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识 美国纽约甘肯尼迪国际机场 熙来攘往的机场里,悲伤别离与喜悦接迎的戏码无时无刻地交错上演,虽只是 世界的一小角,却织就成人生百态。 相较于大厅上的喧嚷,登机门前的等候处可就静多了,像是黑幕已落下的舞台, 分别的心伤已然褪去,一切都趋于平静。 只是,这样的平静,在一声充满怒气的抗议发出后,全然化为乌有,正在等候 登机的旅客纷纷好奇地望向声音来源。 “小姐,你们这班飞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修好?”清亮纯正的英语发自一名东 方女孩的口中,语音虽已明显地压抑过,但足以媲美森林大火的怒焰正在她晶灿的 瞳眸里炽燃而升,将她原本就抢眼亮丽的脸庞妆点得更加妍艳。 而此时被怒火猛烈烧灼的,是航空公司的地勤小姐。 “真不好意思……”地勤小姐满脸笑容,迅速扫了护照一眼,发出不太标准的 中文译音。“‘虾’小姐,因为机件发生故障,目前维修人员正在全面检修,请您 再稍候一会儿,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真的很抱歉。” 又是这样的回答!“我已经‘稍候’五个小时了!”夏狂怒地握紧拳头,手中 的护照被她蹂躏得满是折痕。“请问你们除了这样的回答,还有没有其他能把我送 回台湾的答案?!” “我再帮您查查其他的航班……”地勤小姐不住地陪笑,快速敲起键盘。 “不用了!我查过了。最近的机位全是满的,不用再查了。”被怒意绷紧的声 音打断地勤小姐的动作,声至语尾,已带着淡淡的哽咽。眼眸在刹那间染上了水雾, 夏咬紧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她多恨自己没有翅膀!在这个时候,用尽方法的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等着那架飞 机,等着那架可能修到天荒地老都不可能起飞的飞机! 看着面前这名漂亮的女孩,地勤小姐有点手足无措,没料到方才还像只猛狮怒 吼的她,现在居然显露出无助脆弱的表情。“我还是帮您再查一次好了,说不定有 人临时取消机位。”地勤小姐再次敲起键盘,此时她已是纯粹地想帮夏的忙。 明知机率极微,夏还是抿紧了唇,心存期望地紧张等候。原来,隐藏在慑人怒 意下的,是浓浓的焦急与不安。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机位全都满了?胸臆被焦躁填满,忆起昨天父亲 打来的越洋电话,她的心就狠狠揪结,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小,你妈妈被车撞了,情况不大乐观,你能不能立刻赶回来一趟? 爸故作平静的语音掩饰不了情况的严重,她连行李也来不及整理,直接上网确 定机位,抓了护照和信用卡就直奔机场,就怕迟了一步,她会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 见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妈说过等她学成回国,要当第一个戴她设计品的人的!她 怎能这样言而无信?!夏狠狠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哽咽逸出口中。 怎么都没有空的机位?随着夏的落泪速度,地勤小姐的脸色也愈加愧疚,视线 在荧幕上来回搜寻,说什么也不忍开口粉碎夏的希望。 “最后一次呼唤, 请搭乘纽约飞台湾台北UN595班机的格雷·汉克先生尽速前 往第二八一号登机门,飞机即将在十分钟后起飞。再重复一次……”此时,扩音器 传来优雅的广播声。 格雷·汉克?!地勤小姐双眼突然一亮。“‘虾’小姐,您赶紧到第二八一号 登机门去找格雷·汉克先生,请他让出一个位置给你,快点!”在这紧急时刻,她 也顾不得维持什么公司形象,直接抓住夏的手臂高兴地嚷。 “格雷·汉克?”夏愣了一下,闪着泪光的眼瞳睁得大大的。 “格雷·汉克先生每次都会包下整个头等舱,其实乘客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虽然格雷·汉克搭机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的独特行为已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也 才会一听到他的名字立刻想起。“你如果诚心拜托他的话,他也许会让出一个位置 给你的,快点去,不然等他登机以后就来不及了!”地勤小姐推着夏,手指着第二 八一号登机门的方向。 “谢谢你,谢谢!”狂喜的夏慌乱道谢,语音未落,人已冲过了走道转角。 修长的双腿不敢稍歇地疾奔,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第二八一号登机门,就怕缓 下一秒,就失了这个乍现的奇迹。“小姐,请问格雷·汉克先生登机了吗?”她顿 也没顿地直冲到柜台前,急喘问道。 地勤小姐吓了一跳,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摇摇头。“格雷·汉克先生还没到。” 太好了!夏欣喜地松了口气,从昨天接到电话至今,终于在此刻感觉到老天是 眷顾着她的。 “小姐,麻烦一下。”此时,身旁传来低沉醇厚的男音。 是他!迅速瞄见了登机证上的名字,夏只差没当场惊叫出声。 反射性地回头,然而那张撞入眼帘的脸孔,却教她在瞬间怔然,冲到喉头的请 求在霎时消弭无形。一张被墨镜远去眼眸的脸孔依然看得出俊逸性格的特质,可上 头却布满了乌烟瘴气,虽见不着眼神,但那原该轩昂的眉宇活像千年老榕般地盘根 错节,已将他的不悦宣告下——我很不爽,要命的别来惹我! “格雷·汉克先生,真担心您会赶不及呢!”地勤小姐接过登机,朝他亲切一 笑。 千年老榕的根节是难以分开的,就像他的面容。 黑浓的眉紧蹙着,薄唇死紧地抿着,就连绷得硬直的下颔也在诉说着他的刚毅。 面对甜美的笑容,格雷·汉克并没多作回应,只是从喉头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响,接 过登机证就往登机门走去,高大挺拔的身形走起路来却像猫般灵巧,悄无声息。 见最后的一丝希望就要消失眼前,夏赶忙追了上去。“汉克先生,请等等!” 他停下了脚步,应声转身,脸色却是愈加纠结,绝对地不善。“有事?” 难道没有人教过他该对人和颜悦色吗?夏见状不由得也跟着沉下了脸。若不是 情况紧迫,她绝对会指着他的鼻尖当场批评他那欠佳的家教,尽管她那一六八的身 高还只到达对方的下巴。 “先生,我想请你让一个机位给我……”不管多少钱我都会付的。交换的价码 都还没出口,就让他用沉闷的咆哮截断。 “别想!”他转身就走,傲气十足地扬长而去。 没设想到这么惨败的情况,夏一时怔在原地,还无法反应居然有人能将拒绝的 艺术发挥得这么不留余地。 “该死的航空公司,居然随便透露客户的订位状况!”突然,不悦的咕哝声传 进她的耳里,夏霎时睁大了眼——那是纯正的国语——她还以为他只是长相比较东 方而已! “先生,你也是台湾人吧?你狠心见死不救吗?”耳边传来催促登机的广播, 情急之下,她一个箭步拉住他的臂膀,试图以国语营造出地域情感。“我坐的那班 飞机发生故障不知什么时候才修得好,而我又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台湾,求求你让我 一个机位,求求你!” “世界上有两千多万的台湾人,难道我每个都得帮吗?别跟我用同是台湾人这 种原因来攀交情!”格雷·汉克没好气地低哼,将手臂硬生生抽回,转身就走。 他越走进登机门一寸,她的希望就越减少一分!夏着急地想要跟进,却被地勤 人员挡在外头,她不放弃,依然挣扎着伸长了颈子,极力朝里头大声请求。“格雷 ·汉克先生别走!回到台湾后不管你要求任何代价我都会答应你的!请你帮我这个 忙,我真的很急着回台湾,格雷·汉克先生,求求你……” 从地勤小姐告诉她还有这个机会存在时,她一直抱着一线希望,但在他头也不 回地弯过转角的刹那,所有的希望在此时完全粉碎!夏顿时怔站原地,身体的温度 被绝望冻得冰凉。她仿佛看见慈母的面容亦随之远去…… 她只是想赶回去见母亲一面,只是这样啊!所有的悲怆化为怒意,夏忍不住握 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吼:“该死的王八蛋!你就让我一个机位会怎么样? 帮同胞忙又有什么不对?我只是想赶回去见我妈,我只是请你让一个闲置的机位给 我而已,不过是个机位啊……” 满腔的急切与委屈不自觉地化为泪水潸然而下,声至语末,已泣不成声。夏不 由自主地蹲了下来,掩面痛泣,想到可能就此与母亲天人永隔,那股椎心的无力感 让她泪落得更加汹涌。 若下跪有用,就算叫她一路从纽约跪回台北她也愿意,可他一点机会也不给她, 就连开个刁难条件的机会也不给她! 她好恨!从小到大,爸妈教她别向往有钱人家,所以她满足过活,从没嫉羡过 那些有权有势的富有人家,可现在,她终于体会到其间的差别——对他而言,不过 是个举手之劳,对她而言,却是一个她愿用一切交换的机会,他却一点机会也不给 她! 她真的好恨…… 悲愤的咆哮声隐隐传来,格雷·汉克顿了下脚步。虽然她吼些什么完全听不真 切,可那掩藏在怒意之下的哀伤,却像只无形的手,悄悄地揪紧了他的心。 那嘶吼声饱含了怒意,然而隐藏着的是更多的绝望哀伤。那个女孩为了什么原 因必须赶回台湾?这个念头一直到此时才窜进他的脑海,聚紧的浓眉因思忖而稍稍 舒缓。或许,他可以让她一个位置的……他沉吟,在这瞬间,他几乎忘了包下头等 舱的原因,想旋回对她说他愿意答应她的请求。 “格雷·汉克先生,飞机要起飞了。”优雅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机上的空中小 姐久候不至,特地前往催促。 该登机了! 高阔的背脊因空中小姐的声音瞬间紧绷,好不容易放松的眉宇再次纠结,更甚 者,反而比之前更加地紧蹙不悦。 该登机了—— 格雷·汉克沉下了脸,抿紧唇,无暇再顾及其他,一转身,就这么大跨步地走 向机舱。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