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静惠和徐凯认识周年那天,快递送来一幅牛皮纸包好的画框,静惠迫不及待地 拆开…… 是雷诺阿的那幅“小艾琳”。帆布油画,像一张海报那么大。 “好漂亮!谁送的?”同事围上来。 “一个朋友。” “嘿,画上这个女孩跟你好像喔!” “真的吗?”静惠问。 其他几位同事靠近来,大家都这么说。 “这是谁的画?” “雷诺阿,”她很骄傲地介绍,“法国印象派画家。” “这该不会是原件吧?” “我不知道……” “真的好像你。” “谢谢。”她不知道在谢什么,但她很得意。 她难得高兴起来,这是她和徐凯分开一个月来第一次高兴。没有信,没有mes sage,只是一幅画。 那晚看完阿金,回到家,把画挂在电视后面的墙上。她走近卧房,打开灯,打 开衣柜,拨开大衣,拿出一个礼饼铁盒。她坐在床上打开,盒盖内侧的金黄色反光 照到她的眼睛,她闪过头,摸着盒子里的东西。她想起那天在徐凯家里翻他的纸盒, 想起那里面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他盒子里有的东西她都没有。她有的是徐凯留在她 家的牙刷、刮胡刀、棉花棒(谁会料想到一个男生需要那么多棉花棒?)、他送她 的切。格瓦拉红星帽、通化街手环、他求婚的钮扣、参加《蓝人》表演的照片、心 形水晶项链、算命的粉红纸、在纽约时代广场亡命天涯拍到的照片(Suntory 招牌 是照到了,但他们的脸却一片模糊)。里面还有一张阿金在医院为静惠画的素描,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它放在这个盒子里,也许阿金已经成了她和徐凯之间一段重要 的过程。没有阿金,他们不会走到这里。 盒子内和徐凯的盒子重复的,只有结婚证书,和那张到米兰的机票和看《图兰 朵公主》的票:6 月16号,还有三个月……徐凯不是要她记得剧中那个陌生人的名 字吗?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她把那本《TheNewYorker》拿出来,再看了一遍他们在中央车站合照的照片。 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他,但压抑了下来。这一个月来她习惯了压抑,现在已经 变成本能。她不知道徐凯有没有试图打给她,她的答录机有几次接通后立刻就挂断 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他。 她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 她拿起杯子,仰起头。水流过喉咙,她想象徐凯在身后。 她把杯子放下,用抹布把料理台擦干净。 她走出厨房,关灯。 然后她突然感到右脚踩到什么东西,她打开灯,蹲下来…… 那是一颗绿豆…… 一颗孤单的绿豆,在瓷砖上回忆属于它的时空…… 她在厨房地上坐了很久,注视着沉默的绿豆。然后站起来换上运动衣裤,拿起 钥匙,走向大门。这是她的方法,每次想起他,她就出去走一走。出门前,她再瞄 了一眼墙上的“小艾琳”,忍不住又走近,摸摸画的纹路。她闻一闻,想闻出颜料 的年纪。她若有所思,慢慢走到门口。突然站定,好像想起什么。她跑到卧房,拿 出一卷长尺,回到客厅,抽出尺,量那幅画的大小…… 长61厘米,宽57厘米。 她在纸上写下:61×57. 和雷诺阿原画的尺寸一样。 她突然想起初识时,有一晚徐凯和她在电话上聊“小艾琳”: “她长得跟你很像,对不对?去年在派对上看到你,我立刻想到这幅画。” “她……” “我一直想画的就是这幅,”徐凯的深呼吸从电话中传来,“我希望有一天, 能画出这么棒的画……”徐凯低声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可以的。”她鼓励他。 “你知道,原画的尺寸是61厘米乘以57厘米……” “那算大吗?” “61乘以57……”徐凯笑笑,“不算大,但我永远也画不出来……” 那晚徐凯在电话中的叹息还那么清楚,但眼前却是一幅真真实实、61乘以57的 图。 爱情好大,她也曾以为他们永远画不出来。这一年多来,也的确画得很辛苦, 但至少,至少他们不曾认输。 所以她微笑,感到骄傲。她看着墙上的画,很高兴知道,她和徐凯曾经相乘过, 而最后是这样一幅美丽的结果。他们虽然没有相加成一个偶数,却曾经相乘出一种 幸福。 她关上门,满足地下楼。她走出家里的巷子,走到大街。午夜的台北仍然熙来 攘往,这城市自顾自忙着,没有心思去理会她的喜怒哀乐。她等着过马路,好几辆 计程车以为她要坐,在她面前减速,她挥挥手,他们悻悻然开走。绿灯亮,她过马 路,走到路中间,她想通什么,笑了出来…… 徐凯这小子,终于画出了“小艾琳”…… (完)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