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1. 担心 第二天下午徐凯打给她一个电话,化解了她的担心。 “我们今天要出去拍一个广告。” “你们要出外景吗?” “我们去摄影棚,你要不要来探班?我们可以来接你。” “今天恐怕不行……”她看到老板在办公室。 “没关系,你晚上有空的话,打我手机。” 她下班时打他手机,没人接。她留了话,故意在公司多待了半个小时,却没有 等到回电。她离开公司,走到捷运站。捷运开来,风吹起她的头发。走进车厢,看 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单薄得一推就倒。她在期望什么?他们只不过出去玩过几次, 聊过一些东西,他在她家坐了一下,连水都没喝。他没有必要每天准时联络,立刻 回电。她在期望什么? 那晚在家很难熬。不管静惠怎么否认,徐凯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她的生活和心 情。以前下班回家,手机立刻关掉,做一点沙拉和果汁,在餐桌上就着《亚洲华尔 街日报》吃。她拿下隐形眼镜,洗澡、洗头、戴上眼镜,用白毛巾盘着头,坐在床 上看CNBC的美国金融行情,十二点准时睡觉。电话铃响,答录机去应付。那个NEC 的答录机是她的护城河,家是一个城堡,她自给自足,谁也不需要。这么多年来, 没有人能冒犯。试图冒犯的几个人都掉进护城河中,她走过时没有丢下游泳圈,只 是摇头笑笑。而徐凯像送报一样,不打电话,不按电铃,骑着单车,吹着口哨,轻 轻一丢,就把自己丢了进来。护城河对他没有功用,他不需要游泳,他会飞的。 那晚她看着手机和电话,想徐凯现在在干什么。她试着看一点书,两页翻过却 不知道在说什么。她打电话回家,妈妈的唠叨让她把电话拿开耳朵,任凭妈妈对空 气讲。她打开电脑,想上网却怎么也联不上。她打给程玲,未开机。她打回公司, 听下班后还有没有人留言给她。最后她再打给徐凯,还是没人接。 那晚她三点才淡淡睡去。 整个周末徐凯都没有电话,星期天晚上,手机响。是邱志德。 邱志德是她大学同学,当时追过她,被她挡在城堡外,毕业后就没有联络了。 去年在一次讲习会上,他主动来和她打招呼。原来他后来也出国念了MBA ,现在也 在银行做外汇。同学、同行相遇,当天聊了很多。后来他又开始常打电话,起先静 惠还跟他聊聊,后来发现他打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讲的事情越来越杂,就开始疏远 起来。但他从不放弃,一个月总要留三四次话,静惠从来没回。 “嘿……志德,好久不见。” “静惠,我现在刚好在你家附近,可以顺便看看你吗?” 她答应了。不能再闷在家里。 她和邱志德约在附近一家咖啡厅,一坐下就后悔了。邱志德是一个典型的银行 人,正式、保守、四平八稳、中规中矩。走到哪里都拿着一本《经济学人》杂志, 手机挂在腰际的皮套上。他们聊了业界的人和事,静惠看着西装笔挺的他,想他怎 么能跟徐凯比?如果徐凯来找她,从窗外走过,看到她和邱志德在一起,他会不会 觉得她背叛了他?她和徐凯之间,有所谓“背叛”的顾虑吗?她看着邱志德细薄的 嘴在动,想的都是徐凯。 “对不起,我得先回去了。” “这么赶?” “不好意思,明天一早有会。” “星期天还要工作?你们公司太狠了。” “没办法。” 静惠站起身,邱志德跟着站起来。 “嘿,静惠,下礼拜匈牙利布达佩斯交响乐团要来台湾,”邱志德拿出裤子口 袋的皮夹,拿出两张票,“我有两张票,你有———” “谢谢,我下礼拜不太方便。”她倒退着走,连好好说个再见都没时间。 邱志德点点头,仍然保持着微笑。 她走出咖啡厅,四下张望。她快步走回家,没有人来电。她觉得很失礼,打邱 志德的手机。 “志德,不好意思,刚才走得很匆忙。” “喔,没有关系,你还好吧?” “很好,你呢?” “很好啊,我现在走向捷运站。” “你坐捷运啊?” “对啊!嘿,静惠,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谢谢你。” 她挂下电话。她的生活变得好小,徐凯变得好大。不论徐凯在不在她身边,她 都容不下别人。 星期一,另一个礼拜的开始。冬季的末尾,阳光慷慨地照进窗帘。静惠起得很 早,光脚走到厨房,拿起透明干净的玻璃杯,倒一杯水。安静的早上,水倒进杯子 都嫌吵。她慢慢喝,感觉流过咽喉的水的质地。 她突然决定穿上球鞋。 国父纪念馆早已挤满了人。她在太极拳和土风舞的阵式中左右闪躲,慢慢跑过。 不一会儿,汗水已从颈背流下。她去摸,是冷的。她想,这样也很好。为什么要让 别人来操纵自己的心情?为什么要把快乐交给别人来料理?她一向自主独立,没有 必要到了32岁才变得needy.她叫林静惠,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曾经一个人过得 很好,现在当然也可以。她看着国父纪念馆两旁的大厦,对自己说:“静下来,不 要胡思乱想,努力工作,有一天,我也可以住在这里。” 回到家,跳进浴室,打开莲蓬头。她刻意用冷水冲,逼走所有慵懒的念头。洗 完澡,坐在床上,轻松自在,又有了那种没有负债、不怕催款的安宁。 直到她又接到徐凯的电话。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