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节 高考 预考来临前,刘青得到了一个她十分震惊的消息,余力兢放弃了考体育学院。 这不是传说,是严老师站在余力兢的桌前“大声宣布”的。 其实,那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师生交谈,严老师的音量温和适中,但在刘青听 来,那像是一种郑重的声明。严老师对余力兢说:你既然已经放弃了考体育学院, 今后一定要努力加强文化课了,把你以前放松过去的时间尽快弥补过来,调整好学 习状态。余力兢“放松”过去的时间有两部分,一是他为考体院而准备的“运动训 练”时间;二是指他心理“放松”的时间。当严老师的话进入刘青双耳的时候,刘 青立即停止了正在做的笔记,心嘭嘭直跳,有种恐慌感,像自己头上的天要塌下来 了似的。她想余力兢的胆子真够大的,敢拿“前程”开玩笑!当时,她产生了想去 找余力兢论理的强烈愿望,她不想因为他们之间已经过去的“关系”,或者说因为 她的一句“气话”而决定了他的远大前途,这种利害关系的重要性她是清楚的,她 要说服他,让他放弃掉他那“二百五”的决定。稍一冷静,她才意识到为时已晚, 老师已用了“放弃”,就说明余力兢没有参加专业考试。刘青坐在那里,像是罪犯 被宣判了一般,浑身轻飘飘的,一片麻木。 之后,余力兢似乎比所有的同学都要用功,他进了教室,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他的头几乎离不开书本,不是看就是写,全神贯注的样子;他最热爱的足球,也从 原来的每天去踢,减少到一星期只踢两次。看到他的勤奋,刘青的心里有点不安, 她不操心自己,却不停地要为余力兢设想,真是杞人忧天的,她想:如果余力兢预 考不能通过,或者预考过了,高考不过,他今年就完了;他考不上,还会补习吗? 不补习的话,他会去当工人吗?进一步,她又幻想出余力兢当工人的样子。想着, 她就想得过于远了,觉得人真是可以此一时彼一时的,一个位置一个样。她自我感 觉,自己怎么也要比余力兢的未来要“好”。这样,她就留了一份对余力兢的“担 心”,这担心里面包含了“同情”和“内负”,她真心不希望他的结果是“惨”的。 但是,预考过后,她就放掉了这个担心,另一个担心却重重的压来,她全心全意地 担心起自己来。 预考公榜,刘青的分数排在班里的倒数第四,这是她进A.文班以来最差的成绩 了,她不接受也得接受,脸上很没有面子,在同学们面前,头都抬不起来。更令她 感到吃惊的是,余力兢居然考到了第十六名,在她看来,那是余力兢创造出的一个 学习奇迹,她难以置信。看榜的那天,她看到余力兢的时候,余力兢的双手插在裤 兜儿,脚做稍息壮,昂着头看着榜上的名单,一副自豪的姿态,刘青想,此时的余 力兢一定是满胸的得意正在喷发!她心里不由有些嫉妒起他来,更多的是不服,心 想预考不过是张入场券,考得再高又能怎样,高考咱们再比个分晓吧!过后,她又 觉得自己挺无趣的,前程是自己的,为什么只跟余力兢较劲呢。 高考前的学习是异常紧迫的,时间仿佛是上了发条的弦音,它以倒计时的鸣叫 敲响在每一名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耳边,学生们都进入了紧张的临“战”状态。在 学校,这期间的学习形式主要是做大量的练习题和试题,做完一部分,老师就讲解 一部分,然后再做新的,以此循环往复。那些“题”来自四方八面,有本省编印的, 也有外省编印的;有普通学校出的,也有重点学校出的;种类万千,覆盖面可以说 到了“面面俱到”,老师们说,这叫“宽备窄用”。刘青在做题的过程中有些投机 取巧,她只做她会做的,不会的难题就空着,等老师讲解的时候,与老师同步,将 题完整地记下来,听的时候也好像明白了,那难题就算是自己完成。在她这里,每 一批的“题”,总会有不少难题,她不会因为前面的那些难题解“懂”了就有了进 步,而使后面的难题减少;她面前的难题总是维持在一种水平上,不上不下,这样 算来,总的她是没有提高的。再去看秦中梅那边,每一次她几乎都能把布置的题做 得干干净净;她也有难题的时候,但是,她不会把难题空到等到老师来讲解,她一 定要逼迫自己,在老师讲解之前就自己解决掉;为一道难题,她可以绞尽脑汁地啃 下去,有时间就啃;结果总会“啃”出答案,答案多数是圆满正确的,也有不圆满 的时候,但是,由于是打了基础的,在上面修正起来既得心应手,又结实牢靠,不 像刘青,连个基础都没有,做出来的东西只是个表面样子,虚实难测。刘青认为自 己每一次的听“懂”就是进步,觉得长期积累下去,到了高考,问题就不大了,熟 能生巧吗!她还侥幸地想,高考的题也不会出的这么难这么怪。 “熬夜”是高考前每个学生几乎都要经历的,所谓的“熬”不一定是指“熬” 的很晚,只不过是比以前要晚睡觉一些罢了。每个学生熬的程度都不一样,有大有 小,因己而定的;熬出的质量也不一样,有好有坏,也是因己而定的。这“熬”也 是有点机械的,像程序一样,到了这紧张的节骨眼,就得“熬”,熬了,心理才安, 就算对得起自己了。也有极少数不熬夜的,他们的学习底子厚,基础牢,用不着 “熬”的,比如,秦中梅就是,她总是在晚上十点以前就睡觉了。像她这样少数出 类的同学,在有限的时间里,学习的利用率很高,“计划”都能圆满完成,他们成 功的主要秘诀其实很简单,就是能够高度的注意力集中。而其他的同学,就是“熬” 出他们的双倍时间,也不见得出效果。在这方面,刘青就是一个最典型者,进入临 “战”之后,她就摩拳擦掌,发誓要用功起来,她给自己规定,晚上两点以前不能 睡觉。由于晚上“加班”了,早上仍得按时起床,起床的时候就会疲困不堪。循环 往复,几天下来,就顶不住了,每天晚上不到十点,困意就开始袭来,这时,她固 执地仍然坚持不去睡觉;实在顶不住了,只得伏桌而睡。这种入睡是不得已而为之 的,是生理本能暂时战胜了意志强迫占领的;她的浅意识却在挣扎并不想去睡觉, 这样的“睡”只能是不充分不过瘾的。“睡”过之后她又重打精神,继续完成“时 间”任务,比如,她是子夜十二点伏桌睡的,那么她醒来后,就要再补上二个小时 的学习;她不管效果怎样,只有按照“规定”做了,心理就安。家里人虽然提醒她 不要熬得太晚,但她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到,他们对她的学习精神是肯定的,也 有一种欣慰似的。和她同屋的姐姐惺忪中看到她还在“用功”,象征性地提醒她一 句“早点睡吧”,神情里也是透出一份对她用功的满意。她有时就想,哪怕是做个 样子给他们看,她也要“熬”下去,即使考砸了,他们也说不出个什么来,“用功” 是个很好的托词。她就想,自己的学习其实不仅是为自己,也有一半是为家里人学 的。 “熬夜”使刘青的作息运行进入了混乱不规律的状态,她的脑神经接受信息就 像接受睡眠一样不够充分投入,她强迫灌进头脑的知识就像一团雾气,迷迷蒙蒙, 像有又像没有。作为好朋友,秦中梅告戒刘青,“熬夜加班”不是什么好方法,说 她那样做就像是一个需要补充营养的人,不管能否吸收,只会拼命地往胃里塞满食 物,不但营养不能够被吸收,反而损伤了身体。刘青不以为然,说:我和你不一样, 我得“笨鸟先飞”。秦中梅又说,她那样下去,神经总是处在高度的收缩状态,会 成为一根拉得过紧的弹簧,没有了弹性,价值全无。 刘青仍就不听,继续坚持自己。 高考这一天来了,看着是兴师动众的,其实进了考场,感受的就是一场普通的 正式考试而已。你原来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不会因为你是坐在高考的教室 中,就能超常发挥,或者脑袋混沌;考场上的,你是什么也索取不了的,你取走的, 就是你自己带进来的,不会得到额外的赐予;你和试卷其实是在打一场决胜战,总 有一方要赢,就有另一方是输;那些试题是一群逼你出击的挑衅者,它们冰冷麻木, 你被它们紧紧地揪住,逃也逃不掉;智者对此不屑,战胜它们不在话下,弱者只能 硬着头皮,与它们殊死一拼,不管是胜是败,也得战斗到底了,也是“死马当活马 医”了。当逃出考场,站在明朗的天空下,每个人都完成了任务,像个胜利者似的, 那输只是一场噩梦罢了;做的时候万般惊恐,清醒过来,缓口气就过去了。高考还 是杆秤,“秤”是坦然始终,正大光明,不偏不倚的;都是一样的赤条条的来,分 量不足,你能怨它吗? 高考分数没有下来之前,先要估分,根据估分填报志愿。刘青估的分超出了大 专线,一般来说,这一年与上一年的录取分数线相差很小,看到自己估的分,她有 些沮丧,想才只够大专呀,她一直的愿望当然是上本科,不过,她给自己制订的最 低目标就是大专,本科上不了,大专还是能够接受的,但是,中专她是绝对不上。 她的姐姐就是中专毕业的,以前,她去过姐姐的学校,那所学校给她的印象十分平 凡,校内环境普普通通,除了有座取名为“未来”的雕塑和一个精致的小花园外, 别无特色,学校的场地比一所普通的中学学校大不了多少。她也去过秦中梅的哥哥 所在的兰州大学,兰大校园宽广,环境幽雅,绿树成荫,绿草如茵,那里有栉比鳞 次的宿舍,静谧的羊肠小道和设置齐全的运动场地。姐姐的学校和兰大相比,小得 让人觉得索然乏味,她深刻地感觉到中专学校和大学学校“差距”甚远!她根本瞧 不上中专。所以,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放弃了中专。填报大专时,为了有把握, 刘青填得小心翼翼,尽量填报的学校不要过高,专业不要太热,她想也许分数出来 后,她的分数比估分还要高呢,她以为,她大专肯定是上定了。但是,分数下来后, 令她一惊。她的高考分数,比秦中梅少了近二百分,比后来公布的中专分数线只长 出七分,差大专分数线十五分,这个分数,意味着她已经落榜了。 取分数那天,天气下了雨,她和秦中梅撑着一把伞去的学校,拿到分数单后, 刘青知道自己“死”定了,心里十分怅落。回来的路上,她闷闷地不说一句话,旁 边的秦中梅也以沉默相陪,她知道刘青的“大势”已去,在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 话都是多余的。雨渐渐大了起来,两人挤在同一把雨伞下,十分紧凑,两人靠外侧 的肩膀被雨淋湿了。打一把伞是刘青的注意,出门时,雨下得很小,只是毛毛细雨, 她拿着伞来找秦中梅的时候,说雨不会下大的,要秦中梅不要带伞了,小毛毛细雨, 二人用一把伞足矣;现在看来,她的判断是失误的。盯着路面哗哗的水流,刘青想 为什么自己总是判断失误,对估分,对余力兢,对天气。进了她们院儿,秦中梅对 刘青说:去我家坐会儿吧。刘青摇摇头走了,她没有心情,更没有面子。 站在自己家门口,她想,家里人一定正等着听她的好消息,她如何张口呢?她 没有勇气推开院门,又返身沿着原路走去,她要缓缓劲儿,让自己放松些。雨停了, 她依然举着伞,她要用伞遮住自己郁闷的外表。出了院儿,她茫然地站在街边,放 眼望去,阴阴的天气,灰色的路面和萧条的人流,这使她的心里愈加灰冷,一股凉 风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想,今天是她在陪天公做伴,还是天公陪她做伴呢。 她仃仃地站了十几分钟,脑子空空的,除了懊丧,她什么也想不进去。她来到一棵 杨树下,身子向上一靠,立即又缩了回来,树干是湿的,刺得她脊背冰凉,与此同 时,她的脚踩进了一潭泥水之中,泥水溅了她一身,她想,这种时候是晦气的,躲 是躲不过去的。 家里人对刘青的高考成绩好像有所准备,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只是有些叹息, 这叹息不是惋惜,是一种对有劳无获的无奈;在他们眼中,刘青是尽力了,他们反 倒是该安慰她的。这种宽松的感觉让刘青很快卸下了“包袱”,她想,这是“熬夜” 换来的宽容,好在“夜”没有“白熬”。当晚,一家人围在一起砌商她的前途,她 是找份工作,还是再补习一年。刘青自然是要求补习的,她说不然的话,她早就报 中专了。家里人尊重她的意见,同意她去补习一年,姐姐强调,补习要找个好学校, 刘青说那当然了。难受也罢,一切只能这么着了。 二十天后,秦中梅从学校取走了她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她顺利地被北京师 范大学的中文系录取。拿到通知书后,她和刘青一起去了趟严老师家,在严老师的 家里,刘青看到了余力兢的高考情况。严老师有一张“记录”表,上面很详细地记 录了班上所有同学的高考情况,包括高考分数、录取学校、未来去向三个项目,落 榜的就填在“未来去向”里。余力兢的高考分数上了大专线,被福州大学录取了, 学的是图书馆系,是三年制的专科。尽管不是本科,刘青觉得余力兢已经很成功了, 她又羡慕又佩服他。这个结果本来是属于可以让她“心安”的,这时她却有种自私 的潜意识,她好像更希望看到他与她一样是落榜的,这样她可以有一种平衡——她 不该与他有的差距,仰或学习,仰或其他;余力兢考上了,她心里又像预考看榜后 一样,有点嫉妒似的,这一次不会转瞬即逝,也许将在心里搁上好长时间。临走的 时候,严老师将刘青的“未来去向”,填写为:补习。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