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是———”临出国前,李刚对她说,打电话一定要往家打,千万别往办公 室打。往办公室打,如果某位有心人去电话局查收费记录,见他和她频繁电话联系, 复杂的人心就会生出怀疑来。所以,电话一定要往家打。虽然家里的电话费也是工 厂付,但没有他个人同意,电话局是不允许别人查底账的,除非安全局、公安局、 检察院亲自去查。这是她到美国后第一次往丈夫办公室打电话,并且打的是密线, 不必经过秘书转。“我是北京燕山化工总厂办公室秘书科的小李,快元旦了,我们 总经理要和李厂长说两句话,拜个早年。请叫他一声好吗?” 那头的人以鄙视的口吻说:“我告诉你啊,他的厂长当到头了。我们刚把他从 床上抓起来,光剥赤溜,和一个女的睡一起。这可是违反党纪的,要开除出党的。 我说啊,你们总经理要拜年,等几天,等新厂长吧。” 厂长办公室是一个大套间,外间办公,里间摆张床,厂长累了好休息。“那个 女的是谁?我去过几次你们厂,厂部的人认识不少呢。”徐春影说。 “厂办秘书科的。” 徐春影一听就觉得出大麻烦了。肯定是她!“我和焦科长很熟的。” “你还挺有眼力。”那边的人笑了。 焦小菱,厂办秘书科副科长,四十来岁,一双媚眼,一笑两个小酒窝,全厂第 一大骚。她丈夫是二分厂厂长,姓刘,七九届本厂技校毕业生,打老婆出名。问题 是他的同级同学目前都是分厂、厂部处室一级的主要干部,势力很大。李刚这个混 蛋,找人也得看看对象啊。她陪着笑了两声,“您看,我们总经理一定要和李厂长 说两句。今年,贵厂对我们帮助很大,我们厂给贵厂运去了一车皮国光苹果。不管 怎么说,他的厂长还没撤呢。” 对方一听事关职工福利,大喊了一声,“刘厂长,北京燕山公司给咱厂运来一 车皮国光,对方让姓李的接电话。” 那边传来一声“去,你他妈的”,李刚过来接电话。显然,丈夫已经被他们控 制起来了。 “我是徐春影。”她说得轻缓,平和。这种事,早在来美国之前她就料到了。 男人正值壮年,地位又高,手中又多金,相貌堂堂,那帮贱女人巴不得她早点滚开 倒地方呢。没办法的事,人去了美国,鞭长莫及,她认了,只要耳不闻眼不见(有 人说,这是当代高干夫人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之一)。况且,还有大事要办呢。 李刚一听是老婆,“他们诬陷我。我什么事情都没做。你相信我,我是清白的。 他们诬陷我。他们……” “操你妈的,我诬陷你!”随着骂声,徐春影耳边响起一记又响又脆的抽嘴巴 声,男人一声尖叫,电话筒摔到了地板上。 男人的一声惨叫,又是一声惨叫。老婆肉体被偷的男人正对偷老婆肉体的男人 讨回肉体公道。她心情平静,春影听着男人的惨叫。 “唉,看呐。钱。刘厂长,看,钱。一百元的,成捆,一、二、三、四,四捆。 四万块。”声音很小,但很清楚。 粗声大嗓:“腐败分子。到他家翻去。快走,别让他转移了”。徐春影静静地 听着。那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踢门声,地板被踩得嘎嘎直叫。家就在厂院里,离 厂长办公室步行也就二十分钟,有车,三四分钟就到。衣柜里,沙发底下,阁楼里, 床下边,都是钱,用不着翻。 一片儿玻璃碎声,又一阵扑腾,拳打脚踢,声音远远的,小小的,有气无力的。 “你他妈想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 “跳楼,别从二楼往下跳。上楼顶,八楼去跳!” “捆起来,出人命咱吃不消。” 那边一下子静了静,特别地静,特别地静。跌落在地板上的无线电话筒传给她 的,就是这么一片静。徐春影在想,如果李刚能把持住自己,刘就不会纠集起自己 的同学、部下去捉奸,刘也就不会得到那些对李刚独揽化肥自销签字大权而心怀不 满的人的暗中支持、和暗中提供的方便;那样,紧锁的办公桌就不会被某个工人砸 开,抽屉里那四万元受贿的钱就不会被人发现,人们也就不会联想到他家里会藏着 很多很多钱。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