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建成于60年代的江北市机械厂是一座规模很大的企业,有一万多名职工,下属四 个分厂。九十年代以前,因为企业规模大,底子厚,技术力量强,产品适销对路,江 北机械厂在北方领行业之首,每年上缴利税上亿元,在整个江北,呃,不,在整个上 江省可以说跺一脚老天都要颤一颤。那时,职工工资高,福利好,想进厂子的踢破了 门,厂里的职工走到街上都要被人羡慕,多看两眼。九十年代以后,企业体制僵化、 尾大不掉的毛病渐渐显露,省里、市里没少派督察组,都没治好企业的病根。通过这 些年的改革,企业在改组、股份制、优化组合等方面作了不少尝试,但是都没有阻止 住企业下滑的步伐。到了现在,诺大个厂子严重开工不足,空荡荡的厂房像一个个黑 色的无底洞吞噬着全厂职工的心灵。大部分职工都下了岗,只有少部分留厂,为企业 的好转作着最后的挣扎。王海就是留厂的这些硕果仅存的少数工人之一。 王海是机械厂的老工人了。从77年知青回城到江北机械厂,王海在机械厂几乎度 过了20个春秋。眼见着工厂从兴盛到衰败,老实的王海急得不知道哭过多少次。着急 归着急,作为一名普通职工王海弄不清工厂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平常,和车间的老 伙计们也没少骂厂里的领导把工厂败成这样,但骂过了也就过去了。眼看着老伙计们、 徒弟们下岗在家,日子过得苦巴,王海揪心的痛苦。王海明白,自己之所以没被下岗, 是厂领导们看在和自己很是合不来的弟弟王渤的面子上,不然的话,自己早就被撵回 家了。老婆在百货商场上班,两口子都挣得不多,平常省吃俭用的把全部花销都放在 了正在上高二的女儿王雨燕身上。多亏了早先厂里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搁现在就 是卖了骨头也卖不起外边的商品房,贵啊,太贵啦。 妹妹王丽娜说要把自己的对象带来,让哥嫂给看一看合不合适。王海和老婆觉得 有点为难。家里条件不好,客人来了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还是王海老婆想得通, 和王海商量,妹妹把对象带来给他们看,是尊重他们,东西拿不出就拿不出,只要给 妹妹把好关不就成了。 平常只在自己的小圈圈打转了,刘大力没注意到市里还有这样日子难过的人家。 王丽娜的大哥,住在机械厂的第二生活区,一片破旧的3 层红砖小楼,在昏黄的路灯 下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真实面目。 王丽娜大哥家的光景显然不太好,家具和电器看起来都已经用了好多年,表面的 漆起了皮,有点斑驳的感觉。不过,大哥大嫂人很热情,一看就是实诚人。 大哥大嫂两口子把刘大力跟王丽娜让到客厅,在一张方桌边就座。大嫂端上来一 盘炒瓜子,热情的招呼刘大力:“到了这儿,就是到了家,”抓起一把瓜子给刘大力 :“别客气,吃瓜子。”刘大力赶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瓜子,对大嫂说:“嫂 子,别客气,让我自己来吧。” 大哥从一包香烟里抽出一根,递向刘大力:“来,先抽根烟。”刘大力赶紧放下 手里的瓜子,冲王丽娜大哥说:“谢谢大哥,我不会抽烟。”王海不信,说:“真不 会抽烟?”刘大力肯定的点了点头:“我真不会抽,大哥。”王海把烟插回烟盒,赞 赏地对刘大力说:“不抽烟好,不抽烟好!抽烟是个坏习惯。” 王雨燕听到姑姑把对象带来了,好奇的从屋里走出来,上上下下打量刘大力,看 得刘大力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嫂看刘大力有点不好意思,佯装慎怒的冲闺女一瞪眼:“去,写作业去,别在 这捣乱。” 王雨燕脸一红,拉起王丽娜咯咯咯咯笑着回了自己的小屋。 刘大力和王海夫妇说了一会闲篇,起身去厕所。回来呆了不长时间,王丽娜从王 雨燕屋里出来,对刘大力说:“天已经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刘大力连忙看了看手 表,可不,都已经十点了,时间过得是真快呀。王海夫妇亲自把刘大力送出楼,王雨 燕还不忘从房间里探出头,冲刘大力嚷:“再来啊,叔叔!” 看来,王海一家人对自己感觉不错,王丽娜害羞地跟刘大力说。王丽娜还跟刘大 力说,王雨燕那个小丫头片子已经崇拜上她这个叔叔了,说得刘大力都不好意思起来。 王丽娜二哥王渤家是另一种天地。市政府5 号区,又叫幸福小区。光听这名字就 知道住在这里的是何等样人物。幸福小区地理位置好,设施配套在江北市最完善。住 在这里的除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员及其家属外,只有脸面相当大的人才能费九牛二虎 之力,动员各种关系在找一个住处。幸福小区刘大力知道,但来得不多。他们局里李 锦祥局长在这儿分的房子,刘大力来帮过忙。 王丽娜的二哥住在幸福小区,刘大力不知道。见到王丽娜的二哥王渤,刘大力倒 底有点吃惊。没想到王丽娜的二哥竟然是人事局的大人物,刘大力不禁回想起两年前 自己到人事局报道的那一幕。 豪华,富丽堂皇,空间宽阔。刘大力能想到的词都不足以评价王渤的家。与大哥 王海相比,刘大力凭空增添出一丝人生不平等的感慨。 对自己的一切,王渤显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对自己的到来,王渤夫妇显得十分淡 然。这令刘大力有点儿局促,谈话之间自然显得小心翼翼。刘大力这几年跟随陈教授 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人也多了,只不过在考古学术圈打滚的人多,大家都是老学究, 一副暮气春秋、学富五车的样子。 与王渤夫妇的谈话远没有在王海家那样亲切随和,刘大力始终在一种压抑的气氛 中努力表现自己,希望王渤夫妇能够接纳自己。 刘大力这几年在文物局,在国内考古界连出几项成绩,作为管人事的王渤了解的 清清楚楚。按理说,眼前的刘大力早已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毛头小伙子,经过两年的努 力在业界圈里应该算是名人,又有陈迩禄教授作靠山,还在读研究生,前途应该一片 光明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王渤就是改变不了两年前刘大力报道时留给自己的印 象,他始终认为刘大力做人有点迂,尤其是工作后不擅于靠近领导,不擅于巴结领导。 像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在仕途上有所成就。就这一点儿,做为人事领域的大人物,王 渤永远看不上刘大力,认为刘大力不是个当官的料,与自己不是一路人。现在,妹妹 丽娜把刘大力领到了自己跟前,看样子相劝妹妹远离刘大力将十分困难,这倒让王渤 犯了难。 张玉兰倒跟王渤想的不一样。对刘大力这个人,张玉兰是蛮喜欢的。刘大力长相 英俊,是一般女孩子梦想追求的白马王子。刘大力学识渊博,还有一个研究生的高学 历。所有这些,在一般女孩子眼里都充满了梦幻的光环。但是,当听到刘大力出身农 村,家境一般,没有社会背景,张玉兰暗暗叹了一口气,要是把刘大力英俊、好学识、 高学历的硬件放在柳宏宇身上,那将会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直到现在,张玉兰还 在为柳宏宇跟王丽娜关系的破局感到遗憾,甚至有点愤愤不平。她不知道柳宏宇有那 么好的条件,王丽娜为什么竟然会看不上! 从王海家出来,王立娜紧促的眉头,忧郁的神情告诉刘大力他这一趟来得并不顺 利。王丽娜说二哥二嫂对刘大力有点意见,但没有确定拒绝他。刘大力在心里苦笑了 一声,觉得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事情在毫无意识间不久就出现了转机。 王丽娜带着王雨燕、王欣怡到刘大力家玩,没想到这两个小孩在刘大力这里找到 了快乐之源。刘大力丰富的藏书吸引了两个孩子,刘大力的学识折服了两个孩子。他 们愿意与这个什么都知道的叔叔呆在一块儿。就是没有王丽娜,两个小孩也常常往刘 大力这里跑。一段时间的接触,刘大力给两个孩子留下了太多的改变。读高二的王雨 燕喜欢上了记者,毕业后要考新闻学院。数学成绩不好的王欣怡在刘大力指导下各科 成绩突飞猛进,成为班里的学习尖子。 王欣怡的变化,让王渤夫妇十分欣喜。这多多少少消除了王海夫妇对刘大力的看 法,他们不再阻止王丽娜跟刘大力往来,尽管他们无力阻止王丽娜跟刘大力的交往。 王丽娜对此欢欣鼓舞,把这一情绪传递给刘大力,使二人的感情向更深层次发展 下去。 出国的日子终于到了。王丽娜把刘大力送上去北京首都机场的火车,十分不情愿 的看着火车远去,直到火车从视线里一点儿一点儿消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