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郑关昭从来没对人解释过他和春夏的关系。一来没必要,二来太麻烦,三来 没意愿。他们的关系太复杂,不是三两句可以简单说明。像那天,遇见那两名女 郎,他只是介绍了春夏的名字,纠纠葛葛的关系根本说不清,他也实在懒得对别 人澄清。 这是他的想法。但对别人而言,比如阮云菁,春夏和郑家,与郑关昭的关系 再简单清楚不过。春夏不过是郑旭阳死去好友的女儿,被郑家收养,而成为郑家 一份子的小妹妹罢了。 郑关昭不知道,他心里头这下意识将他与春夏关系的“复杂化”,其实暗藏 一种潜伏的意念。这个意念,将他与春夏再简单不过的关系弄得不清不楚,暗地 理蓄积暧昧的伏流。 但现在,一切都被戳开了。 郑关昭优秀的脑袋却无法有效的思考,脑袋瓜里深处的反应器似乎总有着什 么障碍。 就这样,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同屋不同梦。两个人互不说话,冷战了一个 礼拜。 说冷战也不确切。春夏时而会有一种挑衅的眼光打量他,心里不知在打什么 鬼主意。虽然互不说话,但他们各自会对墙壁、对空气说话,再由墙壁弹回来, 所以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对墙壁说了些什么。 “欸,墙壁,你今天表情有点臭。还有,领带打歪了。”第八天,早餐桌上, 春夏就这么边喝牛奶,歪着脖子对墙壁说话,正眼不瞧坐在他对面的郑关昭。 “你今天很啰嗦,桌子。没你的事少管。”郑关昭也不搭理春夏,对着桌子 一脸没好气。 春夏回过头来,瞪他一眼。 郑关昭回她一眼,不痛不痒,若无其事。 总算肯正眼瞧她了。春夏勾勾嘴角。 “墙壁,”她又喝口牛奶,“我天天在外头吃饭都吃腻了,今天晚上我想吃 咖哩饭,你要煮给我吃。”拿眼角去觑郑关昭。 郑关昭闷闷吃着烤土司,没有对桌子说话。 春夏不死心,又说:“墙壁,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我要吃咖哩饭哦。” 郑关昭起身站起来,收拾好东西,拿起公事包,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什么嘛!”春夏生气的把盘里的土司丢向墙。“臭老头!对我说一句话会 死啊!” 郑关昭当然听不到这抱怨。他坐在车里,双手操控着方向盘,像在掐住谁的 脖子一样,音响开到最大,根本在干扰思考。 他根本不需要思考了。这几天他的脑袋一直不灵光,一向条理分明的思路完 全打结。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顺其自然不会自自然然,船到桥头也不会自 然直。 “该死,干脆一头撞沉算了!”他诅咒一声。 既然都戳开了,他不正视也不行了。但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大胆包天 的春夏年纪小小就不怕丢脸的四处追男生,现在居然追到他身上 他不禁勾起嘴角泛起笑。 意识到自己这个不自觉的笑容,郑关昭忍不住摇头,换成苦笑。心里的反应 这样的诚实。唉! 小鬼头说晚上要吃咖哩饭。没办法了。今天晚上他就下厨煮咖哩饭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 郑关昭瞪着穿着围裙,在厨火前忙碌煮咖哩饭的阮雪菁,不明白事情怎么会 变成这样! 算一算,他有好一阵子没跟阮雪菁见面了。从关春夏禁闭之前他就没再打电 话给阮云菁。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某种决断,这当自然更不会去找阮云菁。 但他下班时,阮雪菁却找上来。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尽管他婉言拒绝,阮云菁还是相当殷勤。他想想,也不必拒她太过于千里之 外,就不坚持了。 不过,现在,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他似乎是做错了…… “怎么了?在想什么?想得都出神了。”阮雪菁忽然蹦到他面前,对他明媚 的笑着。 “没什么。”郑关昭赶紧收回神。 阮雪菁又笑一下。“可以去叫春夏了,咖哩已经好了。” 郑关昭点头。 他回来时发现春夏在睡觉,没有吵醒她。睡梦中的春夏显得十分温驯,顽劣 的性子都收起来不见,应该让她就那么一直睡下去的。 他才站起身,客厅那头传来啪跶的声响。春夏已经起来,人还在半楼中,但 显然已闻到咖哩的味道,边跑边高兴且兴奋的叫说: “郑关昭,你回来了?你煮了咖哩饭了!怎么不叫我”叫声嘎然断掉,断得 非常突兀,不舒坦。 郑关昭下意识转头。春夏赤脚站在厨房门口,白白的小脸结着霜,还残凝着 一些来不及褪去的兴奋的绯红,却和她表情的冷冰错愕,形成极大的冲突反差。 “你这是什么意思?”春夏扫一眼穿着围裙的阮雪菁,神情僵硬地瞪住邓关 昭。 “你醒了?春夏。”阮雪菁笑说:“关昭说你想吃咖哩饭,所以我就帮忙做 了一些。” 春夏充耳不闻,只是瞪着郑关昭,恼怒极了。 “你肚子饿了吧?来”心里那点预感证实了。郑关昭放低姿态,过去拉她的 手。 “你自己留着吃吧!”春夏甩开他,掉头冲出去。 太可恶了!居然又把阮雪菁带回家!她要是忍下这口鸟气她就不叫连春夏! “春夏!”郑关昭追一声。春夏当然没理,就那么赤着脚冲出去。 阮雪菁取下围裙,明知故问说:“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春夏不高兴了?” 郑关昭没力气回答,还是勉强开口:“她就是这样,没事就闹脾气。” “我去找她回来好了” “算了!”郑关昭摇头。“随她去,别理她了。”累了,饿了,她自己自然 会回来。 阮云菁看看郑关昭,心里不是没怀疑。事情太明显了,她又不是笨蛋。她到 底太小看了连春夏。 她丢下围裙,说:“你是不是希望我离开?” 郑关昭抬起头。“对不起。”意思很明显。 阮雪菁点个头,拿起皮包往外走。 这情况,她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她吃亏就吃亏在年纪大了一些、成熟一些, 有教养有风度一些。不比连春夏,仗着年纪小,随便就撒野闹脾气。 郑关昭坐着没动。他是必须要做出决定,必须结结实实去面对了。 他耐心等着,始终没动。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空气中的咖哩味由浓而淡继而变得漂浮。郑关昭终于站 起来,走过去将咖哩倒掉。 他想他是不是又一步做错了。那时他应该追出去的。 他耐心地等着。九点,十点,十一点一直到时钟上的指针他看起来都变模糊, 他才总算听到一阵汽车的声响。 他没犹豫,立刻冲到门口。 春夏站在门下,双手勾着一个高大很有型的男孩的脖子,热烈地拥吻着,吻 得啧啧作响;还伸腿勾住男孩的腿,脚下系着一双细跟的银色亮面高跟鞋。 “春夏!”郑关昭一股气往脑门冲,愤怒极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接吻嘛!还能做什么?”春夏屌他一眼,又攀住男孩的脖子,吻得啧啧作 响起来。 “你给我过来!”郑关昭一把扯过春夏铁青着脸下逐客令:“你马上给我离 开!” 男孩笑了笑,对春夏送个飞吻,流气说:“那我先走了,小夏。下次再来找 我。”自以为很潇洒的摆摆手。 郑关昭将春夏拖进屋子里,用力踢上门。口气凶恶说:“看看你这是什么样 子!穿这是什么!马上给我脱掉!”对那双银色细高跟鞋极是厌恶反感。 “我干么要听你的?!我才不要。我喜欢这双鞋子。”春夏自然不听。“这 是杰米买给我的,很贵的哦,我” 话没说完,郑关昭已经满额青筋,硬是将春夏抱上桌子,粗暴地脱掉那双高 跟鞋,丢进垃圾桶里。 “郑关昭,你凭什么?!”春夏高声抗议,跳下桌子要去捡高跟鞋。 “凭我是郑关昭!”却被郑关昭一把拽住,“以后你要再敢像刚刚那样胡来, 我一定一定不饶你!”想到那画面,郑关昭气得咬牙切齿。 春夏冷笑。“凭什么?就只准你自己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我就不能跟看得 上眼的男孩子约会?笑话!” “反正我说不准就不准。别忘了,这个家由我在管。” “由你在管?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都十八岁了,谈恋爱是很正常的,就算 是郑叔,也不会反对我和男孩子约会谈恋爱。” “我不是我爸!”郑关昭跳起来。他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这么胡来,究竟想怎么样?”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你的事我每件都要管!我不管你多少岁,总之,以后没我的同意,不准你 再在外头逗留到那么晚,也不准你跟任何男孩子来往!” 春夏昂起头,目光生猛。“那你也不准带女人回家;不准在外头逗留到那么 晚,甚至不回家,故意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更不准你请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吃饭!” “大人的事,小孩不能管。我有我的社交活动。更何况,雪菁原来是我的女 友,不是什么女人” “你!”春夏就是听不得阮云菁的名字。也不把郑关昭的话听完,恶狠狠瞪 他一眼,转身便冲了出去。 “春夏!”郑关昭要拦,扑了一掌空。 但这一回,他不假思索,立即追了出去。 “春夏!”他边追边喊。 春夏全然不理,死命的跑。光脚被碎石子刺得阵阵窜心的痛她也没停。这一 刻她不想再看到郑关昭,心中的气翻搅不息。 时间晚,天色浓暗,不知怎地,春夏竟跑进人家的后巷。她想回头,郑关昭 叫声已追上来。她不想被追上,看见墙旁架靠着的梯子,没有多想便爬了上去。 那梯子长年风吹日晒,又是木头做的,已经有点腐朽,春夏每爬一阶,它就 吱吱嘎嘎的叫,随时会被踩断似。春夏顾不了那么多,一迳往上爬。 “春夏!”郑关昭追来了,看得大惊。这小鬼忘了她自己有惧高症,居然爬 那么高!“快下来!太危险了!”也管不了是否会吵醒别人,不断大叫。 这一带多是像郑家那种独立式别墅洋房,春夏这一爬便要爬上人家的屋顶。 郑关昭急得大叫。不过,这家主人似乎不在,屋后闹了嘎嘎响,也不见有什么动 静。 “春夏!快下来!” “你走开!”春夏卡在二楼和三楼间,回头大叫。 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完了! 忽然“发现”自己爬在“半空”中,春夏的脸猛然白惨起来,停在半空中, 不敢再进一步。 “千万别往下看,把眼睛闭起来,我马上上去!”郑关昭大声喊叫。 春夏听话的闭上眼睛。感官全部灵敏起来。耳边风声咻咻,脚下木梯震动的 吱嘎声,她手掌紧握的那腐朽的触感,还有一股泥土草木和潮湿混淆的气味…… “关昭哥!”她惊慌起来,使劲咬住自己嘴唇。 “别怕!我来了!”郑关昭急忙爬上去,一边安抚她。 隔一会,郑关昭终于爬到春夏的高度,伸手揽抱住她的腰。感到郑关昭手臂 的力量,春夏心中一宽,这才睁开眼睛。 但还来不及开口,突然“喀”“声,腐朽的木梯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忽然 断裂,两个人往下栽了下去。 “啊!”春夏惊呼一声。 郑关昭动作很快,惊险之际,把春夏整个人纳入自己的双臂里,以自己的身 体保护着她。 还好底下是柔软的草坪,又没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加上木梯牵绊,多少有一 点阻力,减缓了些冲击,楼层的高度也不是很高,痛虽然免不了,但总算没什么 大碍。 饶是如此,春夏还是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你没事吧?”郑关昭先爬起来,扶她坐起来。 春夏默默摇头。 “站得起来吗?”郑关昭伸手拉她。 春夏想起先前的气,拍开他的手。 “你怎么还”郑关昭摇头,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这种事,一般女孩心有余 悸都还来不及,春夏居然还有心思闹之前的脾气! 但看她脸色那么苍白,他不禁心软起来,叹口气说: “你究竟要生气到什么时候?看你刚刚莽撞得,我心跳都快停了,你可知道 我有多担心?!” 春夏不禁嗔他一眼,苍白的脸总算染了一些红晕,伸手搂住郑关昭的腰。说: “你真的担心我?” “当然。我不担心你,担心谁?” “我哪知道!你又没告诉我。” “你不要再跟我闹脾气了,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 这话让春夏眼睛亮起来!但她还不满。“谁叫你要带阮雪菁回家!” 郑关昭苦笑说:“你总不能都不让我带朋友回家吧?” “就那个阮雪菁不行。” “春夏,”郑关昭想了想,终于说:“我大了你十三岁,你想过没有?” 春夏瞪眼。“我都没嫌你老,你敢嫌我小!” 她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的!郑关昭还是笑了,伸出手揉乱她的头发。 “你又来了!”春夏又瞪他。 “这是我的特权。”郑关昭又伸出手。 春夏将他的手打开,大手顺势一滑,揽住她的腰。 春夏顺势勾住他的脖子,说:“我从来没有追男生追得这么辛苦,差点把命 都追丢了。郑关昭,你要好好感动才是。” “是是。”郑关昭唯命是从,将她抱起来。“回家吧。” “不能光说不练。” “你要我怎么做?” “让我想想。”春夏勾着他脖子,突然脸色一沉。“对了,那锅咖哩呢?” “我倒掉了。” 阴沉的表情又开起来。“这还差不多。”把脸埋进郑关昭的颈窝里。 耳边风声咻咻。春夏突地抬起头,说:“欸,关昭哥” 呴,叫他关昭哥了。 “怎么了?”郑关昭好心情的笑了。快到家了。 “我跟你说,”春夏很郑重:“我不是小孩了。” “我知道。” 郑关昭俯下脸,深深、深深吻住她。 他什么都知道。他的小鬼头任性、脾气差,又不会煮饭,而且讨厌人家揉乱 她的头发,又害怕高的地方。 还有,他的小鬼头不爱小美人鱼,十分的滑头,还会跟踪好看有型的男人, 倒追看顺眼的男生。 这一些,他完全都知道。他的小鬼头不驯又狂野,恐怕非常的难伺候,他的 日子也许不好过。 还有,最重要的,他的小鬼头变成了大鬼头了。小人精变成了大人精。 但他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春夏紧紧勾住他脖子,密密麻麻地亲吻他。 郑关昭顶开门,轻轻将她放在沙发上,笑望着她,拉了她攀住他脖子的手亲 了一下,低声笑说: “小鬼头,小力的吃,别把窝给吃塌了。” 春夏笑出来,双臂像蛇般又攀住他,将他拉向她。 小心呢!兔子不吃窝边草。偏要吃自己窝边的草,那就得小心啊,千万别把 窝给吃塌了。 (全书完) ------------ 转自POOH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