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托商店 随着黑色的伏尔加带走了父亲,玛莎又带走了萨沙。说起来,那天却是个阳光 灿烂的日子。 文革进一步深入,牛鬼蛇神也越抓越多,中央各部都在外省成立了五七干校, 那是一个集中遣送这伙人的好地方。玛莎也在其中,而且允许她带着萨沙。当然, 他不是唯一的小萝卜头。他所在的幼儿园的小朋友大部分都去了,也就是说,他们 的父母大部分都有了问题。 “有问题是有问题,但不一定都是牛鬼蛇神,即便父母是牛鬼蛇神,孩子也是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再说人人都要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啊,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是这 样说的啊……”进驻到幼儿园的工宣队在遣散去干校的孩子们时如是说。 这种说法可比以往的说法要仁慈多了,但声势也更大了,北京各大部委的干部 大举下放到各省的五七干校,而且是拖家带口。 什么样的时代,什么样的社会会有这样的景象啊:十字军远征?民族大徙移? 老弱病残,妇女儿童,被一车一车地装上火车,送往远离首都的穷乡僻壤?很多年 后,我看到了二战时期的片子,看到了那些运送犹太人的列车,何其相似!所不同 的是:一九六八年的中国列车上是打着红旗,敲着锣鼓,喊着口号,还有“毛主席 挥手我前进”的大幅图画就挂在车身上!这便是我在送别玛莎的站台上所看到的热 烈的,甚至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只是在进行曲响起来时,列车徐徐发动,欢呼声一下子停止了,突然,一声抽 泣,不知发自何方,而且音量不大,但随后就像排山倒海一般,站台上的人们终于 忍不住泪水,集体抽泣,继而嚎陶,车上车下,此起彼伏,随着火车拉响了汽笛, 人们索性大放悲声,可说是“泪飞顿作倾盆雨”,也可说是“欲与笛声试比高”了。 只有玛莎,她一直笑着,唱着,她是多么欢乐!远行、远方、飘泊、流浪,就 像爱情一样,永远能激发她的歌声和笑声,连她的头发都在歌唱呢,她多久没有这 样唱了,自从年轻的共产国际从湖畔消逝,自从生下了萨沙……她将头伸出车窗, 让那鬈发在夹带着煤屑的风中飘着,还有她手中的手帕,那不是为拭泪而准备的, 她挥动着,朝着站台上的我们,还有他们,那些注视着这个异国女人的每一个陌生 人挥动着。 听说,玛莎唱了一路,人们也跟着她一路唱,玛莎的歌声使车上的人们,又想 到了那歌舞升平的五十年代,还有些五十年代回国知识分子,那些曾留学资本主义 或是社会主义后又称作修正主义的“臭老九”们,正是此次遣送干校的重点,还有 那些有海外关系的侨眷,其中也不乏混血或外籍人士,他们也随着玛莎唱了起来。 用各种语言,各种腔调。 这也是一个“国际”,一个“苦难国际”——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玛莎,又 成了公主。在这苦难国际的列车上。玛莎还是那身集体农庄的女社员的打扮,还是 裹着头巾,穿着雨靴,但她又成了公主。 而萨沙,那更不消说的,他一上车便成了王子和国王——大人们的王子,孩子 们的国王。所有的孩子,不论父母是谁,都立刻云集在他们的孩子王萨沙的旗下。 等到火车开动时,萨沙的眼睛根本不看我们,而是看着远方,孩子们簇拥着他像是 一组雕像,萨沙手臂指向前方:“前进!前进!”…… 那是萨沙的第一次人生之旅,如今,他已走遍了全世界,在颠三倒四的时差中 他常睡得不知身在何处,但那少儿时的出征,却像是登月旅行一样,永远悬在他的 梦乡。 我们毫不悲伤。真的,那音乐,那车站大厅,在那个时代对于我们是太熟悉了, 这样的送别已目睹得太多。这首送别的进行曲听得也太滥了,几分钟就响起来一次, 那唱片的纹路都磨损了,常有唱针划出来的跑调的声音,但每每听起来仍感到雄壮。 它象征着一种主宰着我们的力量,它是不可战胜也不可知晓的,它把生活一次一次 地给你撕碎,但你仍得一次一次地继续生活。但只要生活,就有快乐,就有希望。 出了站台,我们仍脚踏在北京的地上,夏虽然没有收起她的炎热,但秋已是插 了一脚,在仍是当空的烈日和迎面的风中,凉意,像是鱼一样地,在其中来回地窜 动着,上下搅和着。我们三个,蔓儿,学生蓝和我,他走在中间,我们一边一个, 那真是像《马路天使》一样,郎里格里格郎里格郎。 但一回到家里,我就傻了眼了:家空了! 在列车拉走亲人的同时,造反派抄了这个家。 尽管有学生蓝和蔓儿,但家里一下子少了三个亲人,这是谁也弥补不了的空缺。 他们空下来的房间和床铺光秃秃地,横陈在斜射的光线中,一下子就落满了灰尘, 好像尘土封了一千年似的,殊不知他们才走了片刻,他们前脚走时我并没有回头张 望,但返回来后却像是个考古队员在问: “家呢?” 一切都在,一切都不在了。火车拉走的不仅是几个亲人,它拉走了这个家的灵 魂,剩下的只是房子,房子只是家的躯壳,一个徒有四壁的钢筋混凝土的躯壳,没 有了灵魂,聚不起人气,说话都有回音。 这时,我才知道,家彻底没了,从此没了,那童年的家,养育我的家,摇篮和 温室的家。长大之后的家,更像是一个风暴,一个作坊,那是艰难的生活,是责任, 是劳作。而童年才是真正的家。 而且,紧接着,造反派抄了这个家。他们并不打算拿走什么东西,他们关心的 只是“苏修情报”什么的,因此,他们查抄的只是有文字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早在 以前已经被查抄过若干次了,这次只是例行公事地来个收尾清场,将那些散落在地 上的纸片划拉划拉拣了卷了回去交差了事,倒也十分客气,并不难为我。因为他们 知道不会有什么重大发现,但这样说也并不确切,他们还是发现了点什么,只是有 点难以理解: “这里有什么啊?!”他们四周环顾着,又彼此张望着,有点意犹未尽,又有 点若有所失,有点迷惑不解,又有点鄙夷不屑。“这都是些什么啊?” 他们挑起那些手织的地毯,家制的窗帘和羽毛垫子,还有那些洋铁皮作成的搓 板和盆啊桶的。 “你们家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那些洋玩艺儿,那些阔玩艺儿……你们家以往是怎么过的你不知道吗?你们 过的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过的日子,对吧?怎么就是这些东西呢?” “就是这些东西。”我说。但我无法解释,也无法让他们相信。 “人们可不是这样传说的。” 是的,如果硬说这个家里有什么的话,那么,这个家里有的只是传说,传奇。 还有就是生活方式。 那些不足以证明阔、不足以证明洋却又不同于老百姓的东西诸如粗麻地毯等等, 正是我们生活方式的证据,一种简朴的却又富足的,一种广阔的却又封闭的凝聚的, 如世外桃源的生活。 热爱生活,又被生活所毁了的生活…… 造反派们还是客气的,准确地说,不是造反派,而是专案组,文革中一直没有 造反派抄我们的家,而是专案组,也就是说,群众始终没有把我们怎么样,也许是 沾了玛丹姆的光,也许是父亲一直没有当过官,不是当权派就会少很多民愤……也 许,只是一个偶然。在这个院子里,人们一直保持着和睦。 “现在我们怎么办?”造反派走了后,蔓儿问着我。 “先做饭,然后再收拾东西。”我这时才感到饿了。 “咱们吃早饭没有?怎么肚子咕咕叫,先买点菜罢,家里一根菜叶都没有了……” “我去买。”蔓儿说,并向我伸出一只手:“钱!” 当我去掏钱包时,我再一次傻眼了;在站台上为萨沙买了东西花光了最后的钱。 “我并不知道这钱花完了就是完了……”我有点木然地看着蔓儿,我对空钱包 的问题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当时的感觉。 蔓儿把空钱包拿过去看了看,拍了拍又交给了我: “‘完’就是‘了’,‘了’也是‘完’,‘完了’就是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 穷光蛋了,大小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不是大小姐。”我顶了她一句,“你才是呢。” “对,我是。那么本小姐问你,现在咱们怎么办?” 我又傻眼了,口气软了下来: “你说怎么办?” “那么本小姐告诉你,”蔓儿颇有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又环顾着四周,将专 案组折腾过的东西粗略而专注地检点了一下,胸有成竹地说:“嗯,这个家还是有 些好东西的……那帮老土儿不懂,我懂!”她说的老土是指专案组,她的口气颇为 轻蔑并有点欣喜。“有些还能卖出个好价钱的!” 我还是不明白蔓儿说的是什么意思。 “信托商店!听说过这个地方吗?”蔓儿问我。 “不太清楚。那个地方怎么啦?你去过吗?” “那是当然,老主顾了!”蔓儿说,“你想想,我妈关在里头,一会要这个一 会要那个,那钱都从哪里来的?” “你把你们家的东西给卖了!” “我不卖,也得给造反派抄走。我卖的,也都是抄剩下的。而且,我卖东西, 也是和他们学的,我眼看着他们将抄家的东西卖给了信托商店,所以说,还是他们 给我领的路呢……” 看来蔓儿真比我懂得多、经历得更多,在她貌似大小姐的躯壳里,她有一颗久 经风霜的心。她这个养女与我这个养女大不相同。这是我以后才明白的。 “但我们家不能卖……”我坚定地说。 “为什么?既然我们家的能卖,你们家的为什么不能卖?现在咱们两家一样了, 都空了,都是只剩下单帮儿一个人。” “不为什么!” 我无法向蔓儿说清楚,我也不打算向她说清楚,只有我知道,这个家里的每一 样东西都是不可或缺的,每一样家具,都经过亲人手的摩擦,那上面的纹路就是历 史和亲人的纹路,都像树一样的长在那里,有了生命,不仅不能卖,甚至不能搬动。 它们会在夜晚变成森林,玛丹姆所留下的一片森林,每一棵家具幻化的树下都将重 现童年的欢乐和游戏,我们的笑声,哭声和喊叫,吵闹…… 还有,就是传统!传人!玛丹姆的传人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玛莎,而是她捡来的 小羊儿,将维系她在这个家里倾注的心血,倾注的温暖,洁净的床单,热的茶,充 足的食物,和男人的烟草……我维系着它们就像是维系着一种信仰,对生活的信仰 和热爱,无论贫穷、艰难还是动乱,我维系着上述的一切至今不改。直至最后…… 我还打算将这传统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我盼到了萨沙结婚,带来了金娜,金娜比我 期望的还要能干,还重传统,却是她家的传统,她是满清贵族的后代,又是世代书 香,早年丧母,又历经动荡,加之海外回来,又很现代,她自有一套持家方式,华 贵而又简洁: “扔!扔!用不着的全扔。” 如此,我已然是玛丹姆在中国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传人。当初的蔓儿也不会明 白这些的,我只能对她说: “什么也不卖!什么都得留着!什么都不能少,还得过日子呢!” 蔓儿叹了口气:“行,过日子什么都不能少!”她学着我的口吻,话锋一转, “但钱更是不能少的呀……” 她还是依了我,和我分头将家具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复位,照着原来的样子摆 放好。突然,蔓儿低声地叫了一声: “天啊……” 我以为她被家具上的刺扎破了手,只见她双手紧握,然后又像花瓣一样地慢慢 开放,在我的眼前,摊开手心:一个纸包,薄薄的,硬硬的,封的严严的…… 那是存折!玛莎的存折!那里面的钱,在我看来,简直是天文数字,天晓得玛 莎如何存了这么多的钱,连父亲也不知道!从日期上推断,她这笔钱的初衷一定是 为了那个年轻的共产国际,之后,便是萨沙……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自玛丹姆走 了之后,家里的钱反而显得不宽裕了,父亲一直抱怨我们不会过日子。而现在看来, 每个月,有三分之一的家庭支出进了这个存折,还有所谓寄给玛丹姆的钱,实际上 也进了这里。狡猾的玛莎,她骗过了大家,尤其是专案组,多少次审讯,多少次搜 查,即便是她疯了的时候,她也没有说出这些钱…… “她要这些钱干什么?养萨沙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或者她早就知道文化大革 命?也没可能啊!除了毛主席,谁也不知道要发动文化大革命啊!她又不是毛主席 肚子里的蛔虫?” 蔓儿惊异着这些钱,也惊异着玛莎。 她不是毛主席肚子里的蛔虫,但玛莎,她和伟人一样有着深不可测的心,有着 至高无上的理想:像灯蛾扑火一样地追逐着她的所爱——当然,我这不是说给蔓儿 的,而蔓儿也并不想知道这些,她已是大喜过望了: “这下子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只要多少取出一点,仅仅是利息就够我们活的了……” “一文钱也不能动!”我坚定地说,“原封不动!放回原处!” “你是说还把它缝回去?是让它烂在里头?还是让它喂老鼠?” “就喂老鼠。”我已经不耐烦了。 “好吧,老鼠确实不能饿着!可我们用什么喂自己呢?”蔓儿一边嘟囔着,一 边将存折原封不动地缝回原处,还在外面加了一层香烟盒里的锡纸,她真的是怕老 鼠吃了,然后在外面又作了伪装,最后还是我找来了一个皮夹,让蔓儿将它缝在里 头。就像是地下党的文件。 “我们可以腌菜啊,”我颇有见地地说,“你看外面那些老太太们正在买大粒 盐呢,等秋菜一下来就可以腌一大缸,这样,一冬的菜就有了……” “买盐买菜也要钱啊……” “那用不了多少钱的。我们并不是一无所有不是吗,这些烂纸也值钱不是吗? 你看那些捡破烂的卖钱也不算少啊……”我指着堆在房间里被专案组扬得七零八落 的报纸杂志。 “是的,能卖钱,但卖不了几个钱。除非你真的想作一个捡破烂的,天天到外 面的拉圾堆里翻去,你能吗?” “不能。”我实话实说,并承认她说的话对。 但我们还是将家里的烂纸装到了一个大麻袋里卖了钱,并且真的买了盐,腌了 菜,那个账,我记得很清楚,盐一毛四分一斤,买了两斤,菜一毛钱一筐买了一筐, 我们认真地向门口的老太太学着腌菜,好像会了腌菜今后就有救了。教我们购菜的 老太太说:“去!再买三斤盐,这一大筐菜至少得五斤大粒子盐才能腌透,多大的 一筐啊!” 两个大小姐在菜摊门口,学着腌菜,这真是有点新鲜,像个平民百姓。 “得!这就去。”我们嘴里答应着,心里算着,这三斤盐得四毛二分钱,还得 需要多少烂纸才能卖出这盐钱。 我们是大小姐!不管我们是否愿意承认。这一点并不是在我们做大小姐的时候 意识到的,而是在不能做大小姐时意识到的。 而这时,在我们的厨房里,一桌美味的菜肴已经烧好了。是学生蓝。 “你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来的?”我看着学生蓝,不知是该埋怨他还是埋 怨自己,“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该走的时候走了,该来的时候来了,对吧?”蔓儿替学生蓝回答着,“人家 是隐身人。” 蔓儿的口气与其说是对学生蓝颇为欣赏,不如说是对那桌饭菜颇为欣赏。 但蔓儿说的确实是再准确不过:隐身人。 在这次送别中,学生蓝就像是个隐身人一样地,使我们查觉不到他的存在。当 然,这是因为送别玛莎,他不愿意再惹麻烦,加之专案组检查,他又得回避,又要 暗中保护。也是因为,在我和蔓儿两个大小姐之间,一旦张狂起来,也就没有他的 空间了。 吃完饭,蔓儿把嘴一抹: “不知吃完这顿下顿怎么办?”但这话并不忧愁。这只是酒足饭饱之后的一种 感慨。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满足。就像是打了一个饱嗝。 真正忧愁地是我,毕竟,我是这个家的主妇而不是蔓儿。 “呶,给。”学生蓝默默地递给我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钞票,还 没等我看清,蔓儿就接过去数了起来: “嗨,你哪来的钱啊?” “我去了信托商店。” “什么?!”蔓儿叫了起来。 “……就是你说的信托商店。” “好家伙,你动作够快的啊!你卖了什么?”蔓儿瞪圆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一 个知音一般。 “自行车,还有点别的,我也是有点东西的。”学生蓝学着蔓儿的口气说。 “没错,你不仅有些东西,而且有些好东西:你那车不错,你这块表也不错……” 蔓儿以一种当铺老板的目光盯着学生蓝的手腕。 “绝不能卖表!”没等学生蓝发话,我便抢先说道。 蔓儿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但自觉地从学生蓝身旁退后一步。 “会有办法的,不会永远是这样……”学生蓝轻声地对我说。 “什么办法?” “我工作了就好了……” “工作?!”这个词儿在我们听起来很新鲜。 “不会永远是学生的,实际上,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已经工作了。”他声 音低下来,但很坚定,“我们很快也就毕业分配了,大学生的工资不算低,你们不 用担心生活……”学生蓝轻声地对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学生时代会结束的。其实,学生时代已经结束,就像马儿 已经脱缰,自以为尚且在握的只是断在手里的一截马缰。 “你是说,你养活我们?”蔓儿问,她一脸狡猾:“你一个男人养活两个女人?” “嗯。可以。”他说。 “养?我不用男人养!”我恼了,“而且,我不是女人! 更不是让男人养的女人!而且,而且,你也不是我的男人……“我生平最厌恶 的字眼儿全掺和在一起了,我的舌头像搅着暴风一样地愤怒地搅着那些字眼:女人, 男人,养! 学生蓝低下了头,像是被红卫兵批斗的黑帮。 我的心软了,缓和了口气说: “……他们总得发给我生活费什么的,父亲的工资也只是冻结。而且,过去有 很多人向我们家借过钱,我觉得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还我们……” 但实际上,没有人还过这笔钱,父亲不在了,他们更不会还钱,而父亲一回来, 他们反而又来借钱,这当然又都是后话。 当时,蔓儿看我发火了也立刻改口说道: “不,我也不用你养。我有人养。”蔓儿第一次说漏了嘴。“我是说,如果我 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