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 那一天,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我看到了蔓儿的“人字旁”。但我没有看到 “人字旁”的面孔,只见他穿着一件将校呢的军用大衣,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用那 件军大衣将蔓儿裹挟了进去,然后他也埋没在那大衣里,就在一条长椅上,那大衣 将他俩与我俩分开,仿佛那是他们的城堡,他们在那城堡里无所不作,而我和学生 蓝就坐在他们旁边。好像是两个把守着城门的士兵。两个麻木的士兵。像两个木头 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扪心自问——我的这颗心是怎么了?如果说它死了?可 它跳动得再正常不过,呼吸也再平稳不过。但如果说它活着,可为什么没有一点感 觉?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没有恋恋不舍,也没有依依惜别,更没有那气势汹汹的 激情,是一切还没开始,还是一切都已结束?抑或是:“铁石心肠”?果然世间是 有这种心肠?果然就应在了我的身上? …… 快开车时,蔓儿才从那“城堡”中逃脱出来,就在我几乎认定她会临阵逃脱的 时候,她跳上了火车,火车开了,那“人字旁”在后面追着,畅开的军大衣的两襟 像是鹰的翅膀在飞着,在他奔跑的站台上所向披靡,那真是个骁勇的家伙,所有的 人都为他让路,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甚至所有的人都相信,他能追上火车,或者火 车能为他停下来…… 他终于消失了,那鹰的翅膀,被火车尾部的掀起的气浪化作了尘屑。 “没了,他没了,完了,都完了。”蔓儿揩了揩眼角,将尘屑与泪水一同揩掉, 就像演完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剧卸妆的模样,她吁出了最后的一声哽咽,恢复了平静: “他呢?” 这时“格登”一下,就像火车驶过铁轨接缝处一样,我的心被震动了,我一下 子意识到蔓儿那最后一个“他”,问的是我的“他”。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更没有翻飞的鹰的翅膀,没有话,没有牵手,甚至没有 对视,我的学生蓝“格登”一下没有了。从站台上,从我的心里,我的心一下子空 了,我的眼睛露出了惊恐,我无法面对蔓儿的提问,只是一个劲地掏口袋,好像丢 掉的是票一样。 格登一下,格登又一下,那远山慢慢地近了,而北京慢慢地远了。长城在我们 的两侧,在我们的头顶出现了。 当火车到居庸关时,当两个车头夹着一个火车,我的心已经粉粉碎了,我知道 一切都已不可更改,当火车达八达岭时,我的心碎了,这次不是演练,这次是个单 程。是一去不回。 “你看!你看!那是谁?”蔓儿突然拍打着车窗大叫起来。 我看到了,那是学生蓝! 他就乘着这同一辆火车,与我们一同到达,也许他就在我们身后的座位上,但 我们一无所知。他就是这样默默地又送了我们一程,在这只停一分钟的四等小站上, 他下了车,在詹天佑的铜像前站定。 就在我要扑下去的那一刹那间,格登!车子开动了。 那一下格登扯断了所有的线。所有的牵挂,所有的情意,所有的犹豫…… 格登!格登! 两个火车头前拉后推地将火车推向了长城的制高点,使车子一往无前地继续着 它的行程。使我无可挽回地开始了漂泊,漂泊不仅是义无反顾,而且是不可逆转的, 只能向北,向草原,向风雪,向遥远,向永远…… 格登!不知是哪一下格登,像是触动了电钮,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感官全部开 放!出征路上所有的气息,声音,色彩,还有震动,风、霜、雾、雪、空气、阳光, 以至于尘埃的沉浮的震动,哦,我自己也是这尘埃中的一粒,一粒最渺小最轻飘最 自由也最机敏的红尘。夹杂在滚滚红尘中开始了我人生路,并记住了这路的最初和 所有……