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冲进家门的凯蔷,拚命用颤抖的双手将门闩上,她环抱著自己,蹲在屋子的 一角,是那么的孤单、无助、弱小。 就在电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她惊愕的跳了起来,她告诉自己:面对吧!既 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种结果,就该有勇气面对他:你必须拿出诚意来, 不要再像你父亲一样,你要赎罪……赎罪…… 凯蔷困难的站起身,挺直腰杆,一步步艰涩的走向大门,深吸一口气,她毅 然决然的打开门,看到的却是逸凡的背影,从她身旁的层层烟雾中可以得知,他 正想藉著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她,「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凯蔷紧闭起眼,猛然的点了下头。 他蹙起眉,死盯著她,继而自嘲般的大笑,「好个于德庆!奸个于忒庭!好 个于——凯——蔷!」当他说出「于凯蔷」三个字时,表情是冷的,几乎是在咬 牙切齿中挤出的。「我怎么没想到你们同样姓于——更没想到十八年後,我会栽 在他女儿手里,而且还是这么个大筋斗;我甚至已想像得到,他在一旁欣赏著这 画面时会笑得多狂妄、多得意!老天爷!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演技!」 「不!」她声嘶力竭的吼出,睁大泪影婆娑的双眸。她抡起拳头,指甲嵌入 掌心,即使已沁出血丝也不知,「我没有,真的没有!我是真心的,对你我有一 份歉意,我一直希望我能代我父亲补偿你!」 「补偿!」他倏地瞥向她,紧睁著一双即将喷火的眸子,厉声道:「你做的 这些,只是为了补偿!」 「我……你别把我的意思给弄拧了,我不是……」她心一急,竟有些不知所 云。 「哼!一流的演员竟然连谎话都不会编,谁会相信!别再装成这么楚楚可怜 的样子了。」他犀利的目光扫向她,一副极为不层的表情。 「我爱你呀!」她心碎欲绝的喊出那句以为再也不会说出口的话。 「哈……哈!」逸凡笑得既放肆又狂烈,谁知现在的他却是柔肠寸断、肝胆 俱裂。他止住笑,讥讽的撇撇嘴,「爱?想不到你连这个字都派上用场了,那这 世上还有什么字是你说不出口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也不求你现在就相信我,只求你给我时间让我证明 一切。」她心乱如麻,就快受不了他所带给她的冲击。 「你想怎么证明?哦!我明白了,就像刚刚你紧抱著我,求我要你是不是? 不知道这对你来说算不算是家常便饭?不过,我告诉你,我宁可去外面找女人, 也不希罕你这种虚情假意的爱!至少她们心里摆明了要钱,比你要来得真实多了。」 他激愤的口不择言。 「你真的把我想得那么不堪?」凯蔷跌坐在门槛上,脸上已无血色。 逸凡胸口突然一窒,他真是这么想吗?这一连串的打击已让他失去所有的思 考能力,只知道他似乎说了一堆不堪入耳的气话,至於说了些什么,他不敢想, 也不愿去想。 「算了,你我已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再见面,我们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你 给 我记住——阳生人。」 他头也不回的举步离开,当凯蔷有所反应的时候,他已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凯蔷措手不及的看著扬起的尘土,所留下来的只是无限的怅然及悔恨。 凯蔷思忖了一夜,她能就这样从此和他变成相见不相识的陌生人吗? 不要,绝对不要,一千个不要!一万个不要! 於是,她一颗困惑的心终於破茧而出,她不相信他真的那么绝情,更不相信 他俩之间的感情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来到逸凡住所外的转角处,静静等候他出门看诊,由於这一阵子他们相处 的时间较频繁,因此,凯蔷对他的日常作息都能了若指掌。 八点正,她终於看见等待已久的人。他疲惫的跨出大楼,凌乱的头发、微红 的眼睛,还有那仿佛一夜间长出的胡髭掩盖住他那英气逼人的脸;看得出他也是 一夜未眠。 当他的身影渐渐远离後,凯蔷才上了楼,悄悄地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啊!」这是她进门时的第一个反应。 茶几上杯盘狼籍、满屋子充斥著难以忍受的酒味,一地的玻璃碎片,正好反 映出她已支离破碎的心,沙发上甚至还留有一摊摊的酒水,正徐徐的滴入地毯内, 这是否也如同她的心一般在汩扫淌著血? 她蹲下身,缓缓的拾起地上的碎片。她不懂为什么他要这么折磨自己,像这 种浮躁、脱轨的行为,并不是一向沉稳的他所做的,是否她真的伤他太深,可是, 她也是个受害者呀! 等一切都回归原来的模样,已近午时,凯蔷揉一揉酸疼的双肩,再一次环顾 四周,确定一切都完好如初,才含著欣慰的笑容掩门而去。 逸凡拖著一身疲惫返回家门,昨晚一夜未眠,又加上一整天同事间有意的调 侃,使得他精力交瘁、疲惫不堪。他昏昏沉沉的将自己摔进沙发内,仰天长叹— — 不对!似乎那儿不对劲,他突然清醒了些,仔细一看,家中的一切一如往常, 妤像在告诉他,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理智却很清楚的告诉他有人来过,有 人已帮他把家里打扫得清洁有序,不留昨夜宿醉後脏乱的一丝痕迹。 他想也想的出来是谁来过,为什么她要阴魂不散的死缠著他?她到底有什么 目的? 于凯蔷,你这个魔女—— 不自觉的,他又从酒柜中拿出一瓶酒,管它的!先暍了再说;朦胧中,他脑 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她那张清纯、无邪的面容,尤其是那双含愁的眸子。 天啊!他八成是中蛊了,而且是无可救药的「情蛊」。 又猛灌一口烈酒,辛辣的灼热感刺激著他,使他作呕。他疲倦的按了一下太 阳穴,倒头就睡,也只有在睡意来袭时,才是他完全放松的时刻。因为在梦中, 他可以不顾现实、不顾恩怨,只求和她彼此心灵的契合。 第二天一早,当凯蔷看见这一幕景象时,已不再诧异、惊讶,她默默的著手 进行打理的工作,只是满心的不忍无从诉说。 当她捡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时,赫然发现除了酒外,竟没有任何可以裹腹的东 西,他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可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她匆忙跑进厨房,打开冰 箱一看,果真空无一物,除了几罐啤酒。 她迅速整理好这一切的杂乱,随即赶往市场买了些逸凡平日爱吃的菜,等一 切都完成後,天色已近黄昏。 看著这些她用爱心为他烹调的菜肴,凯蔷动容、心痛的泪光情下自禁的又濡 湿了双眼。 久久,当时钟敲响五下时,凯蔷才由魂不守舍的冥思中惊醒。五点了!逸凡 也该回来了,她飞快的将它们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因为由厨房的一成不变看来, 只怕他连厨房都懒得去了。 她又徘徊了半晌,才不舍的离去。 甫出大楼,恰好看见逸凡的车子转进地下停车场,她思索良久,终於决定尾 随著他,她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接受她的「好意」,要是接受了,表示她还能捉 住他的感情,拥有挽留他的机会,於是,她改爬楼梯上楼,只因怕无巧不巧的会 与他在电梯相遇。 但凯蔷失望了,当她气喘吁吁的从楼梯转上七楼的时候,霎时,一阵阵碗盘 砸珏墙壁上支离破碎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她紧抓住扶手,只怕自己真会随著那颗无所依附的心,坠入那万丈深渊。 与她一墙之隔的逸凡,愕愣地看著她的「精心杰作」竟被自己毁於一旦,不 禁有些痛恨自己的狠心。望著残留在菜肴上的蒸气,想必她才刚走吧! 他困惑的闭上眼,宛如有把利刃直戳他的胸口,一阵痛楚由他的心口扩散开 来。 不可否认地,他这么做是有他的目的,因为他笃定的知道明天她还会再来, 也只有这么做,才能断绝她这种愚蠢的行为。她怎能天真的认为只要持续这么做, 他就能尽释前嫌,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 这不禁让他想起她曾说的「补偿」,难道这就是她偿还的手段? 他不会忘了是谁让他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困境。 于凯蔷——这个名字,他永远不会忘的! 凯蔷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家的,按下电话答录机,全是一些催著她交件的电 话。好笑的是,这几天她连半个字也挤不出来,况且,硬压榨出来的东西她也拿 不出去,毕竟孩子们是纯真、可爱的,给他们看的东西应该是充满了希望及色彩, 可惜如今她满心的落寞、晦暗,根本写不出任何快乐的题材。 她对自己讽刺的一笑,迳自埋首在书桌前,拿出十行纸写下了辞呈,她已打 定主意,暂别这份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工作,「宁缺勿滥」是她的工作准则,而今 既然达不到,又何须留恋呢! 遥视窗外,夜晚像一位黑衣使者前来造访,如今也只有它能聆听她所倾诉的 衷曲。寂寥、感伤环绕著她残缺不全的心,终於,积压多时的泪水不听使唤的爆 发出来。 俯在书桌上,她像个无助的小孤女一般惹人心疼,泪水沾湿了她的手臂,沿 著桌面滴落在大腿上,但她却一无所知,只求尽情的发泄她的怨、恨、哀、愁。 蓦然间,她被书桌上夹著的一张小书签所吸引: 再怎么强硬的心也会被柔情所软化 再怎么尖利的刀也会被时间所磨平 再怎么高大的山也会被耐心所铲除 对!柔情、时间、耐心是她唯一的武器,而她却愚蠢的舍弃了它们。她要重 拾起信心,不要被一点困难所打倒。 她拭乾泪水,给自己一个微笑,明天——她还有好几个明天呢!又何必急於 一时。 让逸凡诧异不已的是,连续一个礼拜,凯蔷依旧风雨无阻的每天前来整理他 的房子。无论他将家里弄得再脏再乱,或将她辛辛苦苦做的菜肴尽其所能的糟蹋, 她仍是无动於衷,这不禁让逸凡怀疑她是否是个只会劳动的「机器人」,或者, 她已达羽化成仙的地步,外来的刺激似乎已干扰不了她。 在朦胧露出白光的清晨,不知不觉中,逸凡已在落地窗前站了一夜,他矛盾、 他挣扎、他犹豫,最後,他决定使出撒手钢。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如此委曲求全,她是仇人之女,一个他寻觅近二十年, 也憎恨了近二十年的无辜女子,他能接受她吗? 他满怀苦涩,却又只能伪装冶漠,因为他恨她,恨她的欺骗、恨她戏弄他的 感情;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已陷得太深。 他闷坐在房内,等著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终於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他知 道她来了。 从门缝中,他窥视著她如彩蝶般飞舞的身影,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忙进忙 出、不亦乐乎的神态,他不禁迷惘了—— 她真的好单纯、好天真,宛如一个小女孩正雀跃的玩著家家酒,那不识愁滋 味的模样,紧揪住他的心。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力关上门,「砰!」的一声, 却吓坏了楼下的凯蔷。 「谁!」她赫然仰起头,假装恶声恶气的问,一只手忙著摸索能充当防御的 武器。 没有回音,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迹象,她纳闷是否是自己太过敏感。 她局促不安地做著手上的工作,总觉得有双眼在盯著她……会是他吗?应该 不会,今早有他的门诊,而且认识他这么久,他从不无故缺席或请假,可是…… 「砰!」同样的一声,将凯蔷由失神中拉回现实,蓦然,她看见一个人影站 在二楼栏杆处。 「逸凡!」凯蔷迎向他那冶冽的目光,霎时说不出话来。 「走!」他简单扼要的说出这么一个字,语气平稳,听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我做好就走。」她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次,她不要再当受人主宰的木 偶。 「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赶都赶不走,我对你缠男人的功夫,可真是大 开眼界!」他鄙夷的轻视她。 「随你怎么说,我不走就是不走!」她眼中已盈满泪光,但还是不停的告诉 自己要忍耐、要坚持下去,因为她知道这不过是他想逼走她的伎俩。 他的眼眸倏然眯成一条线,缓缓的步下阶梯,冶冷的问:「是吗?」 「对,你有本事就去报警,让警察来捉我呀!」她回瞪他,眼中有著豁出去 的决心。 「你果真聪明,你知道我是不会报警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再说,要是上 了报,我还得担心你今後会嫁不出去,到时候,搞不好会赖定我了。」他吊儿郎 当的坐在沙发上,语气中满是不层。 「我不在乎嫁不嫁的出去,除了你,我本来就不做第二人想。但你要是真不 谅解我,我也不会赖定你,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此刻的她已不计一切後果了。 「你不必做什么,只要离开我视线,就算是你最好的「偿还」了!」他嘲谑 的说,却不知她的表白早已扰乱了他的心。 凯蔷却因他无情的话语,瞬间像被抽离了全身的血液一般,脸色惨白。 「懂了吧!现在可以卸下你的歉疚、不安,滚回你的世界去了,没有你我过 得会更好。」他蓄意加深脸上那股残酷的笑意。 「你讽刺完了吗?你挖苦够了没?伤害我你得到快乐了吗?我没想到这些天 来我所付出的竟换不回你一丝原谅,其实,你心中早已无恨,只是你摆脱不了纠 缠了你二十年的誓言、绑了你二十年的母亲遗命,对不对?我不打扰你了,你自 己好好想想,不过,你要是以为这么做就能把我赶走,好让你再回到你所编织的 茧壳中,那么你就错了,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她话一出口,就有如 脱缰野马般遏止不了,直到她因激愤而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她喘了一口气,凄楚 绝美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跑出了他的视线。 看著她渐去的背影,他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没有解脱的快感,只有无数 的惆怅不停地鞭笞著他的心。 不错,他复仇的火焰早就熄灭了,只是他仍然躲在那冰冷的硬茧中无法挣脱。 他无奈的低吼一声,或许他已沉闷太久,必须发泄出来,对!一定是太久没碰女 人了,才会被她搞得全身不对劲,世界都颠倒了。 他想也没想的就站起身往车库走去,露露、娜娜、燕燕……哪个好呢?他甚 至已忘了她们是圆是扁,管他的,谁能让他快乐就谁吧! 发动引擎,如今他一心只想忘掉她,彻彻底底的让她走出他的生命。 在灯红酒绿的舞厅里,逸凡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让旁人看了奸不眼红。 从前这种地方,谁有钱谁就是皇帝,但如今可没那么简单,那些女人除了要钱外, 还挺会挑人的,你要是长得「不上道」,服务可就没那么好了:但若是长得俊俏, 要她们倒贴都愿意。否则,像现在的星期五餐厅,怎么会大发利市,一家接著一 家开。 「柳公子,怎么好久没来了?可想死我们了!」左手边的燕燕大发娇瞠,且 死勾著他的手,拚了命的往他身上贴。 「我也想你们呀!只是最近太忙了。来!罚我一杯算是赔罪。」他轻啄了一 下燕燕的粉颈,然後很「阿沙力」的乾了一杯。 「你偏心,我不玩了!你怎么只亲她不亲我?」右手边的露露噘起火红的嘴, 吃起飞醋。 「哦!好,也亲你,你更香——」说著就往她的脸颊上重重吻了一记。 「你吻她那么重,给我的才这么轻,我不依!」燕燕也不甘示弱的较起劲来。 逸凡厌烦的皱著浓眉,「你们在这比来比去的,像是我在拿钱来伺候你们。」 「奸嘛!好嘛!你再香我一个我就不比了!」那个叫燕燕的不达目的誓不休。 逸凡向来讨厌被这些女人骑到头上,於是二话不说的拉起身旁的露露说:「 走!我包你出场。」 露露眉飞色舞的斜睨了燕燕一眼,以表胜利。 燕燕气急败坏的挡在他们之间,急切的说:「我不吵了,柳公子,你也带我 一块儿去好吗?」 逸凡无奈的道:「下次吧!再说,我可不嗜好这种「双打」的游戏,想必你 也是吧!」随即暧昧的一笑,拉著露露逃出这酸味十足的地方。 在饭店的房间里,逸凡赤裸著上身,坐在椅子上慢慢抽著菸,浴室内却传来 五音不全的歌声夹杂著断断续续的水流声。 他向来不在家里和她们干这种事,只因那是他深爱的窝,他不愿让那些人亵 渎了它。 不久,浴室的门打开了,露露美妙的身段毫无遮掩的走了出来,逸凡蹙著眉 头,颇为反胃的扫了她一遍,「你一向都这么「大方」吗?」 「我一向都这样,从前你也没说过不好啊!」她慢慢走向他,一只手圈上他 的脖子。 「是吗?这我倒忘了。」他抱起她,很技巧的将她放在椅子上,而後从床上 拿起一条被单丢在她身上,「很抱歉,我已经没胃口了,这是夜度费,我先走了!」 他从皮夹中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丢在床上,转头就走。 露露慌张的巡视自己的全身上下,不知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她一向对自己 的身材很自信的,怎么会这样呢?她竟然吸引不了他! 逸凡倚在车内,懊恼的捶了一下方向盘。怎么回事?他老拿她们跟她比,坦 白说,凯蔷在他心中的身影根本挥不去。他得想办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甚 至感觉得出连看诊的时候都无法专心,这对他这个「名医」来说,分明就是一种 侮辱。 锁匠!对,找锁匠!打定主意後,逸凡就往钥匙行驶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