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落你也太欺负我了 (屋里回荡着他剧烈的喘息声,就在乔落以为他会转身摔门离去的时候,贺迟 忽然重重地靠进沙发里,抬起双手把周围的靠垫全都胡乱地扫到地上,大声嚷嚷着 :“不行不行!我不管!说了陪我就要陪我!哪儿都不许去!谁都不能理!” 那样子,竟像一个耍赖的大孩子。) 吃饭的时候乔落有些出神,乔父给她夹菜,关心地问:“小落,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儿累。爸你也多吃点!” “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乔落闷头扒饭。 “小落啊,其实很多事情,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坚持的同时不只为难了别人, 也困住了自己。” 乔落停下,父亲的眼睛像浩瀚的大海,洞悉一切,宽容悲悯。 “小落,爸爸只希望你快乐。其实很多你曾经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回过头去看 时却觉得很可笑,那些为了这些东西而失去的……太不值得。” 乔落低头:“知易行难。何况……有些事我看不开。爸,你如何能看开?” 乔志国看着女儿落寞的脸很心疼:“嗨,这些年,没别的可干,就是琢磨之前 的事。也不知道是哪天,醒来忽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小落啊,爸很后悔。 现在想想真是觉得,很多东西都是云烟,蒙了眼、蒙了心,让人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最终害人害己!我一度觉得,就这么走了也好……可如今我还能坐在这里,还能跟 我的宝贝女儿吃饭,这是莫大的恩惠啊。”乔志国慈爱地看着女儿,眼中是释然与 坦诚。 “孩子,就算我们有能力计较和报复,但是否会让我们更快乐?身在官场成王 败寇都是规则,有赢自然就有输。我真的看开了,我只怪自己当年利令智昏铸成大 错!都是爸爸的错,是我害了你们……爸爸不想你再陷在里面了,没有什么比咱们 一家人开开心心更重要的了。” 她抚上爸爸粗糙的手,她想问,爸,你心里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恨了么?你不恨 顾家伤害你的妻女?你不恨贺家毁了你的仕途?如果你知道这两家的儿子如今都任 我驱使,你还会不会如此轻松地说放开?你可知道看见你这么苍老虚弱地在我面前, 还笑着跟我说让我宽容,我就越发不想大度? 乔落深吸一口气,出口却是:“我们明天去看妈妈吧。” 这是她第一次提出领他去见妈妈。 她看见父亲那片平静的海里骤起波涛。 母亲的墓地是贺迟陪她一起挑的,松柏的清香飘动,乔落弯身将花放在母亲的 墓前。 墓碑上妈妈的像永远笑得那么幸福,乔落没有看父亲,自顾自地细细擦拭起来。 妈妈是一个娴雅娇美的女人,因为被保护得太好,甚至还有些女孩子的天真, 四十多岁的时候还很会撒娇。 乔落记得以前妈妈总会给她挂电话说:小落啊,妈妈看好了一顶帽子,明天陪 妈妈去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啊? 那时她总是忙,世界对她是一个刚刚开场的盛大筵席,她迫不及待地想接触它 的各个部分,所以总是不耐烦地拒绝。比起跟母亲谈论那些胭脂水粉,她更喜欢听 父亲纵谈天下大事。 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陪妈妈逛一次街。 她记得,妈妈的最后一次生日。贺迟偷偷买了一顶极漂亮的香奈儿的帽子,在 点蜡烛的时候隆重的拿出来,说要献给最美丽的母亲。 母亲戴上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贺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夸:阿姨戴这个太好看 太美了!唉,落落要有您一半的气质,我就死而无憾了! 妈妈苍白瘦削的脸上受不住恭维都泛起了红晕,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 乔落掐他,他夸张地呼痛,妈妈看着他们乐得那么开心,在她眼中他们是情投 意合的一对吧?乔落不能不承认,贺迟那时做得太好,几乎使她忘记了屈辱忘记了 身份,几乎。他让母亲离开得那么安心,减少了那么多的痛苦。 乔落眼睛红了,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妈,你那个时候总跟我说,这都是命,怨不得他人。 你要我宽厚地对待一切不幸。 你要我忘了所有不快乐的事,向前看,好好过日子。 妈,我那个时候以为我做得到,我也以为我已经做到。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 不行。 妈,怎么办,我心里住了魔鬼。翻过爱的那一页,我发现自己没有所想的那么 宽容。我没有那么高尚。 妈妈,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这样的含怨转身,顾意冬怎么会安心放手?可 是,我不想放他们走,不想他们如此轻易地就携手离开余生静好。 乔落深深地埋下头。 妈,怎么办,怎么办啊…… 妈,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 你告诉我,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乔落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流了许久的眼泪。 心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她抹抹眼泪露出一个笑。 妈,你不要担心我,我其实很好。 真的,这些年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 还有,我带爸爸来看你了。 你早看见了吧? 难怪一直不理我。 …… 乔落从包里拿出几张跟父亲的合照,用火机点燃。 妈,我怕你这会儿看不清楚,这几张照片给你好好看看,是我俩刚才拍的,爸 笑得特别傻。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吧? 其实这都是表象,他现在挺有精神头的,也不像原来那么懒了。 …… 要我说,他现在可配不上你。 你啊,要是在那边有合适的也别犹豫。 …… 你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你那个比我还贴心的小迟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对,我就是记恨你说他比我贴心的事。 我就是记着,我一直记着! ……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真的不太对? 妈,我现在困住了自己么? 可是我不甘心啊。 还有你那个比我还贴心的小迟,我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们这样你看行么? 我是说,一直这样。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总觉得他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其实都是会受伤的,是么? 妈,其实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太复杂了。 我知道,他一直为自己当年尴尬的身份和趁火打劫的行为而内疚心虚,所以这 些年一直这么惯着我,不敢逼我。可是,我又在想什么呢? 坦白讲,我看见他从来不思考,情绪太多,太纷乱。 妈妈,你说,我这些年一直跟他不远不近的,是不是在等着爸爸的那一句原谅 或是怨怼?我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将他与贺家分开?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我该怎么办啊? …… 你还不理我? 成!那我走了,我真走了? …… 妈妈,我爱你。 乔落站起身亲吻照片。 “我在外面等你。”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父亲佝偻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不着急。”她说。 乔落正趴在桌子上给一个叫丁丁的小孩子回信,门铃大震。 她走到门口一看,贺迟。 打开门,她挑眉:“你怎么来了?”贺迟这一段时间忙得不得了,脚不沾尘的, 他们都好多天没见了。 贺迟贼眉鼠眼的:“乔叔在么?” “不在,他去看我妈了。”自从乔落开了路,他每周至少要去两次。 “哦……不在啊!”贺迟立马挺直了腰,大摇大摆地换了鞋进屋。 “喂!你为什么不先给我挂电话?”乔落话音没落,贺迟就已经一头栽进沙发 里了。 “我这不……急么……我累死了,都两天没睡了。” “困就赶紧回家睡觉!” “我不要!” ……乔落无语,贺迟每次一困得不行就脾气暴躁不讲理。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乔落以为他睡着了,却听他说:“落落……你十一干什么 去?” 乔落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侧头想了想:“我想去看看丁丁。”丁丁就是 她回国后资助的第一个孩子,贺迟是知道的,他还给这个小女孩买过衣服和洋娃娃。 贺迟一僵:“不去不行?” 乔落舔舔嘴唇:“我答应她了……” “你也答应我了!”贺迟吼。 乔落一缩,硬着头皮接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我今年会陪我过生日!”贺迟坐起身来,愤怒地瞪着眼睛,劳累的血 丝清晰可见。 “什么时候……” “去年你不能陪我过生日的时候!”贺迟气疯了简直,他这几天忙成这样的想 把日程往前赶……结果她竟然…… 乔落别过脸去。 贺迟简直想冲过去掐死她!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实在太会伤别人的心了! 屋里回荡着他剧烈的喘息声,就在乔落以为他会转身摔门离去的时候,贺迟忽 然重重地靠进沙发里,抬起双手把周围的靠垫全都胡乱地扫到地上,大声嚷嚷着: “不行不行!我不管!说了陪我就要陪我!哪儿都不许去!谁都不能理!” 那样子,竟像一个耍赖的大孩子。 乔落咬住嘴唇。 还是逃了。 那个贫瘠得只望得见黄土的村庄里,丁丁看见她的时候高呼着扑上来。 乔落放下手里满满地装着衣服、书籍的大包,抚着孩子的头,笑着说:“你不 是说没见过山吗?姐姐领你去爬山好不好?” 丁丁瞪大眼睛:“真的能去爬山?” “当然!姐姐说话算话!丁丁考了学年第一,当然要去爬山!” 丁丁是乔落回国后资助的第一个孩子。她在报纸上看到那时一度沸沸扬扬的案 件——农民上访离奇致死,责任谁负? 从推卸责任,到专案调查……到处都是分析谁会下台的揣测。 但乔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只是注视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七八岁的瘦小女孩, 有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她觉得呼吸困难。 一时冲动的跑来这里,还被当地人敌视的用棍棒相对——他们不得不如此敏感 警惕。很费了一番周折表明了身份说清来意,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女孩。 送她去的妇女叹着:“唉,这娘儿俩也快不成了啊……” 女孩的妈妈是个目不识丁的朴素妇人,家中本就贫困不堪,都指望着孩子父亲 的劳动力,男人的过世击垮了她的意志,整天躺在床上绝望地抹泪。破败的家中, 丁丁孤零零地缩在角落,惊惶地看着这一切。 乔落心疼得不行,她走过去想笑却落下泪来。 她牵着女孩的手走到床边。她妈妈根本不在乎家里多了谁,只是一把捞过孩子 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咱娘儿俩还不如就一起随你爹去了!” 乔落一把扯过屋角的麻绳扔到床上:“好啊,要死尽快!放心去吧,我可以帮 你们收尸。” 女人惊恐地看着她,尖声喊:“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害我和我的 孩子?!” “你的孩子?你也知道你是她妈妈么?你给我好好看看她都什么样了?!她都 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再这么下去不用你动手她也快死了!”她把孩子拉出来, 推到女人眼前。 惨白的脸,凹陷的双颊,发青的嘴唇,干涸的眼睛…… 女人哆嗦着嘴,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哭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如果不能去死,那就要好好地活着。”乔落赌她身为 母亲的刚强,“起码为了你的孩子!” 她赢了。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 案件的后来,相关人士撤职的撤职判刑的判刑,那一笔赔偿金也终于送到了家。 可失去依靠的母女俩又能指望这点儿钱撑多久呢? 乔落帮女人找了一个县上的临时工作,还保证:“丁丁的教育交给我,你不用 再操心。” 女人拉着她的手,眼泪成串成串地掉,反复说着:“遇到好人了,真是遇到好 人了!菩萨心肠啊……” 乔落摇头:“我只是……只是……赎罪吧。” 曾经,也有两个家庭…… 说要爬山,乔落也没什么主意。她想起以前丁丁给她写信的时候提过一篇课文, 就问女孩:“我们去黄山好不好?” 女孩眼睛亮起来,兴奋得不得了:“是那个‘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 岳’的黄山?!” 乔落觉得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黄金周的黄山到处都是人,一路推推挤挤得让乔落有些扫兴,但即使不是第一 次来黄山,她仍旧被眼前的恢弘景象深深震撼。 李白曾言:“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并盛赞 其“采秀辞五岳”。乔落深以为然。 她上一次来还是高中时,当时还一时激昂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字的游历心得, 彼时,真是青春激扬。 丁丁开心得简直忘乎所以,那么多个台阶爬上来她也不觉得累。 两个人走走停停转眼大半天就过去,下午终于爬到黄山的风景窗——北海景区, 乔落很爱此处“黄山之雄甲宇内,幽秀灵齐聚后海”之誉的始信峰。 在几个著名的景点排队照完相后,她们终于抢到一处石凳歇息。 从这个山头望过去,雄浑的山脊上是密密的游人,远远望去渺小成一个个小黑 点。乔落有些出神,她侧头看女孩红扑扑的脸颊:“丁丁,想不想看黄山的日出?” “日出?” “嗯,日出,很美的日出。” 就地在北海宾馆开了房,丁丁去洗澡的时候乔落把自己一身老骨头扔在床里, 举着地图研究。她记得她上次来的时候有人陪同,他们走过一条小路,通往一处游 人鲜知的景区,那里的景色美极而且特别适合看日出。乔落冥思苦想不得要领。 两个人捧着饭碗狼吞虎咽之时她忽然想起路来,开口说话却呛到,丁丁帮她拍 后背责怪地说:“小落姐姐,食不言寝不语。” 这丫头!乔落龇牙咧嘴。 她们高高兴兴向目的地走着却见到几个警卫员,看见她们手一伸:“这里不能 走了。” “为什么不能?这里路好好的没有禁止牌,我们是可以走的。”乔落不满。 “上边来了大领导,这会儿戒严。你们要逛明天再来吧!” 乔落僵着后背不动地方。丁丁有点儿害怕地拉拉她的手:“小落姐姐,那我们 明天再来吧?” 乔落这才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向丁丁,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丁丁正 有些不安的时候,乔落却忽然笑了,那个笑容很美却让丁丁觉得莫名地难受,想抱 抱她的小落姐姐。 “走吧丁丁,其实想想,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回程的这条路乔落走得很沉默,丁丁也感觉到了,她忍不住问:“小落姐姐, 你在想什么?” 乔落轻声说:“想一些很复杂的事情。” “多复杂?”孩子看着她。 乔落站住,看向远处的天。 天很蓝,蓝到坚硬,零星的云朵点缀,像柔软的绯边。 阳光正好,映照得眼前的景色澄澈通透,如同孩子的眼睛。 乔落想起她在美国时与一位教授的交谈,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生孤寡,他说 :我讨厌孩子,他们能看透一切。 乔落低头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她还在等自己的回答。 她摇头笑:“不,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她叹,“复杂的从来都是人心。太多 不甘心的,放不下的,舍不得的……” “小落姐姐,你曾经写信给我说‘至道无难,唯嫌择选’,你现在也是这样么?” 乔落简直爱极了这个孩子:“丁丁啊,我爸爸从小就跟我说让我长大了以后当 博士,可是我没有机会。我们丁丁长大要不要当博士?姐姐帮你念博士好不好?” 丁丁并不明白,却笑着说:“姐姐说好就好!” 又走了几处地方,天渐渐暗下来,乔落牵着孩子的手往宾馆走。 山风阵阵,松涛声声,偶有雀鸟鸣叫,恣意飞过。 她忽然站住,看着等在路边的人。 贺迟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看眼前的女子一点一点收起轻松洒脱的表情。 他真是气疯了,一发现乔落跑了,他马上给当地挂电话让他们去问。果然乔落 领丁丁去旅游了,然后他就直奔黄山。 他站定在她面前,看乔落侧过头去。他在逼她么?这样都不行么? 乔落一入住他就收到通知立刻赶来,在路口堵人,山风吹了太久,他的嗓子有 点沙哑,他深吸两口气,说:“乔落,你也太能欺负我了吧……” 乔落眉尖一颤看向他。 山间的黄昏中,夕阳的柔光软化了男子俊朗刚毅的轮廓,映得一双黑眸中情意 盈盈,浓黑的眉毛微皱,压着委屈和隐忍。 她说不出话来。 商雨曾问她:与贺少怎么回事? 她答: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永远能堵住我拒绝的话。 就像现在,如何让她开口说:我就是不想再欺负你,所以不想见你。 她看着贺迟,这样林间的静默相对让她想起在美国的一次山间远足,他们意外 地发现一片枫林,一行人高兴地冲进去,她跑得太急一个趔趄被贺迟扶住,她却反 手推他一把说:你拉我干什么?!贺迟那时也是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真的,她已经欺负他太久了。 贺迟,那么好的贺迟。 可是越好,就越不敢留。 她看向天边,终于说:“贺迟,我其实……” “你是丁丁吧?” 乔落一怔回过头来,丁丁看着眼前虽然长得很好看但笑得有点儿狰狞的男人, 觉得害怕,一个劲儿地往乔落身后躲。 贺迟弯着腰,眨巴着眼睛放电:“丁丁,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小迟哥哥啊,我 还给你写过信,送过你洋娃娃呢!” 乔落听他装可爱地自称“小迟哥哥”想笑,咬住嘴唇。 “你是小迟哥哥?” “我是啊!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丁丁不解地盯着他。 “你曾经问我长什么样子,我说自己很帅很帅啊!”贺迟边说边一手呈八字比 在下巴上,露出一排大白牙。 乔落忍不住跟丁丁一起乐了,刚才郁闷的心境一扫而光,想说的话再也无从启 齿。 晚上贺迟也在北海宾馆要了间房住下,凌晨的时候他们一起披星戴月的出来赶 着看日出,贺迟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边走边提醒她们注意台阶。乔落昨天爬了一 天的山,晚上更是没有睡好,整个人都很委靡,一路行至目的地,她才后知后觉这 里不是狮子峰顶。 她看看周围发现竟是自己昨天进不来的地方。 她刚醒的时候脑筋向来转得很慢,过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问:“你跟谁一起来 的?” “我奶奶。你怎么知道?”贺迟铺好了防潮垫子把两位公主请到上座。 乔落低头给自己一个微笑,然后看向周围。 贺迟微顿,若有所悟:“老人家出门总是有些兴师动众。她早起不来的,就是 刚好知道我要来,于是她也想一起来怀怀旧。” 乔落轻轻帮丁丁捋顺她扎歪的小辫。 整个日出的过程都没有人说话。 乔落非常喜欢看日出,她脑中总会浮现出那句歌词——Formylife ’stooshortforwaitingwhenIseetherisingsun.ThenIknowagainthatImustcarryon. 苦难的最初曾经整夜整夜失眠,她的住处地势很高又恰巧朝东,她趴在窗子上 一次次看太阳升起到城市上空。她总跟自己说,乔落你很坚强,坚持下去,你行的。 那个时候哪敢想会有今天。 云海在脚下翻滚,一点点染上绚丽的绯色,群山俯首,都等待着太阳的新升。 带着不能匹敌的璀璨和骄傲,红日缓缓升起,霸道地揭开层峦云浪的面纱,其 道大光。 乔落觉得自己很渺小,甘心臣服在这不可言说的瑰丽景象中。 她终于承认,世界这样大,那些撕心裂肺的纠结也许都不值一提。父亲说得对, 她困住了自己。 乔落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深深呼吸山间清爽的空气。 似乎看到年少跳脱的自己恣意游耍山间。 她也许不能立刻看开一切,但她至少要试着走出来! 贺迟对着她朝气蓬勃的背影深深微笑。 一起送丁丁回家后,乔落被某人押解回北京。 竟然要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转机,乔落莫名其妙地被领出机场上了一辆吉普, 然后一路开了足有两个小时,进了一个县,停在一栋外表还不错的五层楼外。 她不解地看向贺迟,贺迟美滋滋地低声说:“国家级贫困县盖奢华办公大楼, 给收上来了,我要来改建成学校了。”看向乔落的表情很有邀功的成分在内。 乔落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贺迟领着乔落走进还在做最后整修的大楼,左拐右拐地停在一个大房间外面, 伸手推开,很多个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满满的都是各色书籍。 走进房间,他回身深深地看着惊讶的乔落:“落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 知道我是真的在用心做。不要因为我什么都得来得容易,所以就觉得我是轻视的。” 他低沉而具有磁性的声音像一粒粒圆润的火石坠落心间,“落落,不全是为了你, 我也受了多年的高等教育,看到那么多孩子明明有出众的资质和品质,却因为出身 贫苦而被剥夺进取的权利,这也让我觉得慨然。我很明白我所拥有的一切有我自身 的努力,可还有很多是幸运。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地想做中国的品牌公司,想打响质量和信誉的牌子,我还 想引起良性竞争……这些,这么多,没有某个基点,我也许根本没有机会开展我的 理想。落落,这几年我看到那么多有志气有想法的企业家被市场吞没,我愈发觉得 自己幸运,我真的懂得感恩。我很清楚,这片土地给予我良多,给予贺家良多,我 不想大篇幅煽情地说我多么爱这个国家,但我是真心地想要关怀、想要回报。” 乔落觉得这一刻的贺迟英俊得让人不能逼视。她觉得胸膛里有岩浆在烧。滚烫。 “这些书,都是我一本一本找来然后送到这里来的。周围有些山村里的孩子, 即使是免费的教育也不能经常来上课。所以我建了这个小图书馆,孩子们可以来这 里做简单的登记领了书回家看,我想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乔落低头缓缓摩挲着已经被编码登记了的书,有新的有旧的,有他们小时的课 本还有莎士比亚的诗集。她随手抽出一本成语故事,扉页上工整的用蓝黑的笔写着 “贺夕的书”,结果四个字上面被人用黑色的笔划了个大大的叉,旁边是飞扬跋扈 的字迹——“贺迟的!”还有个惊叹号。 想到贺迟小时候霸道的样子,乔落笑得很温暖,她不禁用手指轻划那几个力透 纸背的字迹。 要积多少福气才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竟然有这样一个人…… 老天,她真的舍不得,越来越舍不得了。 如果能只是朋友,多好。 她忽然想起来:“对了,那个……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贺迟静静地看着她犹带温暖笑靥的脸,漂亮的黑眼睛里翻滚着浓烈的情绪,那 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直直地烙进乔落的心里。 有些话已经冲到嘴边,几乎再也压抑不住。 乔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里的书啪哒一声掉在地上。 害怕、抗拒、惊慌甚至还有点点恳求,全都来不及掩饰,赤裸裸地呈现在脸上。 她掩饰地俯身去捡书,几次都没有拿起来。 贺迟的叹息在她耳畔响起,她一颤,想躲,慌乱间脚下一绊就要摔倒。贺迟伸 手牢牢地扶住她,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 终于什么都没说。他弯腰将书拾起,稳稳地插回书架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