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于山间搭棚而居的棚民,多是来自外地,离乡背景,为求温饱的生活。 但包山的富民往往极为苛刻,棚民间多有不满,怨气迭生,可为求一口温饱, 多半忍气吞声。 这回乱子,原只是棚民与监工间发生言词啮龉,谁料一发却难以收拾。几名 监工被棚民追打伤,也有不少棚民受伤,小块围新垦的苗地或受践踏,或被铲毁。 山场包给了富民,发生了乱子,自该由包山的富民解决。但秦家毕竟是山主, 事情不处理好,他们亦会受影响。 秦游方只好匆匆赶到山场,杭州之行,暂且搁在一旁。 瑞安领路,几名仆从跟随在后,以防万一。即使如此匆忙问,秦游方也没忘 将江喜多拽了去。 “秦少爷!”包租这处山头的吴炎,看见秦游方出现,有些意外,搓手道: “这点小事怎么惊动了秦少爷您!” “吴老板,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起乱子了?” 几十名大汉手持棍棒刀枪重重戒备着,棚民全被隔了开,赶到林场深处。触 目所及,除了林音杂声,看起来平静又安宁。 “没什么。不过就几名不安本分的棚民怠惰偷懒,又不服管教。”吴老板大 事化小,企图轻描淡写带过。 江喜多瞄瞄那些持枪把棍的大汉。真要“没什么”,就不需找来这些大汉了。 “听说有多人受伤了?”秦游方问道。 “有数名监工被那些暴动的棚民打伤。”完全不提受伤的棚民。 秦游方沉吟片刻,道:“让我见见那些闹事的棚民,同他们谈谈。” 吴炎立刻抬眼,细狭的眼缝中冒出一丝慌张,忙不迭摇头摆手道: “千万使不得!秦少爷,那些棚民全是些外来流民,蛮横不受教化,跟他们 是讲不通道理的。秦少爷一片好意,就怕那些棚民不知好歹,要是秦少爷您有什 么闪失,我怎么担待得起!” “可是……” 见秦游方略有犹豫,吴炎连忙又道:“秦少爷,我说这话都是有凭有据的, 没冤枉了他们。要不信,您随我来瞧瞧,瞧他们将新垦的苗地毁成什么样子!” 领着秦游方到小块围几乎被摧毁殆尽的苗地。 瞧那一片狼藉,秦游方也不禁摇头。 “我说得没错吧!秦少爷,可没枉膳了那些刁民。”吴炎瞅瞅秦游方的脸色, 表情一变,眉头深锁起来。 瑞安插嘴道:“少爷,瞧这茁地被毁成这样子,那些棚民也太刁蛮了!” “瑞安小哥说得没错。不好好治治那些棚民是不行的。”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棚民?吴老板。”秦游方问道。 “杀鸡儆猴,将那些闹事的棚民各打二十大板,然后赶出山场。” 听起来似乎满有道理的。 秦游方沉吟不语,似乎赞同吴炎的处置。 江喜多忽然开口道:“这样责罚会不会太重了些?说到底,无风不起浪,棚 民不会无端闹事吧?纵有不是,也该给他们一次机会。” 秦游方横眉鼻指,瞪了她一眼。 “这位小哥说的是。”吴炎眼瞳缩了缩。“不过,不立下个规矩,往后耶些 刁民再闹事怎得了!您说是不?秦少爷。” “吴老板顾虑的是。”秦游方附和,又狠瞪瞪江喜多。 竟是同意了吴炎的作法。 江喜多不由得暗暗叹息。 他二世连棚民都未见着,对如何安抚棚民,心中亦无章法,光听吴老板一面 之词,事情能顺利解决才怪! “少爷——”她忍不住。 “你闭嘴!”立刻被秦游方轰回去。 她以为她是谁?意见那么多! 秦游方没好气的给她个白眼。 别说她是江府的细作,一个女流之辈懂得了什么! 江喜多识相的闭上嘴巴,大眼骨碌的转。既然不准她多事,她就不多事。反 正全不干她的事。 由山场回府,徽州城内另一大户朱府派了管家过府。朱大爷看中了替秦府佃 耕的个仆刘大的女儿,出价想将刘大一家随同他们居住的土地及房屋买了去。 “刘大一家是吗?”朱大爷甚至亲自上门去。 朱大爷出了不错的价钱,老太爷们没异议。可秦府主事的是秦游方,所以太 爷们要朱大爷同秦游方商量。 刘大一家从秦大爷时就为秦府个耕,立了文的,两代都是秦家的佃仆,与一 般奴仆无异,根本无需征得他们的同意,随时可路他们出让买卖。 “是的。不知秦少爷意下如何?” “唔……”秦游方想想,问道:“老太爷们怎么说?” 朱大爷一旁的朱府管家道:“秦少爷是秦府之主,太爷们自然令我与秦少爷 商量,一切由秦少爷决定。不过……”把秦游方捧了捧,觑一眼他神色,加了句: “太爷们对我家老爷开出的价码倒是十分满意。” 的确是不错的价钱,可换得同样土地大小的田亩。 条件未免过好了。秦游方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怎么样?秦少爷。”朱大爷干笑道:“不瞒您说,我看上刘大那个标致的 女儿,所以不惜以丰厚的价钱买过刘大一家。” “原来如此!”秦游方呵呵笑起来。“既然如此,游方若不成全朱大爷便说 不过去。” “秦少爷是同意了?多谢秦少爷喽!” “哪里!” 秦游方命瑞安取来刘大的两张文契,分别是租佃与应主文的。 “朱大爷,这是刘大爷与秦府签定的文契,您过目一下。” 同意将刘大一家出让给朱府的话,还需与朱府另订新的文契。 “没错。”朱大爷浏览文契一会,顺手交给一旁的管家。 一直识相的不随便乱开口的江喜多,就桌上的砚墨磨起了墨。 秦游方皱眉的望望她,不晓得她在搞什么鬼,碍于朱夫爷等人在场,不便发 作。 “秦少爷,”朱大爷说道:“田契、银票我一时没带在身上。如果秦少爷您 信得过我朱某,过两日我再过府拜访,把文契一并订了如何?” “这当然!朱大爷是何等身分,游方哪有信不过的道理。” “那我就先告辞。”朱大爷站起来。 秦游方也起身。 “哎呀!”冒失的江喜多不知怎地,竟然不小心的将墨砚打翻,溅到朱大爷 身上。 “呵!真抱歉!小的太不小心了!”她赶紧奔过去,替朱大爷擦拭掉那些墨 迹。 她两手都沾满了墨汁,愈帮忙愈糟糕,弄得朱大爷的衣摆黑糊糊的一片。 “不必了!”朱大爷沉下脸,拨开她的手,不小心手指也沾了黑墨。 江喜多赶紧拿了张绢白的纸,殷勤的替朱大爷拭掉他指上沾着的墨迹,白纸 上清晰印下朱大爷右手拇指的指模。 “对不住!朱大爷,我太不小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你究竟在搞什么!”秦游方青着脸,拎住江喜多的衣领将她拎开,在她耳 边吼道:“笨手笨脚的你,用纸片能擦拭什么!还不快去取浸湿的柔缎过来!” “是!我马上就去!”江喜多赶忙退出去,竟连那纸张也顺手带了出去。 “朱大爷,真是对不住,那些下人太不成体统了。”秦游方揖手连赔不是。 朱大爷脸色难看至极。好好一件上等的袍子给弄成这模样。但秦游方都出言 赔不是了,他也只能按捺住脾气。 “不是我多嘴,秦少爷,贵府的奴才们需要好好管教管教。” “朱大爷所言极是。” 朱府管家打圆场:“老爷,下人们难免粗手粗脚,秦少爷如此有心,合该大 事化小,小事化无,以免伤了彼此的和气。” 饶有用意的递给他家老爷一眼。 朱大爷像是省悟什幺,随即哈哈笑起来,道:“瞧我……竟也跟那些奴才计 较起来!秦少爷,让您见笑了。” “朱大爷大人大量。明日我就差人送上上好的绸缎,以弥补朱大爷的损失。” “不必了。” “哪里,应该的。” 那个冒失鬼江喜多,就会寻他晦气! 这笔帐,看他不算在她身上! 一车夫将马车赶到大门前,跳下来,扶持秦游方上马车。江喜多退站在一旁, 望一眼跟在马车后两名骑马的随从,翠眉微微蹙着。 “你还在干么?还不快上来!”秦游方坐定,见她还杵在那里发呆,不悦的 拧拧眉。 “我也上去?” 江喜多愣一下,迟疑的看看秦游方。 马车里能活动的地方那么狭小,密不透气,和秦游方闷在里头,大眼瞪小眼 的,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不上来,难道你也要跟着骑马过去,抑或步行?” 那口气九分不耐,一分嗤之以鼻。 “可是……” “我叫你上来就上来!” “是是!”算了,也没严重到要杀头的地步——她视死如归——呃,恭恭敬 敬的爬上马车。 车夫关上门,放下厚重的布帘,马车内顿时陷入昏暗朦胧中。虽然有小窗, 却被薄帘遮盖,透进的光亮反而更加剧那种朦胧的昏暗感觉。 “少爷,我们准备上哪儿去?” 当秦府的下人这真辛苦。他二世心血来潮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从来不会想到 先告知她这“随从”一声。 “跟着走就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可——” 那声“是”尚未吐出来,便被秦游方瞪得吞了回去。 秦大少似乎跟她八字相冲,不是瞪就是给白眼,她简直动辄得咎。 当真怪她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多日,从清晨起床后,到夜里歇息,她简直被秦游方拴在木杆上似,甚至 连上茅房她都感觉他那双眼在她背后盯着似。 虽说如此,秦游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吆喝她,总有给老太爷、他母亲秦夫 人请安的时候。 不是完全没机会可脱身。 可秦游方那番话言犹在耳,她不想冒那个险,若不将那张“卖身契”取得毁 了,只怕“后患”无穷。 这两天她都在思量怎么取回那张卖身契。除了偷,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马车跑得不快,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教人盹过去。江喜多不敢太放松,极 力挺着腰,身体僵直得发痛。 秦游方看在眼里,冷冷一哼,随她去折腾自己。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前头喊道:“少爷,只能 到这里为止,前面山径太窄过不去。” “到这里就可以。” 马车停的地方在山口。江喜多跳下马车,揉揉僵酸的腰骨,不解的问道: “少爷,您来此处做什么?” 这附近尚未经开垦的山林,属于秦府的产业。 徽州城几家稍具规模的木材商,就只有秦府拥有如此大片的山林。本身是山 主,所以秦府不必为寻购良木各地奔波。这儿产出的上等杉木,遍锁江南。 秦游方瞄瞄她,心情似是转好,开金口道: “这处及那方山头。”往前一指,又朝稍远处的山头比了比,“我决定在此 开垦新山场。” 山场垦植,不只是垦植林木而已。除了兴植松杉,亦有兴养茶叶、毛竹、板 栗等。放火烧焚,开山种植,山头的景物气象都会有所改变。 “太爷们怎么说?”江喜多不小心多嘴。 秦游方脸色沉了沉,哼道:“太爷们需要怎么说?我决定就可以。” “开山垦植是不小的事,您不先和太爷们商量商量好吗?” “你噜苏什么!秦府的事,我说了算!” 秦府的事,他二世说了算,干么把她这个“低三下四”的小厮拉了来? “要是太爷们责备起来……”还不是她这个被拉来垫背的倒楣。 他二世的独断独行,一个不好,变成她这个“小厮”巧言令色,妖言盎惑少 主。 “太爷说什么,轮得到你担忧吗?”秦游方没好气。 其实他并未想那么多,无非是想让她瞧瞧,他秦游方并非不能,亦是能有所 作为的。而她,非泄他志气不可! 江喜多双肩微微一耸,不与秦游方争辩。 秦家大爷多年来一直未垦植这处山林,必定有理由。二世爷如此冒冒失失的, 要不有事才怪。 实在,公平的说,他二世也不是没才干。瞧他将砚墨的薰制、甚至墨模雕刻、 砚雕的派别差异、墨里加了多少贵重材料等枝节末微等小事分辨得一清二楚,说 得头头是道。 可惜那聪明才智,似乎都光用在那等风花雪月上了。 大概人有府长,有所不擅长吧!他二世偏偏不是做生意经营买卖的那块料。 呃,这般盖棺论定,或许言之过早。不过…… 江喜多斜眼睨睨秦游方,抿紧嘴,暗暗摇了摇头。 结果当日一回到府里,刚歇定,没消多久,秦夫人便差人要秦游方过去见她。 “娘怎么会突然找我?”秦游方放下丫鬟端上的热茶,恶狠狠的刺江喜多一 眼。“是不是你去通风报讯?” 江喜多简直啼笑皆不是。 “冤枉啊,大人。”她半讽刺道:“我跟着大少爷您进府,连口热茶都还没 能喝上,怎能那么神通广大的去跟夫人通风报讯!” 秦游方被讽得表情忽红忽青,沉沉脸,哼一声,甩了袖子进去。江喜多端起 秦游方来不及喝的热茶,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 茶水过烫,她皱皱鼻,放下杯子。想想,又忍不住,端起茶又啜了一口。 却见秦游方居然踅返身,站在几步开处。她吓一跳,一日热茶猛吞下去,给 烫了舌,她猛跳了起来,吐出舌头伸手煽凉消气。 “你竟趁机偷喝我的茶!”秦游方一脸幸灾乐视。 江喜多说不出话,自知此时模样极不文雅,忍着痛,轻轻合上唇。 “跟我来!” 一时轻忽,竟将她一人丢下,给她逃跑的机会。他还在懊恼呢!连忙踅回头, 却见她在偷喝他摘下的茶。 瞧她那不提防愣吓到给烫了舌的娇俏模样! 星眸盈水,两腮桃花,吐舌掘凉的憨姿,泄露出完全的女儿态。 忍不住,他回头瞧瞧她。 她垂头丧气的拖着脚步。 多不甘愿!朱唇微嘟,惹人想拧。 “在这儿等着。”他心口不受控制的悸跳,连忙转回身。 到了他母亲的堂室,秦游方让江喜多在厅堂等候,吩咐在堂室的大丫鬟瑞喜 道: “瑞喜,你在这里看着她,别让她又偷喝我的茶。” 江喜多俏颜臊红起来,横他一眼,忘了掩饰,成了薄嗔。 瑞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糊涂。 秦游方勾了勾唇角,心情无端好起来。 进了内室,他立刻扬声道:“娘,游方来给娘请安了!” 秦夫人依着方桌而坐,一手搁在桌沿,身后站了一名小丫鬟伺候着。 “游方,来,坐。”秦夫人道:“小雀,给少爷倒茶。” 秦游方坐定,喝口茶,清清喉咙,才问道:“娘,您找孩儿有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前两天山场棚民闹乱子,处理得如何?” “那件事已处理妥当,没事了。” “那就好。”秦夫人点点头,顿一下,说道:“听说你下午出府了?” “嗯。”秦游方点头。 “去了西山头?” 秦游方又点头,有些不快,追问道:“谁告诉娘的?是不是江喜多那臭丫— —小子?!” “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你好歹是一府之主,切记以身作则,那等不雅的 言词不该轻率出口。” “是的,娘。”秦游方低下头。 秦夫人又道:“听说你打算在西山头开垦新山场,有那回事吗?” “没错。”知道瞒不过,秦游方点头承认。“江南名区,繁华日盛,对木料 的需求也日益增多。我们山头产的杉木向来受称道,垦植新山场有其必要。”他 尚且打算循江上溯,到赣湘蜀地一带寻购良木。忍住了没说出来。 “这件事,你跟太爷们商量了吗?” “娘,”秦游方立刻道:“这等小事,何需劳烦太爷们。” 开垦新山场怎么会是小事!秦夫人微微摇头。 秦游方小心察望他母亲脸色,见她摇头,连忙说道:“娘,您也该明白,太 爷们对游方决定的事,事事有意见,没一件同意的。” “可是,开垦新山场毕竟不是件小事……”‘秦夫人仍有所固虑。 秦游方数口气。 “娘,太爷们处处干涉也就罢了,怎么连娘您也站在太爷们那边了?” “太爷们其实是为这个家好。他们年事已高,尽心尽力辅助我们这孤儿寡母, 你不该对太爷们有怨言。” “游方明白,游方并没有埋怨太爷们的意思,只是——”他往前倾了倾身。 “娘,难道您就不想孩儿有所作为?” 这说动了秦夫人,令她一时沉吟起来。 “娘,孩儿自知没有爹那本事,可孩儿再不才,好歹也要好好守住爹留下的 这片产业。孩儿并不是盲动躁进,只是想做点事罢了。” 秦夫人想想,点了点头。 “难为你有这个心。不过,这是先知会太爷们一声吧。” 征得他母亲同意了,秦游方喜形于色,一下子踌躇满志。笑道。 “不忙。等事情成了,再给太爷们一个意外惊喜吧!” 届时,看看太爷们那吃惊的模样,必定十分有意思。 开垦新山场,要先砍伐掉杂木,放火烧焚,再开山垦植。秦游方先向李大富 借调一批棚民,打算另招募人手租垦。 忙了两日,方想起与朱府谈妥出护刘大一家之事,奇怪朱大爷怎会迟迟未有 消息。吩咐瑞安道: “瑞安,你跑一趟朱府,问问朱大爷什么时候方便签订文约。” “是的,少爷。”瑞安答应,招招江喜多道:“你也跟我去。” 江喜多动一下,秦游方扣住她的手,抬头瞪瑞安。“我叫你跑一趟朱府,你 没事拉个伴做什么?” “我想人多好办事嘛。” “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留你干什么!”将瑞安轰了出去。 目光移到江喜多身上。她正不安分的挣动着,引得他留了心,这才突然发现 她的手腕柔弱似无骨,那么纤细,肌色白嫩,手掌亦小巧。忍不住握住她小手。 “你——”他在做什么? 江喜多一惊,使劲挣脱,差点便脱口叫嚷出来。 赶紧陪笑道:“少爷,您力气大,我手都让您折疼了。” “又没折断,你担心什么?”他盯着她的柔荑不放,随便答了一句。 忍不住想再握握那小手。 柔嫩、细软又润滑,模起来如丝缎似,触得他心一跳,被那丝缠绕住…… “少爷!”一声慌叫,惊散那缠绕的销魂感。 秦游方猛然抬头。 秦府一名管事匆匆跑进厅堂,满脸急色。 “少爷!”嘴里嚷嚷。“东山场传来消息,吴爷底下那些棚民又出乱子了!” “什么?!”秦游方惊站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 江喜多不无怜悯的瞥瞥秦游方。 “怎么又闹事了?” “回少爷,据说是被辞退赶出山场的棚民心有不甘,联合一些棚民闹起事来。” “情形如何呢?严不严重?” “不晓得。不过,听说吴爷已经赶去处理了。” “那我——” “游方!”话刚出口,还在舌尖打转,二太爷三太爷及五太爷们怒气冲冲的 出现。 秦夫人带着丫鬟跟在后头,愁眉蹙额,一脸难事。 “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见那阵仗,秦游方心知不妙,望了他母亲一 眼。 秦夫人朝他微微摇头,神色竟有几丝苦恼。 “游方,你开垦新山场怎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却迳自作主张!?”三太爷兴 师问罪,气鼓鼓的。 “我想给太爷们一个惊喜一” “什么惊喜!”二太爷生气的钉断他的话。“这么重大的事,居然事先不跟 我们商量一下就独断独行!” 听说秦游方招募棚民开垦西山头,而且已经入山砍伐杂木,二太爷惊愕得连 手中正端着的茶杯都落碎掉。 他马上派人赶去阻止,与三太爷、五太爷怒气冲冲赶了过来。 “二太爷……” “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没让他辩解,二太爷指着他鼻子大声责 骂:“西山头是龙脉福地所在,关系着秦氏一族的荣辱兴亡,你居然止人入山砍 伐,存心破坏秦家的风水!” 啊?! 秦游方愣了愣,微张着口,呆瞪着二太爷。 连江喜多也有丝意外。破坏秦家风水,这可麻烦了。 五太爷道:“龙脉所在,何等重要!龙穴沙水任一处遭伤,则体破气散,怎 还能有福荫!,你如此胡作非为,简直在绝秦家的后路!” “我、我……”秦游方张张嘴,说不出话,低下头,垂头丧气的。 “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游方他不是有意的。”秦夫人替儿子说话。 “若是存心,那还得了!”三大爷摇摇头。 五太爷怒犹未消,叫道:“马上把那些棚民给撤了,不许再开垦山场!” 即便如此,龙脉已伤,秦家风水亦遭破坏了。 “是。”秦游方垂着头,语气虚弱如丝。 秦夫人叹口气,道:“事情已发生,再责备游方也于事无补。二太爷、三太 爷、五太爷,您们说,该怎么是好?” 三位太爷们互望一眼,也无可奈何。 “我看,快请个堪舆师过府,看看是否有补救的余地。”三太爷提议。 五太爷点点头。 秦游方自然不敢有意见,太爷们怎么说便怎么办。 他哪想得到风水的事!偏偏什么忌讳不好犯,偏是犯了这一条。 太爷们走后,他这是垂着头,狼狈丧气。见他那垂头佝偻的泄气模样,江喜 多稍觉不忍。 他横眉瞪她、给她脸色的时候多张扬,此刻这泄气的样子,竟令她点不舍— — 不舍?! 反了反了!她哪里不对劲了? “少爷……”瑞安跨进厅堂,怯怯的站在一边。 发生的事,他回府时听说了,连喘气都不敢用力。 秦游方勉强打起精神。 “朱大爷怎么说?” “呃……”瑞安竞吞吐支吾起来。 “干么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秦游方连生气都没劲。 “唔,那个……”瑞安一脸为难。“少爷,那个朱大爷他……” 一波未平又加这一波,叫他怎么开口? “瑞安!”秦游方心情够糟了,没耐性听瑞安支支吾吾的。 瑞安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说道:“朱大爷说并未与少爷有何协定,不明白 少爷想要如何。” 秦游方听着拢皱起眉。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要求买刘大一家,怎么又反悔了!” “刘大已转为朱府耕佃了。” “什么?!”秦游方脱口而出,拍桌而起。 这一惊,非同小可。 “刘大是我们秦府的佃仆,那朱成凭什么霸占!” “呃……”瑞安又支吾起来。“少爷,朱大爷……嗯,那个朱大爷他有刘大 的租佃与应主文契——” “啊?!”秦游方猛地一怔,目光直瞪,呆视着瑞安。 半晌,他重重颓坐下来。 他何其愚蠢,未先与朱成签定文契,便将刘大的文契交给朱成。结果,朱府 来个死不认帐! “朱大爷说……说……如果少爷想买回刘大……也不是……不是没得商…… 商量……”瑞安结结巴巴,屏住气,不敢呼息。 秦游方默不出声,挥了挥手。 瑞安一口气才喘出来,如释重负,赶紧退了下去。 说他二世咎由自取,真没冤枉他。也不僵口说无凭的道理,结果可好! 可说他二世爷愚钝,他可又精算的晓得算计她。 摇头归摇头,可瞧秦游方那颓丧泄气的可怜相,江喜多又不忍起来。 “呃,”她轻声开口:“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秦游方霍然抬头。 “你有办法?”目光晶亮,又掺一丝怀疑。 江喜多很有把握的点头,说道:“不只这一桩,还有山场的事,棚民的问题, 我都可帮你想想法子。” 先别说她是否有那等的能耐,无缘无故,她怎可能那么好心?! “不过,”江喜多眼神一点狡色,笑了笑。“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果然! 江喜多凑上前,道:“要我帮你可以,不过,每解决一桩,就必须抵掉我一 个月的卖身期。” “你——”他霍然站起身,指着她,气急败坏,“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趁 人之危,要占这便宜!” “你肯是不肯?” “江喜多,你不要得寸进尺!” “唉!我连寸都没有得到,怎么进尺?” “你……你……”教他又气又无可奈何。 可也没办法了。 “好吧,抵一个月就一个月!” “那好!”江喜多拍拍手,笑咪咪的。“君子二言,驷马难追。不过,一个 不好,也许八匹马就迫得上了。所以,少爷,还请您写个声明,划个押。” “你——” 那张笑脸,笑得如花,那么明艳,又那么可恶。秦游方胸口一会儿鼓动,一 会儿沉跌。 “喏。”江喜多递上纸笔。 秦游方禁不住,捉起她的手轻咬了一口。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