,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秋夢天正想下逐客令,跟在 紀莎莉身後的那個人,猛然出聲喚住秋夢天。 秋夢天凝睛一看,竟是齊桓。 「齊桓!」她不禁叫了出來。 「夢天!」齊桓很激動,這聲叫喚出口,包含了太多的驚訝、不可置信與傷 害。 當這個叫紀莎莉的女人找上門時,告訴他有關秋夢天和一位叫納西斯的傢伙 的事時,他根本認為她只是一派胡言。即使當她拿給他看一堆莫名其妙的照片時, 他仍然不相信,秋夢天會如她所言,和這個叫納西斯的人有任何曖昧的關係. 他 知道秋夢天並不愛齊容若,可是,再怎麼樣,他也不相信秋夢天會和別人……「 同居」? 事故發生時,他沒有在場。接到通知,趕到醫院時,見到的已經是不會呼吸 的齊容若,秋夢天不在。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目擊者一堆,眾說紛紜。 結果報告只大略提到,肇事者闖禍後,駕車逃逸。自始至終秋夢天都沒有出現, 甚至連齊容若出殯那天,也不見她的芳蹤。他到處找她,四方打聽,她卻像泡沫 一樣,消失於空氣中。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這個叫紀莎莉的女人卻出現了,說她知道秋夢天在那 裡,還說了一些讓人不可思議的話,然後又給他看一些奇怪的照片。他不相信, 為了求證,只好跟著她來到這兒;萬萬料不到,還真讓他遇上了夢天。 「夢天!」他不禁又喚了一聲。秋夢天那瘦削無神的形貌,讓人心疼。 「齊桓?是你,你怎麼來了?」秋夢天努力擠出了一絲微笑。 呵呵!好戲終於要上演了。紀莎莉睨了秋夢天一眼,心頭冷笑著。納西斯既 然不把她放在眼裡,她也絕不會讓他太好過──得不到的東西,她就一定要毀了 它,不擇任何手段。她要毀了他──不,是他們。她要毀了他和秋夢天,絕不讓 他們過幸福快樂的日子!絕不!復仇是她唯一的目的,她一定要親手毀掉他們。 她挑撥說: 「我沒騙你吧?你朝思暮想的秋夢天就在這裡. 現在,眼見為憑,你可不會 說我的話都是一派胡言吧?」 齊桓轉頭瞪了她一眼,回看秋夢天,沈聲說: 「夢天,我一直在找妳,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容若死了,而妳又突然 失蹤……」 「夠了,齊先生!」納西斯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把一箱東西丟在地上,立即 將秋夢天拉到自己身後。 「你是誰?」齊桓毫不客氣地打量納西斯。「憑什麼這樣主宰夢天!你和她 是什麼關係?夢天!」他對著秋夢天又提出一連串尖銳的問題. 「夢天!妳說, 妳和這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們怎麼會住在一起?紀小姐告訴我時,我根本不 相信!還有,妳和容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場事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他死了, 妳知不知道?為什麼妳要躲起來?連到他靈前上炷香都不肯?夢天,我一直在找 妳,我要妳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夠了!齊先生,你再這樣鬧下去,請別怪我無禮. 」納西斯警告齊桓。 他不能任憑齊桓這樣威迫下去,秋夢天臉色已開始變得慘白,他怕,再這樣下去, 先前好不容易才令她平靜的努力全白費了。 「沒關係. 」秋夢天咬著唇低聲說. 紀莎莉的瞳孔卻縮得更陰小了。他們兩人之間那種默契令她妒火中燒。她要 毀掉這一切,毀掉這一切…… 齊桓再次抓住了秋夢天,急聲說: 「夢天,妳不知道我見不到妳時,我簡直急瘋了!容若又發生那種事……」 「謝謝你的關心,齊桓。」秋夢天輕輕掙脫齊桓的手。「那一天,齊容若本 來已經走過了十字路口,我還殿後在馬路當中。紅燈剛亮,對街一輛車就急速斜 撞衝來。我措手不及,齊容若回頭一看,立刻撲到在我身上,車子撞上了他,他 朝天空飛上去……」秋夢天頓住了口。那一剎,納蘭性德的身子朝天拋物而上又 落體而下,像在飛一樣的情景,她永遠不會忘。那是他愛的證明,她永遠不會忘。 她深深呼吸,再緩緩吐說:「他朝天空飛上去,然後墜地。納西斯帶我離開現場。 他是我的監護人,從我十六歲開始,我們就住在一起。」 「這怎麼可能!妳的父母呢?」紀莎莉尖聲問。這個打擊不小,他們居然已 經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 秋夢天冷淡回視她說:「妳怎麼會連這個也不知道?妳不是派人跟蹤調查我 們很久了?」紀莎莉哼了一聲不再作聲。 齊桓則更茫然了,睜著眼,不相信地瞪著他們看。 「騙人……你們……」他喃喃地說. 秋夢天累極而笑:「這就是事實,我想,我沒有再解釋的必要。如果你們沒 別的事,請你們離開吧!」 紀莎莉衝到秋夢天面前,狠狠地說: 「我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秋夢天!還有你納西斯!我恨你!當初你為什 麼要勾引我?還裝得那麼好!我恨你!我恨你們!我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還 有你,齊桓,你為什麼不說話?我們不是一向合作無間的嗎?」紀莎莉突然笑吟 吟地打開皮包,取出一疊照片,散灑在地上。「你看!我差點都忘了!你幫我拍 的這些照片,照得這麼傳神,我都還沒謝謝你呢!」 「胡……妳胡說!我那裡……!」齊桓震驚紀莎莉這番話,面紅耳赤地反駁 . 紀莎莉卻笑得更得意,撿了一些照片在秋夢天面前搖晃。 「妳不想看看嗎?秋夢天。這是齊大師特別為妳製作的特輯,不亞於那個「 蠱誘」。」 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是她紀莎莉一貫的伎倆. 但是如果「連橫」不 成,「合縱」也不靈光,那麼,利用人性的弱點,激發出他們的仇恨厭棄意識, 準錯不了! 秋夢天接過那些照片,才翻了幾張,便失手將所有的照片掉翻落地。 「齊桓,你……」 「不!我沒有!她胡說的!夢天,妳要相信我!」 齊桓衝過去撿起那些照片,丟向紀莎莉腦門,咆哮說:「妳這個騙子!巫婆! 為什麼要將我扯進去!」他急急抓住秋夢天。「夢天,不是我!那不是我拍的! 我沒有!妳要相信我?她故意挑撥我們,陷害我!夢天,妳要相信我,我絕對沒 有!」 但憤怒使秋夢天盲目,喪失了邏輯推斷的能力,她輕哼一聲,怒視著齊桓。 「夢天!」秋夢天敵視的眼神,讓齊桓痛苦地喊出聲。 他試著想碰秋夢天。 「不要碰我!」秋夢天大吼一聲,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她拼命吸進更多 的氣,卻困難地得不到供應,不斷地抽搐,像是患了氣喘。 「夢天,冷靜一點!」納西斯扶住她。 「秋夢天,」紀莎莉說:「如果我將這些照片公開,妳想,會不會很轟動? 齊桓!你是專家,你說呢?!」 「住嘴!妳這個巫婆!」齊桓雙眼有血絲在引火。 「我?巫婆?哈哈哈!」紀莎莉放聲笑了出來。「那麼,她呢?她又是什麼? 煙視媚行的妖女?納西斯呢?道貌岸然的小人?哼!一對男盜女娼,姦夫淫婦!」 「住口!滾!你們全都給我滾!」秋夢天終於尖聲狂叫起來。 「夢天!」齊桓上前試著想穩定她,她摀著耳朵,拼命地閃躲掙扎,不讓他 碰她。 秋夢天拼命喘著氣,憤怒的激動,不僅使她呼吸不順暢,甚至隨時有休克的 可能。 「冷靜,夢天!」納西斯掌觸秋夢天的脖頸,發出銀色的光,沒多久,秋夢 天便完全冷靜下來。她閉著眼不動,像是失了知覺. 屋裡的人全部都看呆了。剛剛那是什麼光? 「你這個怪物!」齊桓突然失控撲上去。 「滾!」納西斯大喝一聲,怒瞪齊桓,雙眼射出妖異的光,黑髮成銀,混身 耀出銀色的炫亮。齊桓尚未碰觸到光圈,於光距之外,便被股反作力造彈撞倒地, 撞翻了桌椅。 那力道顯然不輕,齊桓的嘴角滲流出一條血污。他隨便抹抹嘴,一雙血紅、 充滿憤怒的眼,又立刻狠狠地勾住納西斯。 「你到底想將夢天怎麼樣?放開她!不准你碰她!你這個怪物!」齊桓嘶聲 地叫。 紀莎莉呆住了。納西斯那一身銀光,銀色澤亮的頭髮,吸人精髓的妖異眼光, 甚至那種中古世紀騎士的冷峭……到底是怎麼回事?納西斯怎麼完全改變了風采? 他真的是齊桓說的妖怪嗎?如果是,那他是多炫人的妖魅啊! 齊桓再度撲上去。「你這個怪……」 他的話尚未自喉嚨完全吐出,納西斯周身再度耀出那股炫亮銀光,澤亮的銀 髮柔伏著波度,銀光包裏下的身軀,隱換出了一身銀色如騎士的勁裝,通身是那 樣地輝煌。 納西斯雙眼閃著鬼魅妖異陰森的光芒,掃視著紀莎莉和齊桓,立刻地,他們 兩人手捧心臟,痛苦呻吟起來。 「啊!我的心臟……」 秋夢天聽見呼聲,睜開眼睛,看見納西斯的模樣,不禁尖叫出聲。 「啊!是你!你……」事實離奇,真象迷離. 秋夢天僵在那裡. 「你是那個 銀鬼……夢中那一個……」 納西斯轉頭看著秋夢天說: 「不!那是真的,不是夢!」 「不是夢?可是我每天晚上……」 「那是我以精神波和妳的交流……」 秋夢天軟坐在地上,失神地看著對牆,視線接觸到正在痛苦呻吟的紀莎莉和 齊桓。 「讓他們走吧。」她嘆了一口氣說. 「應該多給他們一點教訓!」 「夠了,納西斯,讓他們走吧,」 銀光消失了,納西斯沈默地看著秋夢天,心與交流,意在不言中。他扶擁起 秋夢天,站退到一旁,冷冷地看著齊桓和紀莎莉。 齊桓垂著頭,經過秋夢天時,突然抬頭抓緊秋夢天的手,急切地說: 「相信我,夢天,我沒有!沒有……」 「再見了,齊桓。」秋夢天輕輕抽回手。 齊桓沮喪地垂下手。 「妳還是不相信我,妳真的決意要跟著他?妳知道他……」 「我知道。」秋夢天不讓齊桓繼續說下去。「走吧!齊桓,什麼都不要再說 了。」 「夢天!」 「再見,齊桓。」 齊桓再看秋夢天一眼,毅然昂首離開. 他終於了解,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包 括齊容若的死,他所遇見的秋夢天,都只是一場繆思的幻劇。現在,劇終幕落了, 該是他揮別這些角色的時候。 「再見了,夢天。」他在心裡默默地說。 ---------- 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