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都会输 夜风拂面,街灯映照下更衬得他浓眉深目,目光流转间,说不尽的意态风流。 整得乔落都跟着一晃神,脑袋里迅速闪过一个词——恃美行凶。 数日后,乔落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多日抑郁的心情一扫而 空。 手里捧着监狱长刚签署的取保书,高兴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已经是傍晚,闷热的盛夏终于过去,心也似轻快起来,没多想就拿出手机直播 大洋彼岸,电话一接通她就兴奋地说:“迟!我爸这月末终于能出来了!” 那边却说:“喂?落落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背景嘈杂,音乐阵阵,笑 语声声。 乔落甚至听见娇软的女声在侧:“贺少不要跑嘛,这杯说什么也要喝的!” 她就这样僵站在车水马龙之中,直到汽车鸣笛才幡然醒来,不管那端再怎么呼 唤,直接关机。 最近乔落很忙。 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生活状态,得出一个“非常不满意”的结论。 她可不能以这样的精神面貌迎接爸爸。 她的人生走了这么多年到今天,能交代的交代完了。没交代的,单凭她一人之 力一时半会儿没什么辙。怎么办?漠视它,使劲漠视它! 以为不会说的,说了。不敢说的,也说了。连不能说的,都说了。 她还怕什么啊她? 她现在简直是半个泼皮,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就差高举旗帜大喊: “让悲伤来得更猛烈些吧!” 其实不过是知道,真的过去了,最痛的都过去了。 不敢说痊愈,毕竟这伤口太深太惨烈。但她知道,伤要慢慢地养,她有耐心。 像是一场大病过后的脱胎换骨,明明铆足了劲的吃了,可是整个人仍然狠狠地 瘦了一圈。 乔落乐观地安慰自己,这种免费减肥干吃不胖的差事哪找去啊?可遇不可求啊! 以《倾城之恋》的理论,她折腾了这么多年保不准就是为了这几斤肉呢! 于是她抻抻胳膊伸伸腿,开始寻找那种遗失已久的对生活的激情。 虽然某人说她,扣什么大帽子?!根本就是为失恋转移注意力! 切……自助者天助之,失恋多好啊!这年头谁没失过恋?这样想想,就觉得没 什么大不了的,世界真美好。 这天中午直到一点才得空下楼去餐厅点餐,竟然在电梯里见到贺夕和陈俞康。 乔落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点点头算是招呼。 电梯中空气僵滞,乔落反而最是自然,陈俞康左右看看开口:“原来你在这里 工作,可还适应?” “嗯,还好。”乔落笑笑,礼貌回问,“你们工作也都顺利吧?” “顺利!最近形势好,这大陆金融市场很活跃……” 贺夕却打断他,冷冷开口:“我们来是要做一个债券发行的委托案,本来我们 是已经有固定的合作投行的。” 乔落愣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摆清立场:“这样啊,我并不知道。” 电梯先到餐厅,乔落直接忽视那两道探视的目光快步告辞走出,奔到吧台: “吞拿鱼三明治!” 角落里有人喊:“乔落!” 乔落拿了吃食走过去坐下来,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才口齿不清地打招呼:“嗨, 商雨。你也才吃饭啊!” 商雨是典型的江南女孩,纤细白皙,甜甜地皱着鼻子笑起来:“我都习惯了, 你们最近也这么忙?这时候才吃饭,你这注意力转移得有点过了啊!” “瞎说!有几个风险投资的案子。”乔落百忙中白某人一眼。 说巧也不巧,她们是大学同学,乔落来这里工作第三天在大厅遇到,商雨看见 乔落二话不说尖叫着扑上来:死乔落!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络我们!担心死我们了! 她们本来是很好的朋友,但乔落去美国后一连串变故下来,便渐渐失去了联系。 其实要是想用心找,他们系的同学如今大都奋斗在金融业的第一线,而且大多 数留在北京,所以碰不到同学才更奇怪。 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专业强悍,在业界有她的名号,待人接物自成一格,看问 题很有自己的想法,年纪轻轻却是MT的开山元老级人物。且与乔落的中台不同,做 累死人的投行前台(frontoffice )。乔落想想还是问:“达启信托要跟咱们合作 债券发行?” “嗯,他们原本有一套很完善的运作体系,这次不知道怎么忽然找上咱们…… 啊!你这个小妮子!”商雨眼睛亮起来,伸手又要掐她,“还跟我装是不是?!我 就说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整了半天顾意冬是奔你来的!”当年顾意冬和乔落最是 浓情蜜意的时候商雨正参与其中,风华温雅的校园王子深情无悔地为乔落鞍前马后 地照顾打点,那可真真羡煞了一众旁人,动不动就嚷嚷着让他们请客吃饭,乔落也 从来大方,经常叫了大家一起聚餐玩乐。顾意冬从来就有一种出众的沉稳成熟,而 且但凡看过顾意冬当年那一往情深的痴恋目光和对乔落那无怨无尤的细心呵护后, 没有人能相信他这辈子还装得下第二个女人。所以尽管经年日久,现在一提起,商 雨仍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这么回事。 乔落无奈地笑着躲闪,面对朋友她也从不矫揉造作,只是耸肩:“我真不知道, 我这是刚在电梯里碰到贺夕才听她说的。” 商雨闻言也沉默,贺夕是她们直系师妹,她当然知道,更何况当年她和顾意冬 订婚的事情闹那么大。 “周末逛街去吧?”商雨眨着眼睛转移话题。 “你找你们家宋少吧,我这周末有事了。” 商雨垮下小脸:“宋海又去摩纳哥赌钱了……” 乔落看着眼前的三文治也有点失去了食欲,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商雨, 你……想好了?” 她总觉得自己有点责任,因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当年商雨就不会认识宋海, 那么也许后面的纠葛就不会出来。 商雨低下头,眉梢黯然却嘴角带笑:“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吧,我喜欢他,很多 年了。当初在饭桌上他拦过我的酒说:这小丫头的酒我代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 欢他,喜欢他的成熟,喜欢他的男人味,喜欢他说我不懂。呵呵……傻吧?” 乔落微笑不语,她哪里够格说别人傻? “我跟自己说过无数遍,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结果的。落落,毕业之后 我见过他十三次。我真的架不住这么一次次地看见他又离开他,然后一直盼着什么 时候还能再见到他……”她抬起晶晶亮的眼睛,“这次是我主动的。落落,我们不 年轻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我真怕自己一辈子遗憾。” 乔落默然。 遗憾,这两个字的分量,太沉重,往往压得人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第二日上班乔落就被通知开会,会议室里一面坐着以顾意冬为首的达启的人, 一面坐着以王经理为首的自己人。 不过显然,屋里不论男的女的都更愿意把眼睛黏到达启顾总的身上。 想来这好像是头一次乔落在谈判桌上见到顾意冬,真是个出色的男人。深色西 装之下他整个人都像一把温润且价值不菲的古剑,锋利但不张扬。 王经理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五短身材,精明能干,乔落估计他在三十五到 四十五之间——因为服饰像三十五,脸孔像四十五。 合作谈得很顺利,听到顾意冬含蓄地表示由于乔落原本在达启出色的表现使得 他对这个合作更具信心时,王经理乐呵呵地笑起来,精明的小眼被埋得看不见: “既然这样,那乔落你就多多协助,毕竟你两边都熟,达启的案子你就多多费心了!” 乔落微笑应承,对齐刷刷的犀利目光视而不见。 散会时大家纷纷起立退出,顾意冬却温文开口:“可否请乔小姐稍留片刻?” 乔落还没开口,王经理就频频点头:“好好!那乔落你来送顾总,多介绍介绍 啊!” 乔落皱眉,觉得于理不合,但两个头儿都这样说,她只得留下。 顾意冬却只是缓步走到她面前,压低了眉目,显出了一种深沉的无奈和苍凉, 低声说:“我没有别的办法,你不接我电话,只有这样才能见你。”一双眼深深地 看着她,潋滟地闪着她必须回避的执念。 乔落知道他现在已经无法再去她家堵人,因为他也知道她父亲即将出来,他不 愿面对。心中涩然,只能看着他说:“你这又何必?” 达启信托的人都目光不定地看向这边,乔落不用看也知道贺夕脸上的黯然,一 时间心浮气躁:“顾总,我送你们下楼。”转身就走。 顾意冬默默地跟在后面,在她耳边说:“我们谈一谈好不好?一起吃个饭?冷 静的谈谈。” 乔落按下电梯,回头直视顾意冬,笑容得体:“顾总,过去在达启我学到很多 东西,我很怀念。但我觉得现在这里的环境更适合我。希望我们这次的合作能够顺 利愉快!” 顾意冬转头看向电梯门,神色漠然冷硬,轻声地说:“我不认输。” 她知道他们现在几乎一个跑一个追的关系并不是长久之策。毕竟是漫长的十一 年摆在那里,而且所有的青春年少全部相关,几句冷言冷语根本无力了断。 可是在彼此不能冷静的时候,说什么“两个人冷静的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过就 是在给死灰复燃找一个风口而已。 她也不能相信自己——能否在再次面对他哀软的目光时,仍克制住自己不扑入 他的怀中汲取温暖。 她的伤口还太新鲜脆弱。 回到办公室就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八九月份的天气,明明白日很长,她再一抬头竟然已经华灯皆上。 “做完了?”带着广东口音的男声,还算悦耳。 乔落一惊,抬头看见龙涛,她诧异地挑眉:“你还没走?”她恍惚记得似乎在 下班时间他照惯例约自己晚餐,然后自己照惯例拒绝,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没 走。大概有两三个小时了吧?乔落看一眼表——四个半小时!现在竟然已经十点半 了! 天,这么晚了! 她看看桌上的材料,明天的都完成大半了! 啊……乔落摸摸肚子,好饿!因为胃不好所以她随身都带着零食,不知何时塞 进肚子里的两块提拉米苏早就消化得无影无踪了。 龙涛微笑地看着乔落,踌躇满志地说:“怎么样?饿了吧?一起去吃个饭吧!” 乔落微皱眉头:“你还没吃饭?”她看男人露出一抹算计之内的笑,赶紧开口, “你可别说你等我呢!”口气有些僵硬。 龙涛笑得有点挂不住,只是答:“我也有一些其他的案子,提前看看。”言下 之意仍然是等她呢。 乔落不知怎么很不喜欢面前男人的笑容——太过精明。顾意冬的笑是一种温雅, 背后有强大的涵养底蕴支撑;贺迟的笑洒脱爽朗,能透出骨子里的拓达大气。可是 这个男人,乔落收回目光,虽然凭良心讲他还真的是五官端正,面貌上等,听说也 颇具能力得领导赏识,但总觉他似乎锋芒太露,步步紧逼的劲儿让人很不舒服。 乔落心里哀叹:完,被那两个老小子养刁了胃口,这还怎么找婆家。 龙涛见乔落低着头径自收拾着东西并不理他,只得再开口:“乔落,现在就剩 咱们两个人了,一起去吃个饭吧?”语气中有刻意营造的暧昧气氛。 “我家里都准备好了,很近,我回去就吃了。你饿了就快走吧!”乔落眉目不 动地收拾桌面,说着引人浮想联翩的话。 “你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我知道一个馆子很不错,离这儿也很近。一起吃完 我送你回去不好么?”龙涛的接答很笃定。 乔落一听,知道他这是做了功课了。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商雨那小女子的热心, 她一向不看好她跟顾意冬,巴不得自己赶紧挥挥衣袖另嫁他人。 她有些无奈,怎么今天大家都要跟她吃饭? “我真的不想出去吃,今天很累,想尽快回家休息。”语调疲软但语气坚定。 不是不能跟同事吃饭,但如果这个同事企图明显,那么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一时心软只能使以后更加为难——下次他就会说:上次一起吃饭不是很好,怎 么这次不行?那她就要想更复杂的话来拒绝。毕竟一个办公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况且这个龙涛在公司还有不少的女粉丝,乔落根基不稳,可不想这个时候树敌。 “不会占用很多时间的。我听说你胃不好,这家馆子我留意很久了,是喝汤的 好地方,很补。你工作这么辛苦,正好补一补。”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但却让乔落开始不爽——如果是朋友,这是善意的勉强, 如果不是,关系没到那一步,她都说很累了,这实在是有些不够尊重了。 “我真的不想去。”乔落硬邦邦地回答,失去婉转的耐心。 “为什么不想去呢?你不是很饿也没有吃饭?你回家还要自己准备,我请你喝 汤,然后送你回家不是很好?”龙涛仍旧志得意满。 乔落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是明白了,这位少爷纯属自我感觉良好,听不懂 拒绝。 她只好说:“你看,”乔落摊手,希望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要只活在他自己的 世界中,“我想我有拒绝的权利是么?”乔落双眼看住龙涛,好脾气的循循善诱。 “是。”龙涛直觉地回答。 乔落笑得欢快,耸肩答道:“那我行使我的权利。” 实在没精神理会脸色灰白的龙涛,乔落整装下楼,却愣在门口。 隔着旋转门,安静的街道上静静地停了两辆车。 一辆车牌彪悍的路虎泊在树下阴影处,一辆白色宾利GT-S在路灯下泛着刺目的 光。 哎呀,桃花运哪! 乔落在心底捏着嗓子怪叫。 这剧情!真是绝了! 原来贺迟出差回来了啊,这个白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还是要吸口气,壮壮胆。 推门出去,噔噔噔向车跑去。 拉开车门就跳上去哇哇叫:“开车开车!饿死了!” 贺迟正在吸烟,可能是乔落动作太快,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脸上还有些没退 的深思,就这么幽幽地看着乔落,看得她有点毛,推推贺迟:“哎,你看什么呢? 你别说你不是在等我啊,我告诉你不是也得是!赶紧领本姑娘吃饭去,我都饿傻了! 侍候好了本姑娘,我说不定一时心情好——就发发善心放你回去接你的莺莺燕燕!” 贺迟扑哧一声乐了,懒洋洋地捻灭了烟启动车,乔落暗舒一口气,这才觉得车 里温度上升,能正常呼吸。开了窗看外面,后视镜里白色宾利越来越远,终于不见。 “吃什么去啊?”试了试,声音有一点儿哑,乔落闭眼,“我告诉你啊,本姑 娘可是推了两个饭局,你可要珍惜机会,不准糊弄我!” “那你想吃什么?”贺迟今晚头一次开口,声音竟然比她还要哑得多,听得乔 落心一颤,赶紧嬉皮笑脸地说:“火锅!麻辣火锅!我都馋火锅好久了!”乔落本 人无辣不欢,可惜之前胃出血住院的事情被贺迟禁口了很久。明明前一段时间天高 皇帝远,但她不知怎么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有去。 贺迟一边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牵着嘴角,笑看了乔落一眼。 夜风拂面,街灯映照下更衬得他浓眉深目,目光流转间,说不尽的意态风流。 整得乔落都跟着一晃神,脑袋里迅速闪过一个词——恃美行凶。 天哪,她今天一定是太累了。 而且,贺迟的那一眼,深沉得不像话,也就不到一秒的时间,乔落手心都快流 汗。 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火锅?好啊,”他扬眉,“别耍赖。” 最后乔落看着那古朴却精美的招牌,嘴角抽搐。 药膳火锅。 周末还是推了商雨逛街的邀请,乔落约了几个工人给她的洗手间换防滑地砖, 她在一旁看着看着就有点儿走神。 这一周很累。 她原来爱惨了顾意冬外表温和内在坚定的劲头,如今换到自己吃苦那可真不是 好玩的。整个公司的年轻女孩都开始为顾总的频频出现沸腾起来,她在面对繁重的 工作之余,还要想着怎么躲他,最难的还是如何坚守自己的心,不被他打垮阵线, 真的非常的辛苦。 这样折腾下来搞得她现在像一只困兽,烦躁不安,精神委靡。 出神间,工人问话她都没听见,却是身后传来声音回答:“行了,你们走吧, 回头支票叫你们头儿来管我要!都给我仔细了啊!要是发现哪里有问题有你们瞧的!”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连忙点头哈腰的笑道:“看贺董这话说的!这贺董自己家的 事儿,我们哪敢有一点儿糊弄呢!我们头儿说了,这点儿小零头哪好意思管贺董要, 您念着我们尽心就成!上次公司里的事还多亏贺董帮了大忙,能给贺董跑跑腿那都 是我们应该做的!” 贺迟噙着笑,面容带着自然的矜贵,也不推辞只是点点头:“行,今天辛苦你 们了,你叫什么名字?” 乔落觉得索然,转身往厅里走,蜷到沙发上抱着抱枕不说话。 贺迟送走了人进来,走到乔落跟前不说话只侧头看着她,瞅着她气鼓鼓地瞪着 眼睛像个凶狠的小青蛙,不禁乐起来,再一看可不好,姑奶奶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赶紧赔笑:“别介啊,我错了还不成么?您老有不满就说,看我哪儿不顺眼就批评 啊!别自己憋着,我都虚心接受!” 乔落就凶巴巴地说:“谁让你进来的?” 贺迟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她:“报告户主!你这门开着,我敲了半天门也 没听见人回答,我知道你这儿今天装修,就进来看看。” 乔落转转眼睛才想起来,自己这一个弱女子面对一帮不认识的工人,就留了个 心眼没关大门,以防万一。一时间气焰有点削弱。 转念又瞪眼:“谁让你进门不换鞋的?!” “哎哟!姑奶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我这不想着他们也没换鞋到时候一起 擦嘛!” “还敢犟嘴?人家都戴鞋套了!” “不敢不敢!我一会儿就擦一会儿就擦!”贺迟缩着高大的身躯,笑嘻嘻地看 着她,乔落咬咬牙,又一瞪眼:“还有!谁说这是你家的?!” “这事儿不赖我啊!”贺迟无奈地一摊手,脸上带着滑稽的委屈,“这可不是 我说的!只不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是吧?贺太太?” “臭美吧你!”乔落气呼呼地把抱枕砸向他那张欠揍的脸皮,却被他轻松躲过, 一面嚷嚷着:“谋杀亲夫啊!”一面乐颠颠地跑去擦地。 贺迟忙完了边擦手边往回走时,乔落正埋头跟一袋杨梅较劲。 明明有撕口,可那撕口圆滑无比,怎么撕也撕不开。乔落上来倔劲儿,非要从 这儿打开,生拉硬拽了半天,手指都红了还是未果。 气得她大骂一声把那袋杨梅远远的摔出去:“啊——王八蛋!都跟我作对!” 贺迟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忍着笑把手放到乔落的肩颈,轻重适度地按压着, 一边用哄小BaBy的语调说:“哦……哦……不闹啊,乖。小的现在去替公主收拾它!” 乔落小手一摆,绷着小脸威严地说:“不必!这等不知好歹的逆贼就该发配边 疆,永不录用!” 贺迟扬声大笑:“大人英明!如此不识抬举的乱臣贼子的确是应该施以重责!” 乔落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不识抬举。” 转头又从零食筐里拿了一袋腰果。乔落属于少食多餐型胃病患者,家里随处都 备有诸多零食。 贺迟在她耳边道:“我来。”声音低沉而磁性,乔落只觉耳边的空气都跟着嗡 嗡震动。 莫名其妙的,轰地一下子脸就红了,飞快地把脸埋入怀里的靠垫:“算了算了! 我不吃了!” “你不饿么?”贺迟压抑着语气中的笑意。 “饿……家里没其他的了,我不想出门……” “不用出门,今天有田螺骑士。” 乔落到厨房一看就傻眼了。 贺迟将最后一个餐盒里的菜盛进盘子,对她露出一个特别阳光的笑:“芦笋百 合炒虾仁,银耳雪梨,白花菜鲫鱼汤,四宝炖乳鸽,还有你钟爱的糯米藕。” 乔落眨眨眼, 有点儿感动:“这些,这些好像都是……”清心去火的。 “没错!都是预防更年期提前的!” “贺迟!” 新一拨校园招聘会如火如荼地展开。正是九月,乔落他们投行也将眼光瞄准了 几所顶尖的高校,想揽一批人才共图扩张大计。 王经理早早就在办公室里安排。 办公室里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王经理忽然一拍大腿:“对了!乔小姐, 你是不是B 大的?” 乔落从案子中抬起头来,有些莫名:“是啊,不过我没有念完……” “那个不怕的!”王经理一摆他肥厚的大手,自以为有派头地踱着方步走过来, 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乔落的肩膀上, “这B 大的学生向来倨傲!我正好收到他们一 个什么什么社团的邀请函,咱们也去B 大办次讲坛,给这帮毛孩子长长见识!看看 咱们MT的实力!” 乔落侧身站起来,貌似为了尊重,避开那只咸猪手:“嗯……在校园办讲坛确 实是最有效的打响名号的方法。” “不错!所以我看干脆就让乔小姐去!虽然你来MT时间不长,但你算是B 大应 届生的师姐,人长得漂亮又有气质,相信比我这个老头子去更有号召力!” 乔落直觉地抗拒,正要开口拒绝,王经理精明的小眼一闪抢先开口:“怎么? 有什么困难?” 乔落一愣,困难? 不,还有什么困难? 挺直了腰:“我尽力。” 她的生活中,早已没有困难这个词汇。 她为什么要抗拒? 她偏不,她从未做错一件事,她无须回避,她要回去,她还要昂首挺胸地回去。 继续正常的工作,写演讲提纲,准备PPT 演示……乔落又开始回到刚进MT之初 那段夜以继日的时光。 她本来还纳闷MT中B 大毕业的也不少,怎么就落到她身上,至少商雨就是嘛。 可是现在也明白了,这任务要是交给商雨,她本来就12个小时的工作量,那就真不 用睡觉了。何况人家还要配合宋少爷的时间表,唉,新人…… 顾意冬照常面容淡定目光深邃地来MT“例行公事”,贺夕照常形影不离地伴其 身侧,脸色黯然却意态坚持。杜可私下已开始抱怨贺夕:“干什么天天跟个护犊的 老母鸡一样,什么大案子啊,还天天跟着来?!”年轻的女孩自然不会埋怨英俊的 老总手伸得太长,反倒抱怨应司其职的美貌女经理。 乔落继续保持静默,只是在往来间,不着痕迹地冷然撤出被顾意冬刻意抚住的 手掌。 然而他手心的灼热温度烧得她一整天心烦气躁,不得安宁。 这周末就可接父亲出来,下周二是演讲的日期。乔落为了能留给父女一个安然 恬静的周末,周四留在办公室加班,希望能将全稿赶完,下周一只需简单校正就好。 她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这段时间她不只捋了几遍MT上上下下的关系体 系,还背了大量的MT历史和历年的重大新闻变革,生怕到时候被古灵精怪的学子们 问挂在讲台上。 月上树梢,她揉揉僵硬的脖子,将目光投向窗外。 她只看得见寥寥树影,忽然有一种想进一步眺望的念头。 站起身向窗边走去,想看看街边是否还停着那辆有着让警卫惊疑的牌照的路虎。 还差一步……终于还是站住,摇头笑笑转身回座。 燥热一天的心渐渐归位,觉得莫名的平静。摸出一块巧克力吃掉,乔落揉揉脸 再次专注地对着屏幕。 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路虎的主人和宾利的主人却并肩倚坐在白色GT-S华美的 车前盖上,苦笑着互捶肩膀。 月朗星稀啊……贺迟仰天慨叹。 这个死女人,早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丫头,这会儿给他整什么新学期新气象 啊……变工作狂人了……啊……饿啊…… 可怜他这作为迎奥运重点基建班底的主要组织人,脚不沾尘地忙了一天还要空 着肚子蓝着眼睛等这个死丫头赏脸啊…… 摸出一根烟来。 “靠!”zippo 竟然打不着火了!贺迟愤愤不平,早就说这个破牌子矫情,看 吧!谁能记得总灌火油啊! 他再叹一口气,了无生趣地瘫软在椅背上。 要不上去烦烦她? 耙耙头发……孬啊……想想将面对那双怒火熊熊的眼睛……还是算了吧,他可 不承认自己怕她……这、这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她最近压力比较大,火气比较旺…… 不舍得再给她添乱嘛…… 他打个呵欠……疲乏啊……操劳啊…… 百无聊赖地打开车门,懒洋洋地向白色宾利走过去,敲敲车窗:“哎,给个火。” 顾意冬看他一眼,啪地给他点上烟,也打开车门意态潇洒地走出来。 两个人脸上都不见一丝尴尬或是不自在,坦然得很,像是约好见面的老朋友。 哪里看得出两人在这栋大楼下几乎夜夜较劲地共等一个人等了快一个月。 大楼的警卫突着双眼,几乎贴在玻璃门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人,诡异啊 …… 贺迟拍拍GT-S的车前盖:“怎么样?” “宾利还能怎么样?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够娇嫩的。” “我听声发动机不错啊。” “那是必须的啊,兜一圈?”顾意冬晃晃钥匙。 贺迟歪歪头,哪有男人不爱车。 “算了,太窄,宾利运动总让我伸不开腿。” “是有点儿,不是为了好看嘛,我也是被逼的。”顾意冬拉开领带,也坐到车 前盖上,“不干基金公司谁要开这么招摇的车?又不是马戏团的。” 贺迟一口烟差点儿呛到,捶他:“行啊,我看你精神头不错,还能开这么有水 准的玩笑哪!” “那还有什么办法,毕竟不是十七八了。天天愁苦着一张脸也没人会觉得你更 在乎。” “可也不是谁都像你这么抗压耐磨的。” 顾意冬侧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你逼得她太紧了。她走过再多坎坷的路也还是个丫头片子, 消化不了那么多情绪。现在整个儿一火药桶,这天天是碰哪儿炸哪儿,兄弟我是快 彻底让你玩牺牲了!” 顾意冬也低头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才说:“你以为我想么?看她这样我也心 疼。可是,我不敢。贺子,你心里也清楚,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逼得这么紧。” 顾意冬笑着扭头看他:“要不,你先退?” 贺迟一愣,漆黑的眸子对上顾意冬幽深的双眼,眸中快速闪过各种情绪,最终 还是自嘲地笑着摇摇头,俊朗的脸上有隐隐的无奈。 顾意冬也是一笑,整个人在路灯下显得柔和。意料之中啊……他再开口,完全 是老朋友闲谈的语气,从容坦然:“我不敢放手,我怕……现在哪怕退一步就再也 得不回来。我不得不承认,这七年下来,也许你已经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我没什 么好说的,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当年没有想到,原来忘记一个人竟然这么难… …但这后果我必须承担。我几乎没有追女人的经验。呵,穷小子可以送贵重的礼物 表决心,我们却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告诉她诚意不是么?” “意冬,”贺迟喃喃,声音轻到近似叹息,“你要的太多了……” 顾意冬的瞳孔剧烈收缩,良久,也是轻声答:“我只想要回我原本拥有的……” 贺迟看他,问自己,他们这种人别管外表如何都是本性霸道唯我独尊的人,这 个圈子里比这更霸道的事多到变成默认成分,如果没有乔落,如果不是乔落,他还 会不会苛责顾意冬,他的朋友? 他耙了耙头发,转换了轻松的口气:“可是意冬,你别说你不懂,你现在正在 无形中把她推向我。以前我约她吃饭可没这么容易!不说刀山火海也得下趟油锅啊!” “我知道,现在的我俨然是她避之不及的妖魔,你是她九重天上的救星。”顾 意冬也自嘲地笑,“正是跟以前倒过来了……可是我退了,你就有精力把你那些泡 妞的技术抖落出来了。贺子,我是不会上当的。”顾意冬雍容地看了贺迟一眼。 贺迟抚掌大笑:“哈哈哈,得!还真是拐不了你啊!” “你小子!”顾意冬笑着一拳捶向他,并不恼怒。 快三十年的兄弟,两人心中都有默认的共识——哥们儿归哥们儿,女人归女人。 贺迟悠闲地吐着烟圈,顾意冬停了笑,反将一军:“贺子,虽然我很清楚你对 她的影响,但你也同样清楚她心里仍然有我,所以这么些年你也不敢逼她,到现在 仍在打朋友的擦边球。因为你知道以落落的个性——挑明就没有退路。我……就是 错在这里了……你能忍,这点我服气。但同样的,你也没比我多占多少优势,你们 之间的困难又何止一个门第之差?你以为她心里不清楚么?你这张朋友牌又能打多 久?” 贺迟低头,捻灭了烟蒂,抬起头来,眉目拓达:“你说的都没错。我们之间的 困难的确很多,但却从来不在我这里。我既然敢追她,就有信心整理好我这边的问 题。但是意冬,你可不同。”他忽然笑了,带着三分邪气和隐隐的霸气,“而且坦 白讲,赢你不是最难。只要一点——多一点点优势,少一点点困难,就够了。” 顾意冬眯眼:“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挑衅么?” 贺迟大笑:“不,”目光深邃,“我也是在赌,否则我大可不必要她跟我一起 回来。我只要催贺夕赶快把婚结了,你们自然没戏。但是这样,你永远都在她心里。” 顾意冬沉默一瞬,答道:“看来我俩都没有让你失望。” 顾意冬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烟,他在这个充满算计和交易的世界里早已游刃有余, 此刻面对贺迟的棋局,他内心惊悔交加但外表却能镇静自若。可是面对乔落,却风 度尽失,只觉天崩地裂难以承受。他甚至一点儿也不怪贺迟算计他,只恨他自己之 前盲目的自信还不懂得珍惜,是自己的不慎。他也并不怀疑他们之间的友谊,他相 信如今他有难,只要不与贺迟的家人硬碰,贺迟仍会像多年前一样倾尽所有地支持 自己。而显然,如今乔落已被他划到“家人”的范畴里了。顾意冬觉得不安。 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你赌输了呢?” 贺迟收敛了表情,目光莫测地看着前方,侧脸坚毅:“我不会输。” “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输了,你,能认输么?” “我不会输。事实上是,如果没有绝对的胜算我不会让她回来。而你,也一直 无法和贺夕成婚。你们,都要一直等到彼此之间能放下过往、交代了前尘往事时候, 才能再说其他。” 顾意冬看着他狂狷的脸简直想揍他,可这就是贺迟,他做事从来就是这样。 但顾意冬还是不信:“你是说两年前你领她回来时就知道她今天的决定?” 贺迟噙着笑看他:“如果我说是呢?” “你凭什么?” “凭四年前她在她妈病床前发誓——原谅她父亲并且孝顺他。”贺迟想起那时 的情景仍觉心痛,“意冬,我们都知道,乔落的内心向来坚定刚强,她答应的事一 定做得到。抱歉意冬,那个时候我就比你少了那么一点点困难。” 顾意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反问:“不会输的赌局也叫赌?” “我会输,但不是输给你。我说过赢你不是最难——但你想过么?如果不是你 ……却也不是我呢?” 顾意冬心头一跳:“什么意思?以你的性格应该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场中只 留有你我吧?”他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场较量中,他太被动了。虽然他 入局早,但现在这却是他唯一剩下的优势。空白的那七年完全在他的掌控之外。 贺迟的眼睛深不见底:“我是。这么些年我没有在乔落的周围放进任何一个可 以威胁到我的男人。她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在意。可是,如果到最后,她要的 连我也给不了呢? “那我是不是要困她一辈子?所以即使我赢了你也仍在赌——我在赌她的幸福 是否在我这里。” 顾意冬猛地一震,一失神,手中的烟掉到地上。 他凭借旧情紧逼,贺迟挟恩情制衡,可是,他们都会输,却并不是输给对方, 而是输给乔落的幸福。 他不肯认输,因为他坚信他们相爱,至深。是最初也会是最终。 但如果乔落说,她的幸福在别处。 那他能不能放手?会不会放手? 顾意冬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两人之间开始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张力,抗衡却相惜,心下戚戚。 须臾,贺迟率先敛去了萧索的情绪,摸着肚子抬头看窗,龇牙咧嘴:“这丫头 要当居里夫人啊?!” “她向来做事认真。”顾意冬也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同时看向那扇窗,目光沉 寂缱绻。 “是啊,有劲儿着呢!我有时候也挺服。在美国那种情况下愣是给咱拿个全优。” 贺迟叹道,眼神也因回忆变得深沉温柔,“逼得我跑到深山老林里去透口气,还真 是怕拼不过!” 顾意冬也喟叹:“嗯,以前也总是担心被她比下去……压力真不小。” 两人再次相顾失笑,却掩饰不住面具下的凄然不安。 贺迟忽然大吼一声:“小爷我饿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