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个周末,克里斯多弗城的中国人举办室外野餐。闲谈中,有人说,空军基地 的一家机械修配厂招工人。毛小青听者有意,周一就让丈夫打电话联系。工厂那边 听说是车工,同意面试。当天下午,他求朋友帮忙,开车带他们去了。 由于有了几次找工作的经验,凌霄见着人事主管首先声明,“我妻子一句英语 不会。你让她做什么活,只要把图纸给她,她就能给你做出来。她在中国当过十年 车工。”实际上小青只有五年车工经历。人事主管当即打电话叫来一个人,要他当 面考试小青。那个人是机械加工部门管理人,领着凌霄和小青走进车间,指定一台 车床,给她一张图纸,一块毛坯,那是一根滚轴。小青看看图纸,调整车床,不到 半个小时,一根银光闪闪的配件送到了管理人的手里,他拿着卡尺左量右算,脸上 绽开笑容,把人事主管拉到一边,说了些什么。人事主管马上决定,一个小时十八 美元,每天工作七小时,每周工作五天,超时给两倍工资,享受医疗、人身安全全 额保险等,明天就可以来上班。凌霄后来才知道,像小青这样的非自动化机床的熟 练技术工人,在美国是很难找的。三个月试用期满,工资长到每小时二十美元。同 时,工厂还出钱找来英语教师,让她每天占用两个小时工作时间学英语,工资照付! 过了一年,工厂出钱请律师为小青办绿卡。凌霄没想到,他堂堂“博士候选人”办 不来的绿卡,竟让只有高中文化程度的老婆拿到了,名义还是美国国防工业亟需人 才。于是,他借老婆光,自然成了绿卡持有者。否则,以他目前的处境,必与绿卡 无缘。小青工作了三个月后,他们从一套studio单元(只有一个房间、无厅的小型 公寓)里搬出来,租了这套大厅、两卧室单元;又三个月,她买了车。又三个月, 她买了全部家用电器,那时是全新的。 他呢?度过了艰难的五年“博士候选人”生涯,戴上了一顶黑色的正方形博士 帽。毕业后,拿着名牌大学的博士证书愣是找不着工作。他怪自己选错了研究方向 :南美现代民族政治关系。如果一到美国就选“中国政治”做博士论文,哪怕只会 胡诌瞎扯,也能混个副教授当当。无奈,在家呆了五个月,最后死了那份成为美国 著名政治学家的心,到意大利餐馆去洗碗。也就是从这时起,他敏锐地感觉到小青 变了。她开始瞧不起他,感情上开始疏远他,身体上开始拒绝他,最后带着儿子离 开了家。她走时,丢给他一张两万美元支票,算是“赎身费”。她嫁给了一个印地 安人,在厂里当工程师。 这时,他已经由餐馆的洗碗工改成男侍。那日,利瓦拉先生带着女友来就餐, 他服伺甚殷,餐后,利瓦拉给了他一张名片。他看着名片,突然一拍脑门,干嘛拿 着博士找雇员当,开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不好吗!第二天,他就成了“鞋王”的 臣民。他许久忘不了小青。小青特漂亮。高高的身材,细细的腰,两条长腿,圆圆 的脸盘,又大又圆的眼,红润润的容貌,比徐春影还要靓。 那年,十年前吧,他正在师范大学政治教育系读硕士研究生。一天,他的导师 对他说,自己有事,业余大学有几堂政治理论课请他代劳。第二天晚上,他胳肢窝 夹了一本书,走进了业余大学课堂。一百多名业大学生,他站在讲台前第一眼就看 见了她,毛小青。十年前,中国正是尊崇知识、尊崇知识分子的高潮时期,一名二 十岁的工厂女工能被一名大学硕士(尽管他当时还没有拿到硕士学位)相中,是一 件非常非常荣耀的事情。 堂堂美国牌儿博士被一个中国女工甩了。他总结原因,就在于中国和美国不同 的环境对吸引女人有着不同的因素。中国处于身份社会解体的前夜,学历、职位、 职务、权力、名望、知名度所代表的个人身份对女人相当有吸引力;美国正处于金 钱社会的巅峰,女人衡量男人的标准就是一个钱字。在美国,与貌美女人结合的平 衡点是男人的钱袋。小青离弃了丈夫,惟一的原因就是凌霄的钱袋太瘪,如果她丑, 她钱多也不会弃夫另嫁,因为女人的丑和男人钱袋的瘪是能够相平衡的。如果把徐 春影留住,假变真,我凌霄惟一需要做的,就是迅速使钱袋饱满起来。买好房子, 开名车,出入高级娱乐场所。凌霄内心里发出一声巨吼,快点实现由身份到金钱的 转变吧! 窗外,对面商业小区上空竖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彩券Superball (超级球) 的大奖已达三千七百万美元,Lotto (乐透)大奖三百四十万美元。他趁老板不在 的机会,见周莉和老墨没注意到他,闪身出了鞋店,走进邻近的“法莫西”杂货店, 掏出十美元来,“五个超级球,五个乐透。”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