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第十一章、华堂相会(1) 第十一章、华堂相会 京城西郊七八里处,有一片坟地。这日巳时,一名蓝衫女子提着一篮祭品, 在一座土坟前盈盈拜倒。 她身形纤柔,眉眼清雅如空谷幽兰,她在坟前磕下头去,轻声道:" 外公, 外婆,霜乔来看你们了。" 她慢慢拔去坟上的野草,边拔边道:" 外公,外婆,母亲临终前千叮咛万嘱 咐,要霜乔一定来看看你们,给你们磕头,也要想办法找到小姨。但霜乔实在是 不愿意到这京城来,霜乔想一辈子留在邓家寨,过平淡而清静的生活。所以一直 未能来看你们,还请外公外婆原谅霜乔。" 她身形移到坟的另一面,这才发现坟边竟还摆着一些祭品,一愣过后她面上 浮现惊喜之色,喃喃道:" 难道是小姨?" 眼见祭品中的果品还十分新鲜,她站 了起来,四顾望去,忍不住高声唤道:" 小姨!" 山野风大,她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却不见回音。 蓝衫女子有些泄气,在坟前坐了下来,忽想起另一个娇丽面容,恨恨道:" 死丫头,可别让我逮到你!" 黄昏时分,蓝衫女子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京城的大街上走着,看到酒楼或 是卖首饰的店铺就进去相询,大半个时辰下来,毫无结果。 眼见天色渐黑,她只得寻到一家客栈,正待进门,惊呼之声响起,一匹骏马 由大街尽头疾驰而来,人们纷纷躲闪,蓝衫女子也身形晃动,向旁避开。 那马驰至客栈门口,忽然立起前蹄,马上之人" 啊" 地惊呼,向旁甩落,重 重撞上蓝衫女子。 蓝衫女子猝不及防,被坠马之人撞倒在地,按住左腿痛呼出声。那人爬起, 连声告罪。 蓝衫女子左腿剧痛,却也知对方是无心之举,不便责怪,她不愿与陌生年轻 男子说话,一瘸一拐,便欲步入客栈。 落马的青衫公子忙追了上来,行了一礼道:" 这位姑娘,一切都是在下不对, 不知姑娘可愿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 蓝衫女子侧过身去,冷冷道:" 不必了,请你让开。" 青衫公子作揖道:" 姑娘,在下害得姑娘受伤,若是姑娘就这样走了,岂不 是陷在下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在下愿延请名医,替姑娘诊伤,还请姑娘成全,如 若不然,在下便只有一头撞死在这里,以免做那不仁不义之人。" 蓝衫女子觉这人有些迂腐,却也是一片诚心,正犹豫间,旁边的一名大婶开 口道:" 姑娘,就让这位公子请大夫替你诊治诊治吧,年纪轻轻的,腿落下病根 可就不好了。" 旁边的人也纷纷附和。 蓝衫女子也感左腿剧痛,便轻轻点了点头。青衫公子大喜,转头见自己的几 个仆人赶了上来,忙命仆人寻来马车,蓝衫女子被那大婶扶上车,青衫公子命仆 从赶着马车向城西" 回春堂" 行去。 裴琰安排好一切,便" 告病休养" ,除去夜间回慎园寑宿,其余时间便待在 西园,与崔亮把酒畅谈诗歌词赋、天文地理。 他二人聊得十分痛快,江慈却是满肚怨气。裴琰不令其他侍从进西园,侍候 这二人的重任便落在了她一人身上。偏裴琰又是十分讲究之人,一时嫌茶水不干 净,一时道文墨不合规矩,一时又说熏香用得不对,将江慈支使得团团转。不过, 裴琰倒是未对她的厨艺挑三拣四,纵是江慈只弄两个家常小菜,他也吃得津津有 味,胃口极佳。 几日下来,江慈竟未有一刻停歇,若是依她往日性子,早就甩手而去,临去 前还必要狠狠整治这大闸蟹一番。可现在命悬他手,那毒药只他一人能解,也只 好忍气吞声,心中盘算如何才能哄得大闸蟹高兴,放松守卫,溜出去一趟,实施 自己的计策才好。 这日戌时,夜色渐深,裴琰仍未离去,反而画兴大发,命江慈磨墨。江慈累 了一天,有气无力地磨着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裴琰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笑意渐浓:" 江姑娘得练练功了,这个时辰就精 神不济,定是内力太浅。" 江慈在心中暗咒,挤出一缕笑容道:" 我这懒笨之人,与相爷自是无法相比 的,相爷好比是那乌骓骏马,能日行千里,我就是长四条腿,也追不上相爷的。 " 裴琰正要说话,安澄进来,瞄了瞄江慈,束手而立。 裴琰放下画笔,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眉头微皱:" 你这烧水用的可不是楠竹, 倒像是烟木,一股子烟熏气,去,重新烧壶水过来。" 崔亮饮了一口,笑道:" 我倒觉得没什么区别。" 江慈见裴琰眼神凌厉地望着自己,只得撅着嘴走了出去。 她自是将大闸蟹骂了无数遍,劈好楠竹,烧好一壶水,拎着铜壶过到正屋, 刚踏过门槛,见裴琰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我要去听戏,你去不去?" 江慈日思夜想的便是如何出一趟相府,闻言大喜:" 我去!" 裴琰微笑道:" 那你去换过装束。" 江慈将铜壶往地上一顿,钻到自己房中,手忙脚乱换过小厮装束,又抱着个 布包奔出来,见裴琰的身影已到了园门口,忙赶了上去。待到了相府西门,她才 发现崔亮并未同行,忙问道:" 崔大哥不去听戏吗?" 裴琰双手负在身后:" 他伤刚好,得静养。" 见西门前停着的是一辆普通的双辕乌篷马车,江慈觉得有些奇怪。随着裴琰 登上马车,裴琰上车后见江慈紧抱着那个布包,问道:" 这是什么?" " 素大姐的衣裳,我拿去还给她。" 裴琰一笑:" 谁说我们要去揽月楼的?" 江慈" 啊" 地一声叫了出来:" 不是去揽月楼听戏吗?" " 是去听戏,不过不是去揽月楼,你道京城只有揽月楼的戏曲才好吗?李子 园的花旦也是不错的。" 江慈大失所望,原还指望着能到揽月楼见到素烟,想办法让她替自己传个要 紧话,未料竟不是去揽月楼,转瞬想起崔大哥并未同行,遂面上堆笑:" 相爷, 我有些不舒服,还是不去听戏了。" 裴琰闭着眼,并不回答。听得外面驾车人马鞭山响,马车就要前行,江慈莫 名地有些害怕,道:" 相爷,我先回西园了。" 说着掀开车帘,便欲跳下马车。 裴琰睁开眼,右手急探,揪住江慈的后领将她往后一拖,马车却于此时向前 行去,一拖一带,江慈直跌入他怀中。 此时已是深秋十月,白天又下过一场大雨,夜风带着寒意,从掀起的车帘外 直扑进来。江慈着的是小厮衣装,有些单薄,被这风一吹,打了个寒噤。 裴琰捏了捏她的左臂,有些不悦:" 没有夹袄就说一声,自会有人给你置备, 穿成这样跟我出去,倒像我相府虐待下人似的。" 江慈从他怀中挣出,怒道:" 我可不是你的下人。" 裴琰一笑,悠悠道:" 是吗?我怎么记得某人某夜在映月湖边说过,要为奴 为婢,以报我救命之恩。" 江慈心中恼怒,却也知不便逞口舌之利,这大闸蟹无缘无故带自己出去听戏, 只怕不怀好意。她脑中胡乱想着,身子慢慢向后挪移,下意识想离这大闸蟹远一 些。 裴琰轻哼一声,不再说话,靠住车壁,闭目养神。 江慈心中想了又想,终开口道:" 相爷。" " 嗯。" 裴琰也不睁眼,低沉应道。 " 那个,我们能不能去揽月楼听戏?我只想听素烟姐姐的戏。" " 你真想听素烟的戏?" " 那是自然,素烟姐姐人长得美,心又好,戏曲唱得一流,不听她的听谁的? " " 那就明天去揽月楼吧,素烟排了一出新戏,明天上演首场。明天我再带你 去听。" " 真的?" 江慈一喜,屁股一挪,便坐近了几分。 裴琰睁开双眼,但笑不语。江慈极怕看到他这种笑容,又向后挪了开去。 裴琰笑着向她倾过身来,江慈慢慢向后挪移,直到紧靠车壁,避无可避。裴 琰笑道:"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也知道怕我了?" 见裴琰面上满是戏弄的浅笑,江慈心里不服气,脱口而出:" 我哪是怕你, 我倒还觉得你有些可——" 想起那夜荷塘边裴琰醉酒后的失态,想到他无意中吐露的某些隐秘,江慈不 自觉地露出一丝怜悯之色,话语渐渐低了下去。 裴琰唇边笑意僵住,冷哼一声,坐回原位。片刻后,右足运力一顿,马车摇 晃,江慈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冲,眼见头就要撞上车壁,裴琰手如疾风,将她 拉住,扔回原处,冷冷道:" 坐稳了,可别乱动。" 江慈头晕目眩,觉自己就像是裴琰手心中的面团,被他揉来揉去,又像是被 他拴住的蚱蚂,怎么蹦跳也逃脱不出他的控制,心中羞怒,泪水在眼中打转,又 不愿在他面前哭出来,死命咬住下唇,满面倔犟之色盯着裴琰。 车厢内仅挂着一盏小小红烛灯笼,摇晃间烛火忽明忽暗,映得江慈饱含泪水 的双眸如滚动着晶莹露珠的海棠。裴琰看了她片刻,又闭上双眼,不再说话,车 厢内仅闻江慈沉重的呼吸声。 待车停稳,江慈跳了下去,这才发现马车竟停在了一处院子之中,院内灯烛 较为昏暗,看不清周遭景况,只隐隐听到空中飘来丝弦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