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当然也不至于与世隔绝。为了将来申请美国的研究所,她在大三时参加了一 些社团活动,跟着慈幼社去育幼院带小朋友玩。因为她长得可爱,孩子缘特别好。 在孩子面前,她摆脱了成人世界的疏离。玩捉迷藏,被抓到时总是夸张地大叫大笑, 跪地求饶,起初她还会用手遮嘴,后来就自由地叫出来。有时甚至像个小女生,躺 在地上,双手握拳在眼前转动,像在哭闹和擦泪,双腿猛踢天空,奋力抱不平。 当时育幼院有个孩子叫阿金,被老师和其他孩子冷落。阿金个性孤僻,不喜欢 吃饭,也不参加任何活动。老师跟他讲话,他故意侧过头去。老师逼他吃饭,他就 跑到房间躲起来。育幼院的老师都放弃了阿金,但静惠却注意到他。连续半年,每 个星期三,她都做一份意大利面给阿金。连续半年,那份意大利面原封不动地被丢 到垃圾桶。直到有一回她改变口味,带来蚵仔面线,阿金才开始吃。她暗中观察阿 金,想了解他喜欢什么。同龄孩子喜欢的GameBoy 、圆牌、机器人、遥控汽车,他 完全没有兴趣。他惟一喜欢的,是收集帽子。他总是坐在角落,戴着棒球帽,把帽 檐压低,对着帽子内缘吹气。于是静惠开始买帽子送他。她知道他不会收,所以不 直接交给他,偷偷放在他床中央,像白床单上开出的一朵花。起先阿金不知道是谁 送的,不敢戴,统统放在床头,一顶一顶排好。慢慢他知道是静惠放的,就开始戴 了。有一回,静惠买了两顶相同的帽子,红色的,一顶戴在头上,一顶放在阿金床 前。当静惠带着别的孩子在院子玩时,阿金走出来。 “看,阿金和林姐姐戴一样的帽子! 静惠指着自己帽子上Nike的标志,再指他帽上同样的标志。 阿金第一次笑了。 静惠一直和阿金保持联络,甚至她毕业后开始上班,每个周末还是去看阿金。 阿金上小学那天,心情很紧张。早上六点就醒来,八点还不愿出门。静惠请假带他 去学校。她牵着他,替他系好鞋带,检查他口袋里的面纸,顺便塞进了一张一百元。 他走进教室之前,她叫住他。 “我帮你把水壶的带子调一下。” 他的背带太长,水壶拖到地上。她蹲下来,调整带子的长度。带子卡在铁环上, 半天解不开。她张开嘴,用牙齿去咬。她呲牙咧嘴的表情把阿金逗笑,纾解了他原 本的紧张。 “好了,这样的长度刚好。” “你下课时会来接我吗?”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你若不喜欢我就带你回家。” 那是一个母亲的责任。那年静惠24岁,一名24岁的母亲。 她是母亲,却不曾有过恋情。她长得可爱,爱情却没有来。追她的人不少,没 有一个能走近。她喜欢的人是谁,没有人知情。对追她的男生,她会接电话,回E mail,让他们把她放在ICQ 的名单中。但当别人一旦开始约她,她就以一种有礼 而疏远的方式逃避,“谢谢你的邀请,我可不可以看看我的时间表再给你电话?” “不好意思,礼拜五公司有会,下次有机会再聚吧。”“真对不起,最近家里比较 忙,过一阵子我再打电话给你。” 她的拒绝有礼而得体,却令人不寒而栗。 大家所知道静惠惟一的故事,是她做事的第四年,认识了从美国回来的黄明正。 黄明正在台湾土生土长,去美国拿到电脑博士后就留在那边创业,一做十年,在硅 谷小有名气。那年他回台北,创立分公司。他比静惠大十岁,诚恳、稳重,有文化 素养和经济基础。他追求静惠时,静惠也以同样的礼仪疏远他。但他不泄气,电话 从不停。他用在硅谷创业那股冲劲和毅力,把静惠当作一个事业来努力,把第一次 约会当作IPO 在追寻。他打电话、送花,在公司楼下等她,早上送豆浆,晚上报明 日的气象。他被拒绝时很潇洒,第二天照样来电话。一个星期六晚上,静惠去看电 影,片尾字幕完全打完,灯亮,她站起来,看到戏院里另一个还没走的人,竟是黄 明正。她本来想偷偷溜走,但黄明正看到了她。 “静惠!” “嗨……” 两人自然地一起走出戏院,谈着刚才看过的电影。 “想不想去吃点东西?” “谢谢,时候不早,不用了。” “那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我自己叫车,很方便的。” “没关系,我开车,顺路啊。” “真的不用了,谢谢。” 黄明正很有风度地点点头,站在路口陪她等车。车在路边停下,黄明正替她开 车门,她坐进去,他关门。她举起右手再见,他微笑挥手。车开动,她转过头挥手, 隔着后车窗看到黄明正拿出PDA ,记下车子的车牌号码…… 她叫车停下。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