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所以说她讨厌恋爱。恋爱的条件太多,一旦恋爱了,就会因为龃龉,因为误会 挫折,因为对方的某些有意或无意的态度而坐立不安,而烦恼焦躁,心神和精力全 都耗费在那些如蚂蚁般咬啮人的琐碎的、无意义的小烦恼上。 就像她现在这样。 “真难得!看你在发呆!”卡文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才发现一教室的人全离开了。 “最近睡眠不足,天气又热。”她随便找理由解释。 卡文并不在意。说:“你还好吧?应该都没事了才对吧?”他多少听说珍露那 回事。杰瑞米不讲,他也没问。 “我觉得很奇怪,卡文。”陈浪琴没有回答,反问:“为什么你以为我跟吉米 会有什么?” 卡文微微一笑,好像觉得这问题很有意思。“这种事再自然不过,会发生就发 生,有什么好以为的?” 陈浪琴蹙蹙眉,听不懂他的意思。 卡文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边收拾东西,边说:“杰最近工作好像又很忙,这 回还要跑到澳洲。” “什么?”她讶异地抬头。 “你不知道吗?”卡文有些意外。“这次的客户是澳大利亚那边的公司,他因 为工作必须过去,好像要待上一个月——” “他什么时候要去?” “明天——他没告诉你吗?!”卡文更意外了。 “明天?!”陈浪琴重复一遍,没回答卡文的问题。 她往大门一直走去。卡文追了一声。“浪琴,你要去哪里?” “去找他!”她没回头。 他要去澳洲一个月,却没告诉她,是存心不管她会不会离开是不?结果,到头 来,是谁要不告而别了?! 她几乎一路用跑的,到他家,用力敲门又敲门。阳光炙人,晒得她好烦躁。 “吉米!”她用力又捶了几下。 好不容易,门终于开了。杰瑞米穿了一身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想干什么?”连声音也没表情。 “你要去澳大利亚?”她反瞪着他问。 杰瑞米没说话,转身走到客厅,她跟着进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又问。 “你在乎吗?”他倒一杯水,喝了一口。 她咬咬唇。如果不在乎,她就不会跑来了。 “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走了吗?”她再问。 “有什么差别?反正你不是要离开了,有什么好说的。”他走到沙发,说话的 时候,根本不看她。 “当然有差别!你存心不告诉我,表示你根本不在乎——” “是谁才不在乎!”杰瑞米狠狠瞪她。“是谁玩一场游戏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的!” “你这个混蛋!”陈浪琴咬紧唇,猛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倒在沙发上,膝 盖顶在他胸膛,俯压住他,叫说:“你以为我就不烦恼?不在意吗?!我能什么都不 考虑,说留下来就留下来?!” 他说她不爱他,但她想她是爱的。只是爱得再够、再多,也不够强到不忧虑现 实的问题。要想的太多,而想愈多,就让人愈迟疑与犹豫。 杰瑞米没料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这场暴雨,说不出是不是欢喜,冷淡的 心情忽然有一丝复杂。 “那么,跟我一起去澳大利亚。”他要求。 “我不能。”她放开他,退了开。 “为什么?你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能——”他生气起来。 “因为我没有签证!”陈浪琴略略提高声音。 “这不是理由!你总是在找理由!”杰瑞米吼了一声。摇摇头,像是放弃了, 说:“随便你吧!我不想再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回你的台湾,我去我的澳大利亚!” “你是说真的?”她要确定。“我一直不想往那坑里跳的,因为我觉得为那种 情情爱爱的琐碎伤神又伤心,有点划不来。偏偏却遇到你,笨得推自己往下跳,结 果——” 杰瑞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皱紧眉头。 所以她讨厌谈恋爱。看!多麻烦! 聪明的人调调情就好。只有傻瓜才会谈恋爱。 那封快递信件到达的时候,陈浪琴正在洗澡,下楼打算去吃饭时才看到,正摆 在写着她房间号码的信箱格子里。 她边走边拆。信封里除了一张照片,还有一支钥匙。 “奇怪。……”她看看照片。 那是一张房子的斜侧面照, 隐约可以看到上头“Hotel”的英文字,剩下的就 是叶子和树木。 她翻到背面,只有手写的两个字“WaihekeIsland”,底下还有一 个很淡的“J”字。 杰瑞米! 那个家伙! 他不是去澳洲了吗?她有些不明白。他已经去了十天——难道他回来了? 她又看看照片和钥匙。照片上有自动显映的日期的落款,是昨天才照的。她拿 起钥匙,看了几眼。心里疑惑着。那该不会是旅馆的房间钥匙吧! 那家伙!她蹙紧眉,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她去找他!? 若真如此,既没有旅馆的电话,连名称都没有,要她怎么去找!他故意这样做, 无异要她大海去捞蚌。 她知道Waiheke,在奥克兰东北方大概三十五分钟航程的一个小岛,环境宁静, 又有美丽的海滩,极适合度假。岛上还有闻名的葡萄园和酒庄,观光旅行的话,一 定会安排一趟酒庄品酒之旅。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了一个晚上,她决定不想了。 第二天, 她搭了中午时分的渡轮,到达Waiheke岛时,阳光正是炙焰的时候。 正是观光的季节,人不少,等候在巴士站的巴士坐满了人。 她先到游客中心拿了一份岛上的简便地图,然后拿着照片挨到柜台,问道: “对不起。请问,我该怎么去这家旅馆?”把照片递给戴个眼镜,约莫快五十 岁的灰发太太。 那太太看看照片,又翻到背面看了看,问:“你知道这是哪家旅馆吗?” 她摇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请等等……”好心的太太找了几份介绍岛上住宿的资料比对一会,然后笑说: “找到了!在这里。我把地址电话抄给你。” “谢谢!”陈浪琴总算松了口气。 “来度假的?”灰发太太随口问。 “是的。德说这个小岛很漂亮。”她随口回答。也不算是谎话,本来就很像是 度假。 “来。”灰发太太把写了旅馆名称地址电话的纸条递给她。说:“你可以搭巴 士过去。祝你假期愉快!” “谢谢。” 道个谢,陈浪琴匆匆回头跑到巴士站。巴士站就在码头边,正有一辆巴士要出 发。 “等等!”她追了上去,根本没注意是开往哪里。 结果搭错了车。她下车,回头,等了一辈子的时间那么久,换了另一路线的巴 士,颠颠簸簸,好不容易总算找到旅馆。 阳光很烈,她被晒得发昏,不时感到地球在自转。 她慢慢走进旅馆,走向柜台。 “对不起, ” 那是别墅型的休闲旅馆,规模并不大,多半是夫妇一起经营。 “请问,有一位杰瑞米范伦先生住宿在这里吗?” “请等一下。”看起来十分亲切的旅馆老板娘其实立时就晓得了,还是煞有其 事的查看一番。“有的。范伦先生两天前住进我们这里。” 他果然在这里!陈浪琴捏捏口袋中的钥匙,不敢相信,他竟真的把旅馆房间的 钥匙寄给她! “请问,他住几号房?” “非常抱歉,小姐,除非范伦先生同意,否则我们不能把投宿的客人房间号码 告知给本人以外的人知晓。” “啊!”陈浪琴半张着嘴;没想到。“我是他朋友,我是特地来找他的!” “对不起!” “那么,请你帮我拨电话通知他,就说他有客人——” “范伦先生刚刚出去了。”老板娘抱歉地摇头微笑,一副爱莫能助。 “出去了?”这下好了!这要她等到太阳下山他可能都还不会回来。 “拜托!”她摆个最无助的表情。 老板娘微微一笑,很帮助。泛伦先生去海滩了。你从大门出去左转,往前一直 走就可以到海滩。” “谢谢!”陈浪琴灿灿一笑,笑得生花。 就去海滩吧。她顶着大太阳沿着马路一直走,几乎走到天边的尽头,拐下了海 滩。 老板娘从里头望了她的背影一会,便自顾忙她的事。隔一会,杰瑞米从另一边 走了进来。 “午安,琼斯太太。”杰瑞米打声招呼。 “午安,范伦先生。”老板娘微笑回应。忽然想起,说:“啊,对了,范伦先 生,刚刚有个女孩来找你。” 杰瑞米目光一闪,有抹悄悄的喜悦。连忙问:“她现在人呢?” “她去了海滩。我以为你在海滩,跟她说你去了那里。” “谢谢。”杰瑞米丢下话,便匆匆追了出去。 她终于来了!他几乎等不及,走着走着跑了起来。 不知道有没有人那样感觉过,那拍来打去的浪花,就像一双极煽情的手,每一 个抚摸碰触都撩起人的敏感。 太阳好大,陈浪琴丢掉鞋子,索性躺在沙滩上。潮浪一阵阵袭来,打在她身上, 一下子就打湿她的衣服。 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了,一切就随它去吧。她感到浪的拍打,从腿到臀到 她的侧背、小腹;她觉察水花的侵袭,由颈及胸到肚腹。阳光直晒,热不断在汇集, 而且升高沸腾;,她感到奔窜的热流的迫近。她几乎要呻吟起来。浪潮不断冲动, 朝她淹没过来,一波带着比一波更烫炙的焰热。她觉得她的身体仿佛是一个火场, 而她,也在火中烧。 “喂!”有人踢了踢她。 她慢慢睁开眼;半眯着,热气氤氲中,好像看到了杰瑞米。他身后上空,太阳 周旁生了好大一环日晕,逼得人睁不开眼。 “喂!”那人又踢了踢她。跟着蹲下来。果然是杰瑞米。“你躺在这边做什么?” 如果是做日光浴,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包了一层一层的衣服。 “我头晕。”陈浪琴举手遮住阳光。 这样见面的方式还真稀奇,说不出一种奇特的感觉。 “中暑了?”杰瑞米说道,有点数落。“大热天这样晒,当然会中暑。” 他以为是谁害她变这样的?!她慢慢坐起来,懒得争辩,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瞅她一眼。“看海。” 好吧,看海。她不想太阴阳怪气,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原本预定待两个礼拜,工作提前结束,当然就回来了。 “我以为——”她摇摇头,没说下去。她还以为他要在澳洲工作一个月,然后 等他回来,他们大概就要说拜拜。 杰瑞米目光紧紧地看了她一会, 忍不住伸手搂抱住她, 藏不住那欢喜,说: “你来了我很高兴。” “我不来行吗?你寄这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陈浪琴语气有点悻然,有种生 气的佯装。但她却没有拒绝他的拥抱,甚至当他吻她时,她还有回应。 “咸咸的。”他舔舔她的嘴角。她回舔他,笑起来。 “不生气了?”杰瑞米索性坐在沙滩上了,身上的衣服也早被水浪打湿。 “还说呢!”陈浪琴嗔他一眼。“是谁在生气?在无理取闹的?” “是我!成了吧?”他承认得不甘不愿。亲了亲她,愿意去正视现实,心平气 和的问:“说吧,你什么时候要离开?” “暂时是走不了了。”她说的轻描淡写。 “为什么?”他一时没懂。 “因为你啊!” “真的?!”他叫出来,惊喜又意外。“可是,我以为——” “你那样对我吼,斥责我,说我是骗子,又寄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你说 我还能走得了吗?!”她把钥匙塞还给他,假意的生气。 其实,她接了信,跑来找他,就说明了一切。而他的用意,其实不也是这样? 如果她没出现,就表示她选择另一条路,他们就真的完了;但她来了,来找他。 “你到底爱不爱我?”他偏偏还要问。一边将她搂紧,一边亲吻,表情完全笑 开。 “爱!爱死了!爱到要杀死你!”她在他耳畔吹着气,咬了咬他的耳朵。 她暂时是留下来了,但这以后该怎么办,还有其它现实的问题。只是,那些烦 人的问题,以后再说吧,现在他们在谈恋爱,她心里眼里,只有这种幸福的感觉。 “那我得在被你杀死之前先杀了你!”杰瑞米怪叫一声,往她扑了过去,双双 倒在水滩上。 她又笑又叫,摆脱他的纠缠,不让他碰抓到她,玩得乐不可支,充满调情的欢 笑。但她怎么躲闪也没用,杰瑞米一把就抓住了她,将她搂在怀抱里。 浪花的拍打就像杰瑞米的手,充满柔情的抚触。唉,有没有那样感觉过,那拍 来打去的浪花,就像一双极煽情的手? 陈浪琴倾头的笑了,确确实实的跳进那情爱的深坑中。 能怎么样呢? 这当下,爱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这一刻,她知道的,能想到的,就是他们在恋爱。至于其它的,明天再想。 恋爱的另一个条件是,爱情发生的那一刻,不必想太多。 (完)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