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张凌霄挑起眼睛盯着徐春影。徐春影垂眉盯着桌上的透明玻璃糖罐,伏在桌面 的小臂又粗又长。 他半仰身子,昂头看棚顶和墙的结合处。“说我心理变态也好,说我审美观点 独特也好,我喜欢高个子女人,我喜欢丰满,宽宽的,肥肥的。” 她扯了一下嘴角。何等的低级趣味,这也叫美国牌的博士!畜牲!“那不协调。” “我爱好。”凌霄站起身,“警察局八点开门。26 警察先生一听对面坐着的这位男人竟是鞋王老板,始信了“人间沧桑”这条古 训。 他无心听凌霄说什么,而是频频打量着眼前这容貌、身材很不相称的一对中国 人。 他不是没有疑问,富裕的鞋店老板为什么不付抚养费给他的女儿?他不必担负 前妻的抚养费,因为前妻已改嫁了,可是女儿的抚养费总该负担吧?这两个人是怎 么结婚的,又是怎么离婚的? 当然了,这些事情他无意过问,留在脑子里可以有一个想象的空间。没准,退 休后,还有可能当作家呢。 他把档案一合,锁进文件柜里,拨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话,对他们二人说: “你们可以去接女儿了。知道地址吧?” 和蔼善良的古德太太对然然恋恋不舍,送了好几件服装、玩具之类的东西,把 小女孩好一顿夸,听徐春影说要送女儿去幼稚园,就自动打电话帮助联系。 老妇人好像在某个儿童保障组织里任义工,熟人很多,并且熟人也都是热心肠。 几经辗转,古德太太最后在鞋店附近锁定了一家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幼稚园, 通过一番解释,又降低了一点收费,每月三百一十五美元。早八点半至晚五点半, 早有早点,包中午餐和下午餐。徐春影情况特殊,可以延长半小时接女儿,条件是 每周要义务为幼稚园做一些简单的劳动,如修理一下院中的花池等。时间一般不超 过两个小时。 告辞前,张凌霄掏出一百美元,留在咖啡桌上。古德太太坚拒。凌霄只好收回 来。徐春影流着眼泪抱着然然上了车。 “去幼稚园看看吧。”车启动了,她说。 凌霄看一下车仪表盘上的石英表,刚九点,没说什么,拐了几条街,开往鞋店 方向。到了幼稚园,又是一番交涉,交了押金,徐春影把然然留在那里。 离开店还有十多分钟。凌霄驾车朝自己家的方向开。女人的车在他家那儿呢。 徐春影心里还是不大托底儿,“我今天可以上班吗?” 凌霄:“前晚我说过了。” 羞辱感漫上徐春影的心头。她扭头看着车外,路边上一排高大的棕榈树,雄姿 英发,骄阳下不屈地挺起自己的脊梁骨。她体内涌起一股冲动,想喊一声停,跳下 车,骂他一声“畜牲”,使劲一摔车门,然后叫出租车,去他家那儿取了自己的车, 开车扬长而去,接了然然,回家。可是,现实在这儿摆着呢。 她必须工作,工作挣钱,生活;而工作又不可能找到比鞋店更好的地方,起码 现在是这样。怨恨渐渐漫过了羞辱感,她又恨起了他,恨他在警察面前摆出来的那 副从容不迫、自信的派头,恨他说然然是他女儿,恨他说她是他前妻;她恨他用一 种超自然的力量控制她,驱使她,逼迫她。 “大清早把你搅醒了,一直忙活到现在,多谢你了。” “我带你跑了三个多小时了,你第一次说谢我。” “我有一种感觉,求你办事特别自然,就好像是你应该应分的。好朋友之间不 言谢,言谢就外了。” 凌霄笑了,“徐春影啊徐春影,你呆在美国真屈了这块好材料。你很会说话啊。” “领袖同志,你说这一早上什么东西给我的触动最大?钱!在美国,有钱就有 一切。”她想起昨日,警察看见她那副不耐烦的表情,那冷冰冰的生硬语调,就好 像她是乞丐。 “你对钱的看法,不是来美国之后才有的吧?”他想起,她三万美元的许诺就 买了他一场婚姻。直至今日,已经离婚五个月了,他还要为那场婚姻承担责任。“ 徐春影回答得很干脆,“有钱就有一切,不光美国这样。中国也一样。”她想 起国内家里那厚厚一沓存折,床下沙发下阁楼里成捆成捆的钞票。她的心一阵痛。 到了张凌霄的住处,她迈下男人的车,匆忙打声招呼,立即驾了自己的车飞驰 而去。她怕男人提出她不愿意而她又不能拒绝的要求。 她先回家,下了车,眯起眼睛搜寻停车场里的车,一辆,一辆,就是没有威尔 的车。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